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还没到夏至,新平本应是凉爽多雨的的天,可家声却感觉白天骄阳似火,在尘土飞扬的官道上稍稍走久了,就感觉口干舌燥,只一层单衣还是燥热。
一处路边的土丘上,董老玉解开衣襟,用手扇着风,那满头油腻的辫梢处渗出汗来,嘴里骂道:“娘的,这是个什么天?晒成这个鸟样子?老子真想把天捅个窟窿。”
李三斤躺在地上,用手抱着脑袋,眯着眼睛道:“哎呀,老玉哥,那感情好,你去捅吧,这天要破了,说不定还能落下雨来!”
那愣子朱催命一脸的不自在,就像谁扒了他祖坟似的,嘴里愣愣别别道:“妈的……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跟……你们这群……短命鬼……来守官府的……道,到时候……咋死都……不知呢?”
董老玉一脚踹到他的腚,这里没有朱家的人,可不能给他放肆的机会:“你奶奶呃,骂谁短命鬼呢?催命鬼,老子告诉你,你给我老实点,不然老子真送你去阴曹地府做个鬼。”
催命鬼身边没了依仗,又见董老玉凶神恶煞,竟也怕了,爬起身拍拍身上的土,骂骂咧咧躲得远远的了。
熊七慵懒说道:“别闹了,省点气力吧!家声,你说咱都守了几天了,这一个官府的车都没见到。这难道官府现在不进粮咧?还是走了别的道?真是见鬼了。”
家声一屁股坐在熊七身边,说道:“七哥,别急。如今朝廷官府的赈粮,大多是从湘鄂、江浙皖等江南之地地采买,从这些地方到山西,没水路可走,咱山西的路不好走,所以转运慢的很。何况有可能还要先过太原府,由巡抚衙门再分到各县州,想来不管怎样,只要进新平县,只有走咱们这条道呢。咱只管耐心等些时候吧!”
李三斤插嘴道:“俗话说得好啊,只看见强盗吃肉,谁知道强盗受罪咧!你们先守着,我眯一会先了。”
董老玉把个装水的皮囊一饮而尽,摸了摸衣兜和包袱,皱了皱眉道:“我这水喝光了,干粮也没了,今晚不回去就要挨饿了!”
家声从自己的褡裢里掏出个馍馍扔给他:“吃我的,我吃得少些!”
董老玉拿着馍馍看了又看,闻了又闻:“吃的少终归是要吃的嘛。再说了你今天给了我,明天咋办?”说罢又走过来把馍馍还塞到了家声的褡裢里,躺下身子,“我再熬熬,等大买卖来了,干他个肚圆。”
谁也不知道官府的运粮车啥时候能经过,或许一会就有,或许要过个十天半月,可是他们还是要守着,这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这种等候的日子是枯燥乏味的,白茫茫的官道上,偶尔能够见到几个人,他们慢吞吞挪动着脚步,走向一个不知结果的方向,家声觉得他们好像只要有一丝气力就在走,仿佛多走一步就能够得到粮食和水,可往往是走着走着就在路边坐了下来,坐下来就再也起不来,然后渐渐失去最后的力气和勇气,慢慢等待死亡的来临。他们的尸体并不会被浪费,等不到风干或是自然腐烂,狼、野狗、老鼠、虫子、蛆,会让他们残缺不全,最终成了一堆白骨,还有毛发。
家声在这短短两三天,就亲眼见到一个饥民,尚且还在路上走着,只是身子有些踉跄,那些野狗就仿佛嗅到了死亡的味道,一路跟随,那人也不会转身去驱赶,因为根本没了力气,野狗也不慌忙去咬死他,因为这会浪费它们的气力,双方似乎有一种默契,只要人倒下,那群野狗就会毫不犹豫的上前撕扯,大口大口地吃肉,这顿大餐来得毫不费力。
也许就是这个原因,最近狼、野狗,甚至老鼠都越来越多,人类对于他们来说不再是威胁,反而是滋养它们的沃土,它们肆无忌惮地疯狂繁殖,长大,再繁殖,再长大。
家声听师傅说过一个传说,在西部的一个神秘的民族,他们不会将死去的人埋入泥土,而是讲究天人合一,因果循环,活着的时候,人们可以吃飞禽走兽,那么死后,自然也要用自己的躯体喂食飞禽走兽。他们会将死去的人置于某个山林之中,任凭鸟兽享用,只有这样,死去人的灵魂才能免于堕入地狱,而升往西天极乐。这还有个美妙的名字——“天葬。”
家声想着,也许他一路所见的死人或者白骨,他们的灵魂也去了没有饥渴的极乐世界罢!
