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家声被救之后,心里对师傅和吴老夫子感激不尽,两位长者却对这个后生仔也很是看好,对老夫子来说,这个学生心中自有一股正气,虽然不能走读书人致仕的路子,却很有担当,这个村子将来或许总要有一人带领着度过难关,这个重任或就落在他伸手。对于玄城道长来说,这个徒弟和他有缘,而且是知道他们秘密的唯一人,或在什么时候,家声能够将他们那一段波澜壮阔的历史传于后人,至于几定金子,他没有放在眼里。村子里的人自从这件事情过后,也是对家声刮目相看,他们没有想到这个后生竟然有那么大的胆子,也没有想到学堂的老夫子愿意为他舍身求情,更没有想到山上道观里的道长能够一掷百金为他赎身,这回在他们眼中,李家声再不是过去那个娃娃后生了,而是一个仿佛带着光环的传奇人物!此时最开心的除了家声的亲人,就数狗娃二蛋他们了,他们从开始的害怕、担心到最后的骄傲,因为他们发现,这带头的家声果然有能耐、讲义气,值得他们信任,而那个出卖家声的二槐就惨了,二槐虽然是个傻子,并且还是被田乡约诱骗了才高密的,可终归差点害了家声,于是几个人将二槐按倒在一片竹林里,让他好好尝了一顿拳头,直打得二槐满地求饶,从此以后见到他们都绕着跑。
再说田不满和冯林才也是天下落下的意外之财,田不满颇为得意地告诉冯林才,如果不是他探案有功,抓到了真凶,那这损失只有冯家一人担着,冯林才知道他这些话的含义,无非就是要多分点金子罢了,他心里对田家的祖宗八代问候了一万遍,心想这田地还不都是他冯家的,只不过碍于他乡约的面子才每年从鸦片获利里腾出一部分孝敬他,可心里这么想嘴里却是好话连篇,真是个上坟烧树叶子,哄鬼神的。最后两人同意一人一半,这才坐下来喝酒庆祝。
哪知道在酒桌上,田不满喝得醉眼迷离,竟然看上了那个新来的丫鬟孙来娣,这丫头本就长的娇艳鲜亮,岂不知田不满酒后看她更是媚态百出,不禁心猿意马、色心大动,抓住姑娘倒酒的手就不老实起来,一把拽住来娣,直接将她搂入怀里,肥大的脸庞子一下盖在姑娘脸上就开始亲,一只手也如蛇一般伸进了姑娘的袄子里开始乱摸乱抓,冯林才在旁边看着却无可奈何,心想奶奶的自己还没对身边这块肉下嘴,倒被这姓田的抢了先,本来还想着这家里老婆子现在痴傻了,整天疯疯癫癫地,不能像以前那样看着他了,准备什么时候挑明白,把这孙丫头续了弦,过个老来俏的日子,这龟孙子。孙来娣猛然被田不满一轻薄,满嘴的胡茬子和油让她一阵恶心,便使出浑身得力气挣扎,那田不满未料到她有这么大的劲,再加上喝多了,一个踉跄,从凳子上滚了下来,姑娘便乘机哭哭啼啼地跑了。“奶奶的,反了这是,”田不满一边骂一边爬起来,冯林才好劝歹劝这才又放下这事情继续喝酒,直到下半夜才回。
第二天一早,冯林才刚醒,就有县衙的人来报,说大少爷冯永福升官了,正在回家的路上,让家人准备准备去村口迎接。
冯林才心想,估计是前几日给的那一千两银子有了用,大儿子当了官了,心里一阵高兴,可转念一想,这兔崽子拿着老子的银子换了个官,这还没孝敬呢就开始抖威风,还让娘老子去迎接。越想心里越气,对着那来人大吼一声,“不去,让他爱去哪去哪!”
没过了多久,就见一架马车缓缓进村,后面还跟着几个衙役,径直来到了冯家门口,车上下来一头戴镂花金顶,身穿五蟒四爪官服的人,这不是别人,正是冯永福。他见没人欢迎,也不生气,他本来就是试试他爹,依着老爷子的脾气,不来迎就对了。当下推开院子门,进了家门,看见他爹坐在堂中的椅子上,立刻跪下行礼,来了个标标准准的大礼,口中还喊着:“父亲大人在上,不孝子冯永福向您请安!”
