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冯永福和他爹讨论借钱买官时,永贵由于惦记着他的赔偿,便去找李家声了,要说为啥永贵这么惦记他的玻璃镜,一来那时候玻璃就是舶来品,比较名贵罕见,二来那是他大哥从县城里带给他母亲的,母亲甚是喜爱,怎料他贪玩拿出来献宝,结果给砸坏了,被他娘知道免不得一顿数落。他知道母亲这两天便要回来,万一被看出破绽岂不糟糕,所以他想着赶紧让家声赔偿了来最是稳妥。所以就赶紧找了家声商量。
永贵到了家声家,正好碰见他娘在门口,只叫了声婶娘便冲进家声的房间,家声正在把他师傅送的那把短剑捧在手里摩挲,忽然见人冲进来,顿时慌乱,“呛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永贵抢先一步将短剑捡在手中,疑惑地看着家声,又看看手里的短剑,“这是什么?”边问边手握剑柄,稍稍用力,已将剑拔出,寒光闪闪,竟然一时愣住了。
“别乱动,”家声怕他伤了自己,一把冲上前,握住永贵的手臂,见到他并无异常:这才抓住剑柄,慢慢拿回手中,归了剑鞘。“永贵,你不能乱动,这是我哥送我的宝贝!”
永贵醒过神来,嚷嚷道:“你哥给你的我碰下不行吗?那我哥送我的你怎么能玩?”
家声原本是急中生智,师傅吩咐过不能说出这剑来历,所以才编出是他哥送的,可谁知竟忘了镜子的事了。忙说:“永贵,不是不能玩,我只是怕这剑刃锋利,怕伤了你!”见永福还是在那一脸的不开心,只好将剑摆在他面前,“你慢点,只要不会伤人,你想看多久就看多久!”
永贵的气已经消了一半,“真的?我要看多久就看多久?”
“当然!”家声笑道。
永贵的气已经全部消了,用手接过那把剑,小心翼翼地拔出,“哇,真的好亮啊,和镜子一样亮,可是,可是我不喜欢!”说罢又顺手还了给家声,“你有没有让家庆哥去城里买个一模一样的赔我,我娘这两天就要回来了,他要是知道了会打死我的!”永贵心想,不把娘说得凶一些看来是没用了。
家声这两天正在头痛这件事,如今永福当面质问,他真的感觉无地自容,脸憋的通红,嗫嚅着:“我本来要和哥说的,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就是说你没和你哥说是不是?你想食言说话不算数吗?你忘了君子一言吗?”
家声此时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他从来就不是说话不算数的人,可是等下次大哥回来不知道要多久,这就意味着在赔偿玻璃镜之前他李家声都要顶着个虚伪的名声,这是他的耻辱。就在这一个瞬间,他做出了决定,他要进县城,去完成自己的承诺。
他把自己的想法和永贵说了,永贵也吃惊了,县城离村有四五十里地,没有马车怎么去。可是在决心面前,并没有什么艰难险阻。永贵最终同意了他的做法,并决定帮他隐瞒,还为他出了主意,在路上要主动寻求帮助,遇到车子不管马车牛车,都要求人家顺路捎一程,因为他以前去过县城,遇到过有人求搭车,虽然最后都被他家人拒绝了。永贵告诉他这样才不会累。还有就是钱的问题,永贵在这一方面非常仗义,他将平常娘给的一点碎银子交给了家声,并告诉他如果有什么其他好玩的也可以带一些回来。
第二天一早,家声和娘说要去山上道观,说约好的,因为娘知道他素来和道士交情不错,便没疑心。家声在怀里藏了几张烙饼,揣好那把短剑就上路了。他一路小跑出了村口,那种感觉就是小老虎下了山林,一切都是那么新鲜,那么刺激。这个时候的晋西北,虽然已经立春,可还是寒意凛冽,风一吹,黄土纷飞,草木潇潇。沿着那唯一的道路,倒也不怕迷了路,路边是稀稀朗朗的树林子,还有各种各样的鸟叫声陪着他的耳朵。
冯家镇也在去县城的必经之路上,所以路上大多数遇到的行人都像是去镇上做买卖的,才走了几里地,家声的热情已经消退了一部分,因为他发现一个人的路途还是很无聊,他想象着他大哥每次一个人来来回回,那是多么无趣,他又想他娘在家里干嘛呢,如果他娘知道他一个人去了县城,会不会着急?永贵会不会说漏了嘴?再又想到他到了县城能不能找到一模一样的玻璃镜?那点钱够不够?想着想着,他的脚步慢了下来,他又开始后悔早上的饭食吃得有点少,这才多会功夫,肚子就不争气地饿了。正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铃铛声,还有吆喝声,他往路边去了点,侧身一看,那骡车上的不正是村里的新安伯嘛!