正在家声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有人骑着马渐渐逼近,催命鬼听见动静,如同耗子一般警惕地盯着,忽然脸上露出笑容,起身拼命挥手叫道:“二哥……是……二哥,我在……在这里……”
众人这才注意到,来的正是朱扒皮,他听见了催命鬼的喊声,催马过来,一下马就喘着气说道:“总算找到你们了,真是累死我了……”
催命鬼问道:“二哥,是……不是给我……送吃的来了?”
朱扒皮摆了摆手,没好气回道:“送你个鬼啊!咱大哥说了,让咱回去,甭在这守着了!”
“回去?”家声看了看其他人,狐疑道:“朱老大说的?”
“正是,我大哥不发话我哪敢叫你们回去?”
熊七问道:“为啥回去?官家的粮车还没等到呢!”
朱扒皮头一昂道:“没啥子缘由,这是命令,老大的命令。”
众人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可既然朱登鳌下了令,他们也不得不遵从,只得等回去问个究竟再说。只有催命鬼如同出洞的耗子一样,巴不得赶快回去。
上路的时候,家声发现日头被一片黑云遮住了。
众人跟着朱扒皮来到了林家院子外,见院口停了五六个马车、牛车,众人忙忙碌碌正从院子里往车上抱着一袋袋的粮食,进了院子,只见朱登鳌正站在正屋的台阶上,眯着眼睛看着这一切。
“朱老大,这是做什么?”熊七抬头问道,“这林家的人呢?”
朱登鳌看了他一眼,笑道:“你们辛苦了,这些天不必再去劫官府了。这林家的人啊,说是省城里还有大生意,都去那里了。”
“什么?”家声听了心中疑惑,林家有十几口人原先住在这里,家中存粮充足,不到万不得已,怎会说走就走?况且如今这路上也不太平。家声满腹疑问走出院子,一辆牛车旁,两个人正在一棵树下抽着旱烟歇力,家声若无其事地靠近,听听这两人窃窃私语着些啥,他总是感觉这件事情没有看到的如此简单。
“这回粮够吃一阵子了,还是朱老大有门道哩。”
“唉,吃食是有了,只是可惜了这林家和陈家的人哦。你可晓得,这些粮都带着血嘞!”
“那有啥子?这年头有奶就是娘,哪个管他别人死活。”
“话不能这么讲,原先咱在林家,老爷子对咱不错吧?这咋能说杀就杀了?反正我觉得,这谷米剌嗓子,吃不顺心的。”
“有种你就别吃,怂货,两百号人,你以为老大容易嘞?”
“我不是说老大不好,就是……就是……唉……”有一人见家声在旁边转悠,忙住了口,开始说着闲话。
这些话让家声心头一惊,一种不详的预感萦绕全身,陈家?陈家庄的陈念祖?想着他便对着站在门口的董老玉使了使眼色,董老玉近前低声道:“咋了?家声”。
家声领着董老玉到一处偏僻处道:“我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刚刚隐约听到这林家的人可能是被朱老大灭了。”
“啥?不会吧?不是说他家去省城了?”
