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粮行张老板家,自从被抢了粮,商铺关门后,这几天是死气沉沉,张家是请遍了镇上的郎中,给张老板灌了无数的汤药,外加张夫人在佛堂里念了无数的阿弥陀佛,直到二月的最后一天,张老板才悠悠地睁开了眼,直挺挺地盯着床前正在服侍他的李家庆,大口喘着气。
家庆见东家醒来,忙叫来小婉和老板娘,一家人欢喜了半晌,终于发现这张老爷魔怔了一般,不认识人,也不能料理自己,一家人的心情就如同刚燃起的火苗遇到了瓢泼大雨。小婉娘的身子被这么一刺激也渐渐病了,每天郎中来瞧病还要给张夫人一副药,家里只有小婉和家庆,小婉终究是个女儿家,所以重活累活都落在了家庆身上,连给老东家把屎把尿也成了家庆一人承担。
一天夜里,家庆给东家换了裤子伺候睡下,便一个人坐在屋外石头上,他学着老东家拿起旱烟捻好烟丝才发现身边没火。忽见火光一闪,正是小婉拿着火折子站在自己身边。家庆腼腆的一笑:“我从未抽过哩?”
小婉将旱烟嘴放到家庆嘴里,将烟丝慢慢点燃,“你轻轻地吸!”
“咳咳咳,”家庆吸的太猛,呛得眼泪都出来了。小婉连忙给他捶拍后背,“你咋个吸这么猛啊?”
家庆转过身,一只手抓住小婉的手,盯着她的眼睛,小婉被他盯得心里发慌,“家庆哥,放手,被你捏疼了!”
“哦哦,”家庆慌忙放了手。两个人肩并着肩,抬头看那天上的星,星星很多,月亮却是昏暗昏暗的。
“小婉,你有没有听说过县城里的范大夫?”
“是那个济世堂的范同范大夫吗?”
“不错,正是他,我上次听隔壁的陈老板说,这个范大夫灵得很,别号叫做华佗再世哩!”
“可是我听说,这个范同爱财如命,见钱眼开,如今家里已经拿不出钱银了!”
“没得事,我在粮行做了这么多年,还有些积蓄,我回去拿了,先去把范大夫请来给你爹看病,如果能治得好你爹,多少钱都值了!”
“家庆哥,你真好!”小婉深深地依偎在他怀里,眼下这个人就是她张家的天,她心里想着,以后要好好待他!
第二天一早家庆就回家向他娘拿了银子,这是他娘给他一直存着的老婆本,如今看来这钱也是为了自己的亲家花的,所以便没有阻拦,还贴了自己的一些体己,只想着这张亲家能够早日康复,到时候两家娃娃结了亲,岂不美事一桩!
家庆骑马赶到济世堂,掏出身上全部的七八两银子,低声下气地乞求济世堂范大夫随他去冯家镇就诊,磨了半天这才答应,二人回到镇上都已经后晌了。
范同看着张老板是一顿望闻问切,在他数次施针推拿无效后,他长叹了一口气,对着家庆和小婉说:“张老板病已入五脏六腑,针药已经解不了了!”张小婉一听,几乎一头昏了过去,范同见状忙道:“哎呀,闺女莫慌,针药不能解不等于没得救了嘛!”
“先生快请讲!”
范同慢条斯理说道:“正所谓心病还需心药治,你爹得的是心病,心火太猛化成心毒淤积,这毒又随着浑身血脉走遍全身,如今靠着针药那是大罗神仙也难救,不过对我再世华佗来说,既然收人钱财,自然要替人消灾,这也是咱医者父母心嘛!”说罢就对着家庆和小婉耳语了一阵,两个年轻人听了半信半疑,范同看了他俩的表情哈哈大笑,“你们放心,只要依我所言,保管药到病除,如果不能好,你尽管来找我,我会将诊金如数奉还!”说罢便收拾好药箱乘马车回了县城。
你道是这范同出了个什么好主意?原来他是让张家人去筹个几百两银子,往张老板床前这么一堆,这心病可不就是损失了银子才引起的嘛,所以这最好的心药啊就是银子!要说这范大夫医术精湛吧,他也没治好人哪,要说他是个庸医吧,他开的这个方子却也有几分道理!人还躺在床上没有咽气,怎么说也要试一试,万一好了呢?
可这张家早已为了那批粮把家里能拿的全拿去了,哪里还有多余的银子?就算去借,也没有哪个普通人家能一下子拿出个几百两啊!