“新安伯,新安伯,”家声赶紧挥手。
“家声侄儿,你咋在这哩?”李新安拉住骡车,“快上车!”
家声一屁股跃上车子,长舒了一口气:“我去镇上找我哥呢。”他没敢说出实情,他怕这个房族伯伯回去告诉他娘。
“你娘晓得不?”
“知道呢!伯,你去哪里?”
“我也去镇上嘛。我看家里面快没了,这收谷子还早,就打算拿去年的陈高粱去镇子上换点回来,”新安伯边说边指着车上的袋子,“还有就是你家文哥媳妇在家里织了点土布,让我带到镇子上换点钱回来贴补贴补家用嘞!”
“嫂子真是手巧的很!”
“啥子手巧?不过糊口饭吃吃。家文他们俩就指望一个这个过日子哩,哪像你哥家庆,在店里做工,出息的很嘛!”
“伯,这前面树林子这么密呢?”家声看到车子正经过的地方,两边的树林比之前的都茂密,而且地势也是两边高中间地,不禁问道。
“哦,这里呀有名堂嘞,这里叫老虎嘴!”
“啊?有老虎?”
“哈哈哈,那里还有老虎哦,只不过地形像而已嘛!”
……
不知不觉,骡车已经到了镇子口,新安伯要先去卖土布,家声乘机下了车,他从镇子口转了一圈,又掉头走上了去县里的路。可是走出去还不到二里路,就听见大哥的叫声,回头一看,真是家庆从后面骑马追了上来。
“哥,你咋来了吗?”
家庆一下马就一把拉住家声的手臂,大声问道:“你这是要去哪里?要不是新安伯和我说你来了我还不知道,我找了你一条街,又往回追了一段路都没看到你,这才掉头过来,要是再找不到你,我可要回去告诉娘了。你这不是让人操心吗!你到底干什么来了?这是要去哪里?”
家声被哥一顿数落,好一阵委屈,他这才把实情告诉哥。家庆拿起那个碎玻璃镜看看,又看了看他弟,脸上又笑了起来,将布包揣好,然后摸了摸家声的头:“这事包在哥身上,走,哥带你去镇子上吃好吃的!”
家声抬头望着他哥:“真的?”
“哥啥时候骗过你?走,上马!”说着一把抱住家声放在了马上,然后身子一跃坐在了后面,缰绳一抖,“得儿,得儿,驾!”
镇子上的街并不长,一条不宽的砖道东西铺开,两旁都是些店铺,“张记粮行”就在街东头第二家,家声这还是第一次来他哥哥做工的粮行,老板不在,他哥就算半个掌柜,铺子里除了个伙计,还有个女子,家庆让叫她姐。家声叫了她一声,那女子竟然脸上一红,不好意思的笑了,后来这个姐给他抓了一兜的米糕糖。
家庆带家声到隔壁的饭店点了一大碗的饺子,猪肉馅的,家声边吃边问:“哥,这姐姐是谁?”
他哥小声告诉他:“是老板闺女。”
家声一听,放下筷子上的饺子,盯着他哥的脸:“哥,你把她娶回家做嫂子呗!”
家庆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你小子,人小鬼大,老板闺女你想娶就娶的!不过…弟,你也喜欢这个姐姐不?”
家声嘴里塞鼓鼓的张不开嘴,只能使劲地点头,好不容易咽下去,“哥,姐姐叫啥名?说了我回去讲给娘高兴高兴。”
家庆:“她叫小婉。快吃你的饺子吧,够不够?不够再来一碗。”
家声放下筷子,滋溜完最后一口汤,指了指肚子:“吃饱了哥,肚皮快撑开了!”
两个人回到了粮行,小婉拿了个和他原来一模一样的玻璃镜给家声,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婉说这是她在县城里买的,家里还有一个,就把这个送给弟弟,做个见面礼。家声心里别提多美了,今天他无疑是最快乐的人,有了可以赔给永贵的镜子,吃了最好吃的猪肉饺子,还看到了美丽的有可能是未来嫂子的姐姐。
“家声,把东西收好,哥送你回家!”
“哥,你铺子里咋办?”
“没关系,你小婉姐看着哩。你出来这老半天娘还不知道,要是天黑还不见你回去心要急死了。”
“你不许告诉娘,只送我到村口我自己回去。我也不想娘担心,所以早上才骗她去山上玩的吗?”
“好。你呀,也甭老惦记玩,都快十六整了,再到先生那里学个一年半年的,会识字算账了就到镇上找个活,这样娘就能轻松不少!”