家声摇头道:“不知道哩。我还听到陈家,所以我想着去陈家庄看看,一探究竟。”
“我随你去。”两人也不和他人打招呼,跨上马便沿着村路向东奔去。
陈家庄陈家,全不见平日的人来人往,大门紧闭,出奇的安静,门上竟然上了一把大铜锁。家声拔出短剑,劈断了锁,两人面色凝重往里走去,前院中除了无人,和平常似乎并无差别,穿过前后院相连的小门,所有正屋耳房的门也都关着,家声小声地喊着陈念祖的名字,无人应答,便一间间推开屋门,空的,空的,都是空的。
董老玉道:“奇了怪了,这陈家的也走了?”
家声看了一眼老玉,说道:“不可能,陈家在城里没有生意,平时只是靠着地租而已!”
“可这院子里啥也没动过啊?不像有啥子人劫过,要不咱直接回去问问朱老大,到底咋个回事?”
家声摇了摇头,他心知朱登鳌此人绝不是表面那样直爽,反觉得此人阴险狡诈,如果直接开诚布公地问,肯定不会说出实话。正当俩人一筹莫展之计,忽然传来一声低沉的牛叫,“哞…哞…”
“牛棚?”原来陈家宅子前后两进,在正宅的西边有一个杂院,里面有几间仓库,畜棚,平常就是放放粮食,养养牛马,堆放耙犁铁掀一些工具而已。家声心急之下只顾着寻人,却没顾得上这里。这声牛叫提醒了他俩,忙赶往杂院,眼前的一幕让二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地里用的家伙事横七竖八,那头发出叫声的牛,正是家声送来陈家的,此刻它躺倒在地,一只腿硬生生地被砍掉了,地上一摊牛血已经渗进土里干了,地上尽是杂乱的蹄印,见到家声,那牛竟然睁开眼睛,嘴里开始“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家声蹲在地上,轻抚牛面,边看着牛腿露出的森森白骨,董老玉见状大骂:“这是哪个杀千刀的,他奶奶的……”
那头牛似乎一直在等待着家声,它用尽它生命的最后一丝力气,苦苦熬着,如今见到了家声,它竟如回光返照一般,任凭家声的手掌在它身上尽情抚过,它的尾巴轻轻甩动,那是在告诉他,它很开心,它努力地想要翻过身子,可失去了一条腿已经让它不能站立,失了血的牛身就如同这片干裂的田地,再没了生气。终于,牛渐渐停止了抽搐,带着无数的不舍,缓缓合上眼睛,最后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哞”声后,再也一动不动。牛,死了。
还未来得及悲伤,就听见董老玉的声音从一间库房里传来:“家声,你快来,快点来啊!”
家声心道不妙,起身冲去,刚到仓库门口,一股血腥味直冲口鼻,董老玉直瞪瞪地看着他,用手指着一个角落。
这个角落,十几个尸首堆在一起,血腥味夹杂着腐烂的味道,充斥着每个角落,一群苍蝇飞舞起落,家声一时忍不住,扒着门框俯下身子,剧烈地干呕起来,直呕得腹中的肠子也打了结,心都到了嗓子口,眼泪鼻涕挂得满脸,他知道,陈家遭害了,他心中悲伤、愤怒。
虽然和陈念祖见面并不多,可家声对这位曾救过自己性命的人,心中不仅仅是感恩,还有一丝说不出的亲切。这个和自己哥哥差不多年纪的人,对家声也是格外热情、坦诚。
董老玉将这些尸体分开,排好,陈念祖和他妻儿,下人,一共十二具,就这样躺在地上。不管怎样,家声的救命恩人死了,他心道,绝不能让陈念祖死不瞑目,绝不能让凶手自在逍遥,在这个人吃人的世道,他早已明白:血债要用血偿!