冯老爷一看,这还差不多嘛,儿子拜老子,天经地义,这才满意地咧开嘴,让他起来。院子里的其他人也都出来欢迎冯大人,永贵、永兰围着他大哥看稀奇,冯林才挥一挥手,让他们注意,别弄脏了他们大哥的官服嘛。只有他娘,听到声响,木头一般走出来,看着儿子半晌,说了句“这帽子戴不得,这衣服穿不得,”便面无表情地又回房了。
“爹,娘这病?”冯永福被他娘说得一愣。
冯林才吧嗒吧嗒吸了口烟,摇了摇头:“没办法,从醒过来后就这样,让郎中看了好几次,药也喝了不少,可就是不见好啊!”
“哎,我娘这是没福分啊,儿子出息了,当官了,可是娘却不懂了!”冯永福边说还边掉下了几滴眼泪。
这话说得倒也真切,冯林才一看这儿子还算有点良心,也说了几句宽慰的话。过了一会才问道:“永福啊,你这官就是上次说的那啥典吏吧!”
“是啊,爹,县令大人收了咱的银子,就向上面推荐了我,上面没几天就准了。”
“几品?”
冯永福想了一会:“从九品!”
“啥?从九品?那就是没品了?”
冯永福忙道:“爹,您听我说,这从九品虽然不在这九品十八级级别里,但也是正儿八经的官员,这县里谁见了也要喊我声四老爷的,在县丞、主簿不在时我可代行他们职权。我管那监察狱囚之事,这其中的门道大着哩。”
冯林才听了这些,才放宽了心。怎么说这儿子也是朝廷命官了,虽说那个年代,朝廷卖官鬻爵的事很正常,买官的人也多,可在这冯家沟,他冯家还是头一份,这银子不白花,不仅光耀了冯家门楣,从此以后和田不满说话也能硬气不少。当下决定,为了庆祝,请族里三老议事,并开宗祠祭拜祖先。这是他冯家的大事,他冯林才作为族长,这些年除了年节外,已经很久没地开过祠堂宣布过其他事情了。这回不同,他要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他冯家出了官啦!于是立刻就吩咐下人忙起来,打扫祠堂的去打扫祠堂,购置祭祀用品的去镇上采买,叫人的去叫人……
冯家祠堂和李家祠堂连在一起,只中间隔了一道墙。就在那村里的学堂后面,共四间大厅和五间厦屋。没人记得这祠堂何时立在这里,据老人们讲,大概从明洪武初年,他们祖上冯李两家逃难到此,大概就有了,那时候两家祖上联姻,也就把祠堂修在了一起。这中间的几百年,没人知道这祠堂被大自然毁灭过几次,又重建或重修过几次,只是这祠堂在他们眼里那就是祖宗的根,传承着家族的血脉和记忆,虽然以前没有任何竹册片纸的典籍记录,却丝毫不妨碍人们在这里繁衍生息;祠堂里那幅记载着列祖列宗显考显妣的神轴,还有那副已破旧不堪的祖先画像,或许都是后人凭着记忆不断添上的。
从三年前一场火灾后,两家进行了最新的一次翻修,可这祠堂毕竟是公产,平常无人照管,于是乎翻修后不久又立马破旧下去,现如今,这屋顶已布满烂草树叶,而这也为几株新草提供了养分,屋顶椽子上也有了不少虫眼,油漆也剥落了不少。祠堂口的老树上,还有一个鸦鹊窝,地上一滩鸟屎。
没有人料到这冯家会出个官,所以也没有人会想起来翻新一下来迎接祭祀,下人们只能把一些灰尘扫除掉,把一些新的香草纸烛备好,如此而已!
过了一夜,这日正是风和日丽,阳光普照,冯家人一清早就已经开始忙碌,祠堂门前,冯氏族人已经站的里三层外三层,忽然锣鼓一声响,门口早已摆好的百米长鞭已被点燃,噼里啪啦噼里啪啦,烟雾缭绕中人们七嘴八舌谈论着这百年一遇的盛事,冯家族里三老已在祠堂门口等待,只见冯林才一身新锦缎子绣花长袍,头顶一金边沿镶着红宝石的六合帽,拄着拐杖走在前边,身后冯永福是身穿五蟒四爪官服、头戴镂花金顶,脑袋后头搭拉着大长的红穗子,真是好个官家派头,再后面就是冯永贵,也是一身新衣衫,却看着软趴趴没精神。三人渐次在三老的带领下走进祠堂,贡台上两对大红蜡烛火苗上窜,冯家三老上了堂前,见冯家父子三人已经站好,便齐声唱道:“请冯家族长,冯林才上香敬祖,禀告祖先!”