“好了,哥,我知道了。你还是赶紧娶个媳妇,再生个娃,那样娘才高兴呢!”说这些话时家声特意看了看小婉姐。家庆也看了看小婉,腼腆的笑着。
“小婉,我送弟到村口我就赶回来!”
“哎,你们慢些!”小婉话音未落,兄弟俩骑的马已窜出去好远了。
兄弟俩正乘马疾驰,路上不见行人,当行至老虎口时,天色竟然昏沉起来,却并不是要下雨的那种,风也大了起来,两旁的树林子发出呼呼的声响,飞尘漫天,一时间昏天暗地,家声的眼睛都睁不开,随风忽然听见前方不远有吵闹声和女子的哭声,隐约中能见到百步外一辆马车和几个汉子拦在车前。家庆心道不妙,勒住了马,趁着风沙掩护,俩人下马,欲看个究竟。
拦车的大约有五六个人,手中似乎持有棍棒,其中一大汉领头,正对着那赶车马的叫嚷:“车上的听好了,俺们今天不想伤人,只要你们把身上的钱财干粮一并给了俺们,俺绝不为难你们!”
那车夫叫道:“你们究竟是何人?可知这车马上的是谁?真是胆大包天,这冯家镇数十年来我也走过无数,还从未见有强人敢在这下手抢劫!”
拦路的其中一人对大汉道:“哥,俺们和他啰嗦个甚,都几天没见粮了,再没填肚子就饿死了!”
“是啊是啊,绑了算球嘞!”
那大汉却十分犹豫,车夫似乎看出他们胆怯,越发叫嚣:“你们这群强盗,我一定要报官抓你们!”说着就扯开嗓子喊了起来:“来人哦,来人啊,有强盗啊,有强盗啊……”只是这风声太大,声音一出嗓子就被吹散了。
那大汉一听这呼声,立马慌了神,上前就要用手揪住马夫,可那马夫就地一闪,从马肚子下钻了过去,大汉一把抓空,可大汉身后的人却活泛,见那马夫这边冒头,手里的棍子抡起落下,“砰”的一声闷响正砸中马夫脑袋,那马夫身子一软,直挺挺倒在了地上,马车里传来救命的喊声。
那大汉骂了一声:“奶奶的,谁让你打头的吗?打死人了那可就是杀人,要偿命啊!”
“柱子哥,别叨叨了,不抢迟早一死,不如爽快的。听见没,这车里就是个娘们,赶快把东西抢了赶快跑吧!”
大汉也不啰嗦,掀开车帘子,把里面的女人拖出车外,那女人使劲挣扎,两个汉子上前帮手,连拖带拽。那女子骂道:“你们这些天杀的,不得好死!你们不得好死……”
那大汉给骂急了,一巴掌照那女人脸上呼了下去,女人顿时说不出话来,车里还有一个女孩的声音,“你们不许打我娘,不许打我娘,银子都在这里,求求你们不要打我娘……”说罢那女娃把车里的一个包袱扔给了那个大汉,紧紧抱住了她娘。
家声和家庆蹲在远处,直到看到这女娃,家声才低声对他哥说:“好像是永兰妹妹,怎么办哥,要不要救她?”
家庆一把拉住他弟:“不行,他们人多,我们去了也要挨棍子的,看看再说!”
那大汉接过包袱,打开,那几个汉子立马翻了个底朝天,里面只有个碎银子银票和几件衣服,他们显然对这个结果不满意。一人上前,抓住那女人,恶狠狠地逼问是否还有其他值钱的,那女人忽然狠狠地咬住了那人手,“啊……娘的你敢咬俺?”说着便一拳砸向了女人的头,接着又连着砸了四五拳,那女人已经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旁边的女娃被另外一个汉子抓着,急得哇哇直哭。打完几拳后,那汉子撕开那女子的衣服,从里面搜出几张银票来,“呸”的一口,一口浓痰吐在那仰面挂在车头的脸上,“早拿出来不就没事了,要钱不要命的贱货……”其他几个人见有银票到手,也并不在意他打人。那女娃挣脱了被抓住的手臂,趴在他娘的身上使劲摇晃:“娘,娘…”
“二狗,这娘们身上带了这许多银票,估计是个有钱的主,咱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把这女娃娃绑了,再敲他家一笔,省的咱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
那二狗看着手里的银票,一咬牙,“好呢!柱子哥,反正这恶人咱是做下了,干不干嘛?”
人就是这么奇怪,没有吃的时,只要有一个馍就满足,可有了一个馍时,又想着要一碗面汤,当喝了面汤,他们就会想着来个猪蹄。那群人就是这样,看到一把银票,恶就向胆边慢慢膨胀。那叫柱子的汉子点头了。其他人就像得到命令一般,把个永兰丫头一把拎起来,夹在腋下就要走。
此时的家声再也忍不住,站起身子大喝一声:“放开她!”
