明和十六年,远在定西的少年将士罗念成接到了礼部与兵部发来的述职的圣旨,钦差笑眯眯在接风宴上道:“恭喜老将军、少将军,这可是大喜事。圣上对罗氏一门的恩惠,眼看就要如雨露一般降下,还望老将军与少将军勤勉行事,不负陛下的心意。”
送走刺史后,罗三丰久久不能平静,他关上书房的门,对儿子说道:是雨露还是雷霆暴雨尚未可知,只是你这驸马...
罗念成道:“如今驻守在此处的兵力,只有建威大将军秦氏与父亲二人之旗。虽说父亲的兵力不足秦氏十分之一,但父亲驻守在此多年,从未有敌国犯境一次。如今西北撤兵,自然是国库空虚之故,圣上千挑万选,是为了牵制父亲。儿倒无事,只是眼下父亲身边,竟无男儿孝敬在膝下了。”
罗三丰低头不语。
罗念成跪下道:“父亲,儿不日就要启程进京,最担心是父亲膝下无人。父亲不如将念梓接回来,终有个臂膀。”
罗三丰低头不语。
念成道:“不瞒父亲说,这三四年,我常借巡庄之名去看望念梓三人。念梓虽弱,但精神很好,头脑灵活,常将大局放在心上,小小年纪有过人智慧。念生出落的更是大方,活泼好动,十分孝顺,一颦一笑像极了...”
“静声!”罗三丰低吼一句。
念成道:“父亲不提,儿就不提,但眼见府中无人为父亲分忧,这让儿如何能安心前往?”
罗三丰长久地不说话,而后,他叹了口气,道:“就依你吧。”
明和十六年的秋天,老太后没能见到自己的孙女婿,便撒手归西。这直接导致婴元的婚事因孝期往后推了三年。罗念成在西北听见这个消息,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彼时他正抱着小弟弟念赟,悄悄跟着弟弟罗念梓和妹妹罗念生的骡子车,护送他们一路从农庄回到将军府。
东方婴元在老太后灵前哀痛欲绝,几次哭昏过去,秦皇后万般无奈,请方闲来宽慰婴元。
这是头一次,婴元主动提出,要同母亲一起出去走一走。方闲长久地不接触女儿,听见这话,竟然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方娘娘,你可有什么地方是新鲜的?我想出去走一走。”东方婴元红着一双眼睛,笔直地躺在床榻上问道。
“我...我不怎么在宫中走动,若你还愿意,便去何德所看看我养的菊花,秋天万物肃杀,秋菊最是娇艳。”方闲道。
“好罢。”东方婴元唤贴身丫头过来,道,“不必更衣,不必梳洗,你给我拿件大氅来披着就是。”
母女二人无言,一路走到何德所,之间所内地砖所剩无几,都被撬起养了黍菜,秋日虽凋零,但别有一番风味。
“风大,要么进去坐一坐。”方闲看着女儿道。
“不了。”东方婴元就在廊下坐下来,对她那成群结队的奴婢说道,“我竟不知天如此冷。你们还算尽心,出门的时候竟不替我想着手炉衣服,也不想着汤药补品,全都空着手跟在我后面,来散步的吗?”
她的掌殿宫女素鹅急忙道:“是奴婢的过错了。”一面说,一面急着打发这个去取衣服,打发那个去取手炉,将那人群都散了,然后守在何德所外面,把那来的快的,都说取错了再打发回去。
婴元靠着柱子,向方闲道:“你可曾听闻两件大事?”
方闲见女儿的大氅要掉下来,但不敢去扶,只道:“宫中件件都是大事,我的耳朵听见了,手上也不能做什么。”
婴元道:“一件大事是素衣要去西北巡察,另一件大事,是我要嫁给那西北的罗氏之子。”
方闲坐下来,轻轻说道:“我听说了。”
婴元道:“我常常想,如果你为了我和素衣整顿起来,赢得父亲的欢心,做了万众敬仰的贵妃,是否素衣就可以不必听皇娘娘的话去西北,我就可以不必选一个不入流的男儿做我的夫婿。”
方闲不语。
婴元道:“时至今日,你还不惊不躁。你可知素衣此去凶多吉少。如今二弟三弟都被分封了出去,连五弟幼年稚子,都在江山版图中有一席之地。唯独素衣在父皇的庇护下与皇长子日夜不分,皇长子已然婚配有子,却迟迟不封太子,难道皇娘娘能让素衣影响皇长子的地位吗?此去西北,如同撒手归鹰,奈何这个鹰是个没有翅膀的雏鹰,若如有个三长两短,你又能拿出那套各人有名的说辞来心安吗?”
婴元又道:“我被那老学究当堂说是庶出公主,又差点被言官奏请和亲,全因我身后无人撑腰。如今将我许配给罗氏那小子,我与他就如同风中的两支枯木,不能相互帮助,甚至于大风刮来,二者俱倒。”
婴元道:“你身上有父亲无尽的宠爱,这宠爱敌得过世间任何一种力量,你是被天下最有权权力的人放在心尖上,为何你不能将这力量好好利用起来,保护你的孩儿啊?母亲,母亲你愿意就这样看着我们一家人分离吗?”
秋风瑟瑟,方闲垂下了她的头,她轻轻擦了擦眼泪,抬头道:
“个人有个人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