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祥是听过这个名字的,县丞王申王大人曾和他说起过阎大人的一些官场趣事。
要说这位了不得的阎大人,家声眼中的老先生,便是后人称为“布衣宰相”的阎敬铭,陕西朝邑赵渡镇人,道光二十五年进士。为官清廉耿介,不畏强权。咸丰十年,英法联军攻进北京,一把火烧了圆明园,后慈禧曾多次有重修圆明园的想法,满朝文武皆缄口不言,唯有阎大人以户部缺钱为由力谏慈禧,终被革职,后又重新启用为工部侍郎。
也正是因为阎敬铭本人清廉刚正且擅长理财,曾数次解决朝廷大事要事,面对此次天灾,慈禧太后便封阎敬铭为钦差大臣,前往山西督察赈灾事务。
来山西后,阎敬铭会同巡抚曾国荃定下三条策略:一是微服私访详细查看灾情,对其中有舞弊、克扣的情形,进行严惩。相传,阎敬铭一到山西,就马不停蹄四处走访,为了防止地方官员欺上瞒下,便身着粗土布衣裤,微服查看灾情,调查赈灾实际情况。没想到因为他的带头,竟然引起官员们纷纷效仿,甚至引起土布价格上涨。经他考察,发现许多官员在统计”赈籍”时,浮冒虚报,从中渔利:或有报名,但不登记,或已经领了救济银粮,但有克扣;此外还有施粥时暗地克扣赈灾米粮,发放的粥稀汤寡水,极少见米粒等情况。阎敬铭暗访并详查后,对相关官员都予以了严厉的惩罚。其次,为了整顿赈灾吏务,阎敬铭向朝廷举荐了得力干将参与负责赈灾银粮的发放工作,赈灾中赈灾银粮的管理和发放最为关键,阎敬铭更是深知这一点的重要性。为确保发放到位,阎敬铭经过慎重考察,向朝廷举荐了数名实心任事、明干公正的查赈委员协助他严查督赈,其中便有他的未来女婿李毓。第三,通过查处”段鼎耀舞弊案”肃清赈务吏治。阎敬铭通过详查赈灾资金账目,查出山西吉州知州段鼎耀将本应早早发放的四千两赈灾银扣下迟迟未发。后经人举报查实,原来他借口南方省份的粮食便宜,派人采购,把其中的三千两寄回江西老家,实则中饱私囊。同时还发现他私藏救济粮,囤积起来以便高价抛售。阎敬铭将查实情况后,便立即上奏朝廷,段鼎耀被处于死刑——”即行正法,以昭炯戒”。此案件对地方官员起到了震慑作用。
可是阎敬铭发现,饥荒年代粮贵银贱,此次饥荒更是旷古未有,民间粮食早已耗尽,米面已经贵到极点,而且往往也是有价无市,即使有商家有少量存粮,也不会卖,所以即使有了赈灾银,也没法花,到了地方也买不到粮,即使给了灾民,也不能填饱肚子。所以这个时候拿着赈灾银到灾区不但起不到任何正面作用,反倒刺激粮价进一步上涨,害了灾民。关于当时的粮价,阎敬铭在后来与他人书信中提过:”晋土现在斤面百六十文,银价一千二、三百文。”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便和巡抚建议,派人到周边没有发生灾荒的地区以远低于灾区的价格采购粮食,再运到灾区更为经济且有效。
可如此一来,却延误了赈灾时间,有不少百姓等不到赈济粮食便饿死了,以致很多百姓误会,给了阎敬铭”阎罗王”这样的一个浑号。
此时包祥从阎洪口中听到“阎敬铭”这三个字,岂有不畏惧之理?如果是个普通官员,他仗着新平县的关系网,或许还不放在眼中,要知道官场有官场的规矩,正所谓“断人财路便是自断生路,”一般人也不会一条道走到黑,硬生生地往细里查。可这位阎大人那可是手眼通天,手握实权,莫说他一个小小新平县,就是将山西的天捅个窟窿也是眉头都不皱一下的,自己不过是县丞养的一条狗而已,有何能耐蚍蜉撼树?
当下看着被捆着的阎洪,在心里真是恨不得抽死自己,谁不好得罪,偏偏得罪了阎家的人?可是他怎么会来到新平县这个小地方?又怎会跟踪两个不入流的小人物呢?