冯林才上前三步,点燃三支香置于额前,大声道:“冯家后人林才敬禀先祖,给先祖上香”,说着将三支香依次插入香炉,然后恭恭敬敬跪在堂前三叩首,“请祖先听言,今有冯家子孙永福,受祖宗庇佑,朝廷恩典,为本县典吏,为我冯氏一族光耀门楣,特此禀告,望列祖列宗在天上保佑我冯家世代昌盛,福泽万年!”
叩拜完毕,冯林才退后,三老又唱道:“请冯家子孙永福上香敬祖!”
冯永福也是恭恭敬敬上香叩拜,求祖先保佑。永贵最小,可也算冯家男丁,所以最后一个祭拜。所有礼成后,冯永福从怀中拿出几封碎银子交给三老,“冯家子孙拜谢三老,这些银两就给祖宗添个香蜡,也算我一点心意!”三老高兴地收下。
就在众人转身,准备出祠堂时,忽然一孩童喊到:“香断了,香断了!”正所谓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赶忙回头一看,只见那台上香炉中,刚刚还好好的香竟然齐整整断了两根,三老眉头紧皱,冯林才更是忽然慌了神,转身又跪向案前,冯永福见状也随他爹一起跪下了,冯林才口中念到:“祖宗在上,不肖子孙再叩首,今日礼数不周,得罪祖宗神灵,待明日我就请人重修宗祠,望祖宗不要怪责!”说罢又赶忙起身再点了三支香在祖宗神像前。
此时的永福已是汗流浃背,这是个什么时节,才二月,北方还冷得很,可是这断香之事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是当了官回来祭祖遇上了,这不是晦气吗?想到此处心里更是一凉,他望着祖先牌位和神像,口中念念有词,不断地磕头,直到他爹盯着后点的香片刻,确认无事后才把他叫起身来。冯永福用衣袖抹了抹额头,慌忙向家中赶去。这场冯家祭祖在轰轰烈烈中开场,却没料到以这样的方式收了场。而这件奇事没多久就传的全村人尽皆知。
回到家中,冯永福还是坐立不安,在院中踱步不止,冯林才虽想劝阻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种蹊跷事他也是没遇到过,正当父子俩焦头烂额时,忽听院外传来一阵铜铃声,只听得一人喊叫声:“消難穣灾,治病救人,老道下山,只度有缘人喽……”
听了几遍后,冯林才只觉得这声音耳熟,事出突然必有缘由,当下就让冯四将屋外人请了进来,冯林才正准备行礼,抬头一看,竟然是前日给他金子的玄城道长,竟一时无言。“无量天尊,”玄城道长一揖道:“我说度有缘人,正是指你们家,想必福主正为祠堂之事烦恼吧?”冯林才忙道:“道长有何见教?”
玄城道长:“上香者最怕三长两短,而福主你却偏偏断了两根,其中必有缘由啊!”
冯永福如同落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道长指点迷津,请道长指点迷津!”
玄城道长轻轻一笑:“莫慌,莫慌!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待贫道解来:岁伤日干祸必轻,孝子贤孙禀神明。福泽似水久流长,飞天禄马正当星。马头带剑阻红鸾,焦石枯木恰逢渊,木火交辉龙难翔,只为天河未降宣!”
冯家父子听了这话如堕云雾,忙不迭请求道长明言,道长见状知道即使解释了他们也未必明了,于是叹道:“也罢也罢,正所谓与你有缘便要度化,我与你说明也好,”说罢指着冯永福,“你命中属木,而你这官乃与刑罚狱囚相关,属金,正所谓金克木,所以此官难做。现今解法,唯有以水养木,才能抵消金对木的克制,如此才能保你今后一帆风顺哪!”
冯永福:“道长,如何以水养木?”
玄城道长:“哈哈,这也不难,只需在村中打一深井,让这井水能够滋养村民,在挖井之时,将你的姓名和八字写在黄纸上埋入井底,如此便可了!”
冯永福:“道长,您没有骗我吧?这可是大事啊!”
玄城道长哈哈一笑:“我本乃方外之人,如要骗你,何苦多此一举,和你说这许多?也罢也罢,世间事,信则有不信则无。你自己决断去吧!”说罢就转身而去!待冯家父子反应过来,出门去看时,那道长哪里还看得到身影!于是两父子商量了一番,死马当做活马医,况且打个井也并不是什么大事,就马上去找风水先生来村里探水源、选方位,还有要翻新祠堂的事情,一并准备好。真个是祸福相依,本是一桩美事,怎料得成了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