他将他们死不瞑目的眼睛一一抹上,这空空的库房早已被搬空,家声将他们暂时寄放在这里。“念祖大哥,等我报完仇,我再回来好好地将你们安葬!”家声念叨完就翻身上马向林家村冲去,他知道,凶手就是朱登鳌。董老玉忙骑马跟上,叫喊着要和七哥商量过再动手,可家声哪里听得见,快马加鞭,将董老玉远远甩到了后面。
“朱登鳌,你滚出来!”家声直接冲进林家院子,大声吼道。一帮人被这吼声惊呆在了原地,熊七、李三斤听到声音赶忙跑来相问,他们见家声的眼睛通红,咬牙切齿,“家声,咋了这是?”
家声并不回答他们,只是盯着正屋门口,眼里喷出火来。
朱登鳌出来了,一手提着刀,一手摸着下巴,只见他出了屋子站定,大声叫道:“你有病吧,敢直呼我的名字?”
家声冷笑道:“我没有病,丧心病狂的是你。今天,我要你死!”
李三斤忙上山捂家声的嘴,耳语道:“家声,你疯了?”
朱登鳌抬头哈哈大笑,随后阴沉脸道:“疯子,就凭你?正好你的兄弟们也在,正好作证,今日你不遵会规,我现在宣布,将你赶出砍刀会。你给我滚出去!”
“杀了你,我立马就走”。家声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如同炒豆子般从嘴里蹦出,每个人都感觉出,他每个字都带着杀气。
“弟兄们,把他给我围起来!”朱登鳌一声令下,这十来个人才反应过来,纷纷从车下抽出刀来,将家声围住。
熊七见状,赶忙道:“大家先不要动手,都是兄弟,何必自相残杀呢?”又转过脸来问家声:“到底怎么回事?”
家声一手指着朱登鳌:“你问这个畜牲!”一手紧握短剑,眼睛扫着四下的人。
朱登鳌对熊七喊到:“王七,你看到了,是你的兄弟疯了,这可怪不得我。你如果将他杀了,以后你还是我砍刀会的人,否则,你也给我离开。还有你李骡驹子,一样的!”
正说着董老玉的马也到了院门外,他刚进院子就同样被人围了起来,三斤忙问咋回事?老玉叹口气道:“奶奶的,这狗日的把陈家灭了口,那陈念祖可是家声的救命恩人呐!”
这下熊七三斤才知道,为何家声如此愤怒。熊七听了朱登鳌喊叫,大声回道:“朱老大,我只问一句,陈家是不是你杀的?你只要说一句不是,我今日就饶你一死,否则,你的人头我今天要定了。”
“就凭你们?王七,我之前是见你在军营呆过,所以才高看你一眼,可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就你那鼠胆,还杀人?”说着哈哈大笑起来,周围人见状,也纷纷哄笑,朱登鳌继续道:“不错,陈家人是我杀的,我本不想杀他们,只是想让他家多供点粮给我,可是他不肯,还骂我说狼子野心,那可就怪不得我心狠手辣了!兄弟们,你们说对不对?再说了,不抢东家的,难道真去劫官家的?你们不要命,我会中兄弟还要活命呢!李家声,我就知道你和那姓陈的关系好,所以我特意把你支出去,你能怎样?哈哈哈。”
原来那日众人商议之时,朱登鳌心中早已经打定主意吃大户的。只是碍着他们和陈家相识的面子,才把他们几人支了出去。要说杀打家劫舍,他朱登鳌敢,可要说和官府作对,他是万万没那个胆子。
董老玉抽出绑在腿上的短刀,心中早已按耐不住,一刀向身旁那厮砍去,正好砍在手臂上,那厮手中的大刀“哐当”落地,一声惨叫,董老玉早已开骂出去:“他奶奶的,朱登鳌你个畜牲,玩我们呢?今天让你见识见识我兄弟!”
那群人平常只是仗着人多,刀多,壮壮胆子而已,吓唬吓唬小蟊贼还行,可这一上手就是刀刀见血的场面,早吓得他们忘了朱登鳌训练他们的招式,只是拿着刀乱砍乱劈。熊七心中此时也憋的一肚子火,原先是准备利用砍刀会对抗官府,哪里知道这朱登鳌是个怂包,根本没有对抗官府的胆子,还耍心眼戏弄了他们,一想就是无名火起。三拳两脚打倒了身边两个汉子,捡起砍刀,大声吼道:“不想活的尽管上来,想活的给老子滚一边去!”