家庆想拦的时候已经晚了。家声大步跑上前,就像一个小牛,拦住了那许多大汉。
“呦,我以为谁呢,原来是个毛头小子!”那些人并没有把面前这个瘦弱的小子放在眼里。可那被夹在胳膊下的永兰此时如同看到了救星,“家声哥,就我,救我……”
家声转头看了眼永兰的娘,她闭着眼,只有微弱的呼吸,而那倒在马车旁的车夫,头上的血浸润了一大块土。此时家庆也赶到了家声身旁,“你们放开那女娃,我们放你们走,你们已经伤了两个人,如果官府抓住,你们可活不了”,家庆心里没底,只能先吓唬吓唬他们。
“去你娘的少她妈吓唬咱,咱爷们既然做下了怕个球。让开,否则我让你们和他一样!”说罢那二狗指了指地上的马夫。
家声眼睛睁得滚圆,眼睛里的怒火似乎要将他们全部焚烧成了灰,那大汉柱子见了这眼神竟然心底一惊。虽说家声身子瘦,可是个头却成人一般。可那二狗却举起棍棒,恶狠狠道:“兔崽子,你想活命赶快滚,不然我一棒打爆你的头!”
家声毫不示弱,从怀中将那柄短剑抓在手中,右手紧握剑柄,“你们快放了她,不然我和你们拼了也不让你们带走她!”永兰在汉子臂下全力挣扎,可她在那群人眼中就如一只小鸡一样。二狗见面前这小子如此强横,嘴脸轻蔑笑道:“奶奶的,带个小刀就以为不得了,今天老子打的你娘服不认识你,”话音未落,手中的棍子已照家声头劈去。家庆见状刚想去拉开他弟,谁料却被家声一把推开,只见他抽出短剑,下意识地朝上一举,短剑迎着棍棒而上。
“找死!”二狗子满以为这一棍子足够把这碍事的娃娃打趴下,可谁料“啷当”一声,那手臂粗的木棍竟然被齐齐削断,二狗子愣在了原地。
“放开她”,家声面不改色,他已经知道了这宝剑的锋利,刚才的一招过后,他的胆子也大了。
“哎呦,他娘的不信收拾不了”,另一汉子见二狗没得手,手上的棍子又已向家声捣来,而且他是在二狗背后下的手,更加隐蔽,他想着刚才不过碰巧,那后生手里的家伙锋利,这一捅可以避开锋刃直接捅后生肚子,可谁知家声眼疾手快,侧身一闪,身子一蹲,人却如泥鳅般不退且进,手中利剑一横,唰唰两下,二狗及他身后汉子的腿上立刻被切了个深深的刀口,白骨外泛,血喷不止。
“啊……”两声杀猪般惨叫在风中无比凄厉。
那柱子一见这后生转瞬就伤了自己两个兄弟,连忙手中家伙一横,声音软了下来:“小兄弟:莫要再动手,今天我们认栽,丫头还给你,”说罢把那永兰丫头单手推到身前,然后示意其他人快跑,那几个搭着受伤人的手臂,兔子似的向旁边林子里跑去,柱子一把将人推向家声,也逃命去了。
家声接过还在抽泣的永兰,用衣袖擦去她的眼泪,轻拍她肩膀:“兰妹,没事了,没事了。”说着将永兰放到马车上去照顾她娘,家庆和家声来不及说什么,救人要紧,一同把那马夫抬上了车,家声驾马车,家庆骑马,一同往村子里赶去。
车子笔直到了冯家门口,家声跳下车,朝院子里大喊:“快来人哪,快来人呐……”
冯四听到喊声,嘴里嘟囔着哪个小子在门口乱喊乱叫,脚下趋步赶出门,一看老夫人躺在车上,满脸是血,还有一个人也是一头血迹,吓得慌了手脚,“这是怎么了,怎么了,夫人,夫人…老爷快来啊,夫人出事了………”
院子里的人听到喊声都围将过来,冯林才跛着脚,一见车上这景象,竟脚下一软,险些倒了下去,幸亏下人扶住。“快快快,将老夫人抬进屋子,还有这个一并抬进去,快……”老爷子用拐棍杵着地,“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一时间,下人们手忙脚乱,搬的搬,抬的抬,家声抱着永兰也下了车,只对冯林才说:“冯伯,大娘路上遇到匪了,你赶快叫许郎中来看看他们吧!”
“哎哎哎,来人,快去请许老先生!”冯林才想了一下,又叫道:“阿四啊,快去城里找大少爷回来,让他连夜赶回来!”
家庆看见门口娘也来看,忙出门将娘叫回了家。只留了家声一个人去和冯老爷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