还好阎洪骨头软,开口快,没在他们手上吃多少苦,否则倒真成了个烫手的山芋了。包祥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忙命孙翔、牛连升二人去隔壁房间准备酒菜,那二人还云里雾里,疑道为何这个平日里心狠手辣的包大哥怎会讨好起此人来,却被包祥一顿臭骂。包祥亲手替阎洪解开了缚绳,一遍又一遍磕头行礼道:“大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失手将您擒了,都怪小的该死,望爷大人大量,大人不计小人过……”
阎洪没有料到伯父的名字在这里救了他一命,让刚刚还对他张牙舞爪之人立马跪地求饶,心道这官真是个好东西,能够翻云覆雨的好东西!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当忽然角色互换,身份转变之时,为了能够体现这份高高在上,便对跪着的人变得宽容起来。所以说,下跪是不仅是一种礼节,更是一种智慧,关键时刻的这一跪,救了多少人的性命!阎洪自然不能例外,他忽然可怜起跪着的包祥,有了种惺惺相惜的感觉!便对他道:“起来吧!不知者无罪!”
那包祥一听,如同死囚听了大赦一样,满脸的惊喜,谄媚道:“爷,我已让他二人在隔壁准备了好酒好菜,您赏个脸,就当咱仨给您赔不是了!”
说到这好酒好菜,若是平时,他定是不敢沾的,可前有伯父一口回绝了他的“捐纳”请求,心中郁闷;后又连日的馒头稀饭,吃的他腹中清汤寡水,浑身无力,如今正如瞌睡碰到了软枕头,两人是一拍即合,也顾不得刚才那一鞭的疼痛,开心去坐了席面。那酒香,只叫人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包祥和其他二人说了其中厉害,那孙翔和牛连升也立刻换了个脸,爷前爷后喊起来了。三杯酒下肚,四人更是打得火热,无话不说了。
只见那包祥给牛连升使个眼色,他会意立马把盏给阎洪斟满一杯酒,道:“爷,喝,今日险些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多有得罪,见谅见谅!”
阎洪举起杯子:“哎……牛兄说的……哪里话,咱这叫不打……不相识……”
“对对对,孙翔立刻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洪爷说得好,不打不相识,这叫什么来着,……有缘千里来相会!”
阎洪饮罢,大叫到:“说的好……你们也喝……今日咱……不醉不归……”
“好,好,好”,说罢,这三个夹菜的,斟酒的,说笑的,真是好不热闹。
“洪爷,这次你陪你们家老爷来到新平县,咋不知会县衙一声,也好让林县令他们亲自去迎啊?”包祥见阎洪已有醉意,便问道。
“嗨,你们……懂个啥?我伯父为人一个字——直,最喜的就是……自己亲力亲为,他们那个叫,……叫什么微服。是吧?”
“当然,当然,阎大人那是有名的清官啊!喜欢微服私访!”
阎洪摆摆手,道:“什么……清官,他娘的……那都是唬人的把戏罢了,你们不知道,就……因为我伯父爱穿个粗布衣,现在那……太原地面上,粗布的价钱就……像那窜天猴似的,快飞上天了都……”
包祥一边斟酒一边笑道:“哎,洪爷,那是好事,说明咱山西也是海晏河清嘛!阎大人这回来,咱新平地界小归小,却是人杰地灵,物华天宝,想必此行定是收获满满吧?”
阎洪把手中空杯往桌上一扔,神秘道:“什么收获满满?你们根本就不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
包祥故作意外,“哦?小的们还真不知道,难道阎大人此来不是为了赈灾事务?”
“当然不是,我告……诉你们,我伯父秘密来此是……为了查一桩命案。”
一听阎洪说到命案,包祥三人顿时面如土色,面面相觑,脑中同时想到了一个人名——查赈委员李毓。只因此人的死和他们有莫大的关系,而且能够让朝廷二品大员亲自来新平县调查的,也只有此人。包祥侥幸问道:“命案?不知何人竟然劳烦阎大人亲架?”
此时的阎洪已是醉得七八分,根本忘了来之前伯父的吩咐,脱口而道:“还能有谁?不就是他女婿……李毓?因我伯父看好……他的才华人品,故将小女儿许配与他,可这门亲事还只是刚定,二人尚未……完婚,就被朝廷发到山西做了查赈委员,谁知竟然命丧于此。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这一下三人心中皆道不妙,看来阎敬铭此回真是来者不善,要是被他查出李毓的真正死因,莫说他们,就是他们背后的那些大人们,也决不能活。当下再也无心饮酒,只是听阎洪继续自说自话。
这阎洪口无遮拦,又大发牢骚,将自己请伯父为自己买官被拒之事说了出来,心中的怨气借着酒劲一股脑吐了出来。正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包祥听罢心中生出一计——收买阎洪,让他为自己所用,好将李毓案做成死局。而收买他最好的鱼饵,便是成全他的心思——买官。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下足本钱,还真没见过不爱腥的猫。和李毓同来的其他几个查赈委员皆是被金钱收买,只有李毓是个例外,所以他死了。如今这阎洪看来也不过是个贪恋钱势之辈,鱼饵备下,他焉能不上钩?