朱登鳌也一边喊着:杀了他们。
有几个不信邪,想着在老大面前好好表现的两人冲上前来,可还没等他们举起的刀落下,身体就已被熊七手中的刀穿了个透,一头栽倒在地,血流不止。另一边董老玉也是连砍带劈,没人能近的了身,家声在中间,三斤紧随熊七身旁,四人便打便向朱登鳌逼近。
那些人本以为朱老大说的是真,以为这个刚入会不久的四人真是个老鼠胆子,可如今亲眼一瞧,哪里是什么老鼠?分明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老虎啊。一时间,谁也不敢再靠近,纷纷避开两旁。
转眼之间,家声已经逼近朱登鳌站立的台阶前。朱登鳌的两个兄弟躲在他身后瑟瑟发抖,朱登鳌从开始的一脸傲气,却越看越心惊胆战,眼见四人离自己仅仅几步而已。“你们到底什么人?”朱登鳌再也不相信这些人是什么平常百姓,因为他们的身手和胆识都是超乎常人。
熊七笑道:“我并不是什么王七,我真名叫熊振奎。”说着一指董老玉、李三斤道:“我兄弟董老玉,李三斤。”李家声自然不必再提,因为他用的本来就是真名,因为他并未上官府的海捕文书。
“原来……原来你们就是官府正在缉拿的大青山匪首,难怪我看你脸上的刀疤有些面熟,只是一时想不起哪里见过。那官府的告示上画的明白。好,我今日就拿了你们去官府领赏,兄弟们,想要赏钱的一起上,好几百两的银子啊!”
董老玉喝道:“哪个敢动?问问我手里的刀先!”那些人早已经被吓破了胆,虽说几百两银子他们这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自然有着无穷的吸引力,可是如果命没了,那他们要银子又有什么用呢?何况如今听说这四人竟然是官府缉拿的匪首,那大青山的名声对不少饥民来说,可是如雷贯耳,相传那山上只要是饥民流民那是来者不拒,不管男女老幼,上了山就有的吃,比这砍刀会还要抛妻弃子强,有的人甚至依稀记得当初在流民中流传的那句话:熊七到,大户跳,熊七抢粮到,全都能吃饱。只不过后来有人说,是熊七到,官府跳。现在,他们只想着坐山观虎斗,谁赢了,他们就听谁的。
朱登鳌见竟然无人敢上,直骂道:“一群怂货,只知道吃我的穿我的……”
家声用剑指着他,沉声道:“朱登鳌,下来受死吧!”
朱登鳌手中的刀一横,面对这些个亡命之徒,他心中也是怕了,心中暗叫晦气,早知道怎会收了这几个,真是后悔莫及。可现在场中还有这么多人看着,他不能还没出手就认怂的道理,只得撑着头皮喊到:“好,我并不怕你们,你们是四个一起上还是来个车轮战?”
家声道:“陈念祖是我的救命恩人,自然当有我为他报仇。今日我一人与你单挑,若是你死了,我会带着你的人头去祭奠我的救命恩人,如果我死了,只怪我技不如人,不能报得此仇,死而无怨。其余任何人不得相助。”
一旁的熊七、董老玉他们听完,大惊失色,这朱登鳌刚才的问话显然就是激将之法,哪里想到家声果真上当,虽说家声功夫不错,可这朱登鳌一身的横练,熊七从他的步伐、气息都能看出,此人也是有真本事的,一旦拼命,谁也料不得结果。家声的这番话不是自觉退路吗?
可家声并不听劝,他只是一心要亲手为救命恩人陈念祖一家复仇,其他人见状,知他性格倔强非常,只得作罢,看情形才做下一步打算。而朱登鳌心中却是暗自发笑,在他的眼中,家声只不过是个倔强如驴的年轻后生而已!