两个人是想了一夜才想到,只有去县里的钱庄去借了,这钱庄是胡记在本县上的一个分号。要说这胡记钱庄那可是在全国都鼎鼎大名,财力雄厚,据说钱庄老板大有来头,连朝廷出兵打仗都要这老板筹备粮饷、管理财政,那可真算得上富可敌国了,而且胡记钱庄遍布全国各地,通兑方便,成了不少外出生意人的首选钱庄。可他俩哪里还知道,这钱庄毕竟是个生意,既然是生意那么追逐利润便是它的根本,而且这钱庄里的股东那是盘根错节,有商家的,有当地大户的,还有朝廷官员的,一个一个那都是尖着嘴等着吸血的主,所以一般人并不会去借钱,因为这利钱太高,一般人他承受不起。
张小婉决定死马当做活马医,拿了家里两进祖宅和粮行店铺的房契就和家庆进县城找到了胡记钱庄,掌柜姓徐,一个瘦高老头,下巴几根稀疏的山羊胡,见人总是笑眯眯的,他看了看两个房契,拿着算盘打了半晌,这才缓缓说道:“二位客官,你们这房契可不值几个钱呢啊!”
小婉心急忙道:“徐掌柜,请您仔细瞧瞧,这可是我们家的祖产,我们要不是等着救命,万万不敢拿这来抵押的。”
徐掌柜捻了捻山羊胡子,一脸堆笑:“不是我不给小姐出高价,确实是小店规矩,你这两处铺子只值四百两银子,按钱庄抵押规矩要打八折,也就是三百二十两,小姐借钱借的时间短,我们自然利钱比长期的高些,三分利,最短借期半年。你这生意委实太小,所以我们为了保险起见,要先收回利钱四十八两,所以你们最后拿到手的就是二百七十二两。如果你同意我们就签字画押给您取钱,如果您不同意那就另当别论。”
家庆心里听得一惊,没有想到这东家的两处屋子才被估价四百两,还一开始利钱就扣了将近五十两,那可是几千斤粮食呢。可是小婉救父心切,最后还是抵押了。只是希望能够用这些钱救活张老板,并让粮行铺子能够继续开下去这样赚了钱也不愁还不上,否则那房子铺子可就是人家钱庄的了!
俩人回到家,小婉将银子堆在桌子上,轻轻在她爹耳边说:“爹,银子回来了,爹,银子回来了……”
只见这刚刚还面无血色、双眼无神、奄奄一息的老头子,听到这几句话后,竟然开始鼻息也重了,脸上的血色也慢慢回来了,他费力地将头侧向一边,眼珠子缓缓地转动,当看到桌子上堆的一摞白花花银子时,眼睛顿时活络起来,就仿佛一个丢了魂的人,忽然间三魂七魄都回到了身上一般,整个人忽然直挺挺坐起,嘴里念叨着:“我的银子回来了,我的银子回来了…”这动静把小婉娘也惊动了过来:“哎呀他爹,你醒啦,好啦好啦,可算醒啦。”张夫人看到自己丈夫苏醒了过来,她自己也变得精神焕发,身上的症状也都没了,忙让小婉去把先生开的最后一剂药煎好了端来。只见张老头赤着脚挪到桌子前,用手抓起两锭银子,放在眼前仔细打量,又放到鼻子下深深嗅着,然后慢慢又挪回床上,把银子死死紧握在手里,说了句:“银子回来了,我要好好睡个觉。”说罢就闭上了眼睛,鼾声均匀而有力。看来古人所说钱能通神,有钱能使鬼推磨都是所言不虚,如今这银子还能治病救人,倒也是天下奇事!
后来小婉又叫了镇上的大夫来瞧,那大夫一把脉也是连声称奇,说是闻所未闻,本以为病入膏肓、药石无灵,谁知道范同的方子竟然药到病除,看来这再世华佗还真不是浪得虚名啊!
冯家沟里,过了七天停灵,孙金非该下葬了。当天一群和尚吹吹打打,后面跟着一身孝服的孙来娣,后面还有撒纸钱的,哭丧的,都是冯林才花钱雇的。那些人哭的震天动地如丧考批,连旁边看热闹的都被感动的留下了几滴泪水,可是只有孙来娣无动于衷,她只是机械地走着,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更没有眼泪,她此时心里不但没有一点伤心,还觉得一身轻松,她想喊叫,她觉得心里有一股气憋了好久,今天就要冲出她这娇媚柔弱的身体。
来到事先已经挖好的墓穴,这是一处偏僻之处,并不和村里的其他坟在一起,因为孙金非毕竟是个外乡人,按规矩不能入冯家沟的老坟地。“吉时已到,升棺发财喽!”一人喊到,众人闻声,将棺木抬着对准墓穴,慢慢放下,然后便是开始填土,有一个女人走到孙来娣身边对她说:“闺女,你哭两声吧,这是最后送你爹了!”