包祥听阎洪发完牢骚,便好言相劝,另外二人明白了包祥心意,也是多加安慰,包祥道:“洪爷,其实要买个官做,倒也不难。何必如此大费心思,劳心伤神呢?气坏了身子那可是得不偿失啊?”
阎洪一听,揪住包祥衣襟,红着一双眼珠子瞪着他道:“你懂什么?说的容易,你可知……区区一个六品的候补头衔就要几千两银子,没我伯父支持,我到哪里……去凑这银子?”
包祥伸手松了松领口,笑道:“你伯父不支持你,可你还有我们兄弟啊?听说巡抚大人为了救灾,向朝廷要了几千张空头执照,只要出钱便可换得,你这时买他一张,那是为百姓做善事嘞。阎大人两袖清风,为官清廉,自然是不屑的。可是你是何人?你是阎大人的子侄啊,常言道:宰相门前七品官。就凭你这身份,难道还不值个几千两银子?你说,是也不是?”
阎洪一听,说的似乎有些道理,“可你们仨就算能帮我,也不似能一出手就拿出几千两的人啊?再说了,我如果用你们的银子买来这官,那我伯父还不得骂死我?赶出家门也是有可能的!”
“嗨,洪爷。我们仨自然是拿不出这几千两银子,可是有人拿的出啊!如果我们的县丞王大人,见了洪爷您有雄心壮志,愿为朝廷出力,为百姓谋福,必定会大力支持,助你完成所愿!到时候既为了百姓,又兼顾朝廷,还实现了您的抱负,这岂不是三全其美的好事?至于阎大人那,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他老人家看到您能做一个好官,难不成还会给您退了这银子不成?即便他不高兴几天,可这是您的终身大事,事关您的前途,难道你愿意一辈子躲在阎大人身后,碌碌无为?孰轻孰重,相信洪爷还是能分的清吧?”
这一番话,对阎洪来说,如同三伏天的一碗凉茶,不,简直就是醍醐灌顶,让他豁然开朗。是啊,自己的前途为什么要让他人拿捏在手里?不要说一个远房伯父,就是亲爹亲娘也不好使!可自己和新平县衙的人如何能够搭上关系呢?
包祥自然一眼已看穿了他的心思,可眼下就和钓鱼一样,放长线才能钓大鱼,所以并不急着收线,只道:“洪爷放心,一切包在小的身上。今日天色已晚,不宜给县丞大人引荐。待明日,我必向王大人言明此事,我在王大人身边当差多年来,知他素来爱惜人才,相信他定会将你的事当成自己的事一般,尽心尽力。洪爷,您看我这安排是否妥当?”
此时阎洪那颗被伯父一盆冷水浇得冰冷的心又重新热了起来,连声道:“妥当妥当,以后咱四人就以兄弟相称,莫要再叫我洪爷,要说年岁我比诸位还小一些,以后我就叫你们兄长,你们称呼我小弟即可。不然岂不显得生分?”
这句话正中几人下怀,当下也不推脱,哥哥弟弟的叫开,一个个眉开眼笑,好不快活。
当夜酒散,约定了第二天为阎洪和王伸相互引见,包祥三人将阎洪送至门口,算是知道了阎敬铭的住处,这才散去。
包祥一到家,便将今日之事禀报给了自己的老爷——县丞王申。那王申一听,也是心中大惊,坐立不安起来。李毓之死,牵连甚广,他不仅仅是当年新科进士,更是朝廷委派的查赈委员,现在才得知他竟然还有一重身份——阎敬铭的女婿,这阎敬铭可是皇命钦差,身份非同小可,若不是自己的长随碰巧遇见阎洪,恐怕阎敬铭已到新平县的消息还要隐藏下去,到时候他会不会查出李毓的真正死因或是其他什么,可真是不好说了。想到这里都为自己捏了一把汗。此事绝非自己能拿定主意的,还是尽早禀报县令林大人为好。想罢便带着包祥,连夜乘了顶绿呢小轿往县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