朱登鳌见家声中计,便一心要置家声于死地,身子从台阶上忽如猛兽般跃起,一柄钢刀当空劈下,真是个呼呼生风,来势凶猛,家声一见,根本不敢用剑抵挡,只得跃开身子避让,哪里料到朱登鳌脚步未稳,又是一刀横劈而来,要不是和家声对打,熊七都几乎要叫出好来,朱登鳌这几下端的是行云流水,势大力沉。家声心中暗叫不好,没有想到他身子看似粗苯,却如此轻盈流畅,自己刚才那一跃自是轻敌了,眼见那刀无处可躲,只得举起剑身,生生地挡住。
“当啷”一声,家声直被震开去丈余,一旁之人纷纷躲避,再起身时,家声发现他的左臂已中了一刀,血水顺着胳膊滴了下来。董老玉刚想冲上去,被熊七拉住了,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家声忍着疼痛,重新摆了一个起势,那朱登鳌一击得手,当下露出得意之情,“你若现在认输,我还可以饶你不死。为了不相干的人,赔上自己的命,不值得嘞!”
家声未等他说完,已欺身上前,短剑在他手中忽然变得柔软起来,如同灵蛇一般,绕着朱登鳌的四周上下游动,朱登鳌一时不防,被逼的只得挥动大刀,舞得个密不透风。家声使的正是师傅前几日指点他的招式,这几日家声闲了就在心中琢磨,刚才情急用处,没想到竟逼的对手只有招架之力而无还手之功。也让众人吃得一惊,刚才明明是朱登鳌占了上风,可转眼就被逼成这样。
说时迟那时快,几招过后,两人已分开站定,只见朱登鳌的衣服已被锋利的剑锋划得七零八落,身上好几处皮开肉绽,直把他疼得龇牙咧嘴,心惊肉跳。
家声冷哼道:“你若是现在受死,我留你个全尸。”
“放屁,”朱登鳌心中不禁浮躁,手中的刀法开始凌厉异常,完全是舍命的打法,刀刀刚猛,招招要害,一时间飞沙走石,尘土飞扬,家声不甘示弱,紧逼上去,也完全是不要命一般,只听见刀剑齐鸣,火星四溅,众人早已分不清两人的身形,熊七他们手心里都沁出汗来。
“哐啷,”家声横剑胸前,如急剧旋转的陀螺一般,猛地停了下来,额前的汗水在脸上留下一道道坎印,背上又多了几道血痕,洇红了衣衫。
朱登鳌也单膝跪在原地,口中大口地喘气,辫子已被削散,手中的钢刀,被齐整整地劈成两段。手腕上的血,顺着刀柄流到地上。忽然,他撒开刀柄,断刀插入土中。他的手筋已被割断,再也没有力气握住他的断刀。他的脸上渐渐狰狞,又逐渐如土色,最后瘫倒在地,他知道,他已经输了。
家声并不看他,只是嘴中念叨着:“念祖大哥,我为你报仇了。”说罢短剑掷下,穿透了朱登鳌的胸膛。他只哼了一声,便慢慢闭上了眼睛。
董老玉赶忙上前扶住力竭的家声,让他好生歇息一会。熊七和李三斤便将其余人收拢起来,众人眼见朱登鳌大势已去,便转了风向,认了熊七为砍刀会新的老大,并赶走了朱登鳌的两个族中心腹,帮着收拾起院子来。
熊七几人商量哪里落脚,最后决定来个灯下黑,乘着夜色又重新摸上了大青山。自此以后,砍刀会两百个弟兄都知道了新的老大就是前一阵子颇有名气的大青山熊振奎,熊七废了妇孺不能入会的规矩,深得众人拥护,四周更多的饥民得到消息,纷纷聚集到了砍刀会中。
陈家庄多了十几个新坟头,家声在马上回头望去,夕阳下,一片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