孙来娣茫然地看着土一锹一锹地撒在棺木上,忽然想笑,她觉得这里面埋的不是他的爹,而是自己,她感觉自己就困在那乌漆麻黑的棺材里,她能听见自己的呼吸,能听到泥土哗啦啦的声响,那和尚的唢呐念经让她心烦,那哭天抢地的嚎叫让她轻松,终于她说出来一句话:“爹,你死得好!”然后发出一声尖叫“啊……”,这声尖叫声传得很远很远,林子里的鸟也被惊飞。
周围的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疯了疯了,这女子疯了…”人们开始对她指指点点,她看着那已经渐渐隆起的坟墓,转身走了,消失在众人的目光里……
回到冯家,正遇到冯永福在院子里发愣,忽然看见孙来娣,赶忙赔了个笑,哪曾想这孙来娣竟然对他也露出了笑脸,还说了声:“冯大人好!”这一下可是让冯永福麻酥酥地,他还从来没见她对自己笑过,更未曾听到过她称呼自己一声大人,见孙来娣进了屋子,瞄了一下四下无人,赶忙也闪进了她的屋子,她并不惊慌,当着他的面脱下身上的孝服,露出那凹凸有致的身材,冯永福看着呼吸加重,竟然一把将她搂在怀中,嘴里直喊着:“乖乖,让我抱一抱抱一抱,”孙来娣一把推开他,“你真的喜欢我?”
“那是当然,从我见你第一次起我就脑子里全是你。”
“你不怕我身上戴着孝嘞?”
“那怕啥子,我是真心想对你好,你爹如果地下有知,高兴还来不及呢。”冯永福此时已是色胆包天,满嘴胡咧咧着叫他自己也不知道的话来。
孙来娣听了,笑盈盈地贴住他,用手在他身上轻轻抚摸,他只觉得这是福从天降,抱起她就是一顿亲热,就在他将行好事时,忽然“轰隆”一声,半空中响了个炸雷,仿佛就在头顶,这一声直把个冯永福吓得魂飞魄散,身子顿时萎靡了下去,没了心情。他赶紧将衣带重新束好,出了屋子去一看究竟,正巧遇上他爹出了正屋,他爹见状,望着那个屋子,嘴里大骂:“你个狐狸精,背着我偷人,偷到我儿子身上了,你个狐狸精,总有一天我要把你弄死……”
此时冯四气喘吁吁从外面跑来:“老爷,不好了,刚刚孙老汉的坟被雷劈开了,连尸首都炸了出来!”
“什么?”冯林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会有这样的事,便拄着拐一跛一跛往外赶去,边走还边骂:“你个狐狸精,造孽了吧,老天都要劈死你!”
孙来娣在屋子里听到说新坟被雷劈了,也是惊出一身冷汗,急冲冲重新披上了孝服,往那边走去。
孙金非的坟边上已经围了好多人,一看那刚做的墓果然已经四分五裂,连新漆的檀木棺材也被劈得四分五裂,有几个板子就散落在周围,一个裹着布的尸首直挺挺倒在了地上,一些人向村头汇报着当时的情形。原来就在孙老汉下葬后,墓穴全部做好,和尚们围着念好了经,算是做完了法师,一行人便准备离去,哪知道回头没走多远,就一个晴空霹雳把新坟炸开了,还把这尸首炸了上来。
这事情太过蹊跷,冯林才记得孙老汉下葬时穿着衣服呢,身上也没有裹布啊,便让几个大胆的人,去把那布拉开,看看到底什么情况。几个人趁白天人多,壮着胆子用树枝木棍类的将那白布一点点挑开,直到露出里面的尸身,又有用锹的将那翻了个个,仰面朝上,众人惊呼:“坏事坏事,这个不是孙老汉啊,这个是个女的!”只见这女尸面色发青,浑身都长着一层白毛样的东西,也不知道埋了多少年,村里人从未见过此人,最令人奇怪的是尸首竟然没有一点腐烂,看那手上的指甲,似乎还长了几寸,真是看了让人心惊胆战,夜里做噩梦!
这时候一个老和尚看了半晌,转过身对着冯林才道:“冯村头,我看这个东西不简单,依照我的判断,这个就是传说中的旱魃!”
“旱魃,啥子东西?”
“和尚我也只是听年长的人说过,有一种女尸百年不腐,坟上不长草,但坟头会渗水,因为旱魃鬼会夜间往家里挑水。而旱魃出世,定会有大旱,只有烧了旱魃,天才会下雨。”听和尚这么一说,众人中有眼尖的叫道:“真的哩,你们看这坟旁边果然没什么草!”
“那就把她烧了就没事了?”冯林才半信半疑地问老和尚。老和尚说他也只是听说,从没有见过。至于真假与否却是无法判断。众村民听老和尚这么说,一致同意将这叫旱魃的尸首一把火烧了。
孙来娣此刻在坟旁疯狂地刨着翻着,可奇怪的是她爹却不知道被那一声雷炸到哪里去了,莫说尸身却连半个身上的零件也没有,有人便说怕是这旱魃便是孙老汉所化,是他的冤气不散,要回来报仇雪恨呢!
这个事情越传越神乎,以至于村子里好一阵子都流传着孙老汉化鬼索命的故事,哪怕很多人亲眼看着这女尸被一把火烧成了灰,可还是好多人从此夜里再不敢出门,并用这个来吓唬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