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村里来了狼咬死人后,村子里家家户户每晚都在院子门口点个火堆,一股股黑烟直上天际,有人说这样狼就不敢再进村子。巡逻放哨的走的趟数也多了,而且都是成群结队。
就在李家料理完丧事的当天晚上,约二更时分,忽然冯家后院火光冲天,开始有人还以为是驱狼的火堆太大了,可后来一看不对,那是冯家粮仓的位置,于是一时间叫喊声,铜锣声,响成一片,众人听闻冯家走水,纷纷提着桶赶来救火,可无奈冯家院子过道狭窄,容不下许多人通过,而且冯家的水缸里水根本不够,于是大部分人都到井上打水来救,家声和巡夜的几个人也冲进了后院,粮仓里火势正旺,黑烟冲过屋顶,映得天空都透着红光,麻子好一会才打开早已滚烫的铜锁,一根房梁被烧了断下,正好拦住了大门,人根本进不去,况且里面又都是干燥的麦子杂粮,只听见“哔哩吧啦”的暴响声,还弥漫着一股焦香味,仓房和堂屋只间隔两丈余,家声见不得进去扑火,只能叫大家将中间分割开来,用水浇泼外墙面,防止火势蔓延至前屋。火直烧到天明才渐渐熄了,三间仓房已是断瓦残垣,里面更是黑焦一片,麻子等几个冯家下人坐在地上直喊完了,完了。
家声清点了人数,没有人受伤这才放下心来。不过半天,冯永贵就赶回了家,当他看到家中粮仓被烧成这样,差点一口气没接上来,对着麻子骂道:“你个狗娘养的,让你看个家都看不好,这仓房里怎会平白无故走了水?”
麻子跪在地上,身子一直发抖,说道:“大爷,小的不知道,昨夜我还查看了里面,一切都是好好的,哪曾想过了一会就这样了!”
冯永福怒道:“你个死杀才,定是你偷懒,来人,把他拖下去给我狠狠地打!”
麻子哭喊饶命,可哪里有人管他,直接上来两个跟班差役把他按到院中地上,抬起手中棍棒便是一阵猛打,直打得麻子哭爹喊娘,皮开肉绽。
“住手。”孙来娣走出来喊到。
冯永福看了她一眼,道:“你不要多管闲事,这个杀才皮痒痒得紧,如今犯下着等大错,不打让我冯家以后怎么管教下人?”
孙来娣道:“并非我不让你管教下人,可这活却并非因他所起,就算把他打死又有何用?”
冯永福疑惑地看着他:“你知道火咋起的?”
孙来娣一招手,道:“你随我进屋,我和你讲?”
冯永福随她进了屋子,让她快说。孙来娣笑道:“哎呦,现在真是在城里有了人了,对人家这么冷淡?想当初你可是千方百计想着进我的屋子,可别忘了你爹咋中的呢!”
冯永福心烦不已,哪里有空听她唠叨,问道:“你到底知不知道到底火是咋起的?不知道就不要添乱!”
孙来娣道:“好,我和你说,昨夜我起身如厕,隔着窗子,看到一黑影从前院悄悄地走向后面,过了一会仓房就起了火,你说这事蹊不蹊跷?”
冯永福忙问道:“你可看清楚是谁?”
孙来娣悄声说到:“我看那身影,好像是你娘哩。”
冯永福一听火冒三丈:“你这贱人,拿我消遣是不是?我娘莫说已经痴傻了,再说她不是被锁在前面院子里,又哪里能跑出来去放了这火?”
孙来娣呵呵一声:“反正我只是和你说了我看到的,至于其他的我也不懂。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哼!”
冯永福冷眼看了她一下,甩手出了门。来到堂屋,坐在太师椅上,思量着她的话。手中烟袋锅子里的火苗一明一暗,心道这火起得蹊跷,不得不仔细查查。当下把所有下人都喊来,逐一问话,可是却没有人看到有人放火。众人抖抖瑟瑟,冯永福见了并不似作假。半晌,让人打开前屋的门,他想着进去看看他那爹娘,有没有线索。
开了门,一股馊臭味迎面而来,永福皱了皱眉,起手就给了身边丫鬟一个耳光:“你们都是死人吧,这屋子里不知道收拾收拾!”那姑娘委屈地眼泪直掉,却不敢出声。永福不理会她,直接走进里屋,看到他爹躺在床上,他娘却坐在椅子上,直勾勾地盯着他。
“娘,我是永福,儿子来看你了!”永福被娘盯着心里直发慌,低声说了句。
他娘忽然站起身来,慢慢走进他面前,喃喃道:“你不是我儿子,你不是我儿子……”
永福道:“娘,我是你儿子永福啊。”
他娘枯槁的面庞上忽然焕发出光芒,嘴里叫着:“儿子,儿子,”猛地却又抬起手,照着永福的脸抽了下去,“啪”的一声,众人皆愣在原地。永福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娘,你做啥打我?”
他娘突然如噩梦般地掐住他的喉咙,嘴里叫喊着还我兰儿,还我兰儿,你们把她卖了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没心肠的畜牲,还我兰儿……
冯永福费了好大力气才挣扎出来,盯着他梦呓般的娘,问道:“娘,你是明白的还是真痴了,谁敢卖你的女儿?”
他娘冷笑了几声:“呵呵,你们这帮出声,偷着卖了兰儿以为我不知道,还有那个妖精,你还纳了她,你和他们一样,都是畜牲!”
冯永福心里实在不懂他娘到底是真疯还是装疯,可知道再在这里也问不出什么,他娘说永兰是被卖了,之前他只道她是看不惯家里才跑出去,这下倒要问个清楚。便转身回到孙来娣房里,冷声问道:“你们把永兰弄到哪里去了?”
孙来娣猛地听到他问永兰下落,心中忽然一沉,道:“我不知道,他从你爹病后就一直不在家吃饭,谁晓得她跑哪里去疯了?”
冯永福道:“娘都和我说了,她是被你们卖了!”
孙来娣故作平静道:“一个疯子说的话哪里当的真”。
冯永福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一个耳光将她抽倒在地,嘴里骂道:“你个贱人,我娘是不是疯子也轮不到你来说叫,真她妈的贱种一个!”
孙来娣趴在地上,嘴角渗出血来,笑道:“不错,我是贱种,可也是这个家堂堂正正明媒正娶的奶奶,你如今知道我贱了,你有种打死我!王八蛋你,当初是你求老娘跟了你,你咋不说你是个下贱货色呢?”
冯永福听了更加是血往上涌,一脚向地上的孙来娣踢去:“让你个贱货骂,让你骂个够……”只把孙来娣踢的在地上打滚。
忽然永贵跑进来,一把将他哥推开,大声道:“永兰是我卖了,不关她的事!”
永福盯着永贵半晌,咬着牙道:“原来是你,我直当娘说的是疯话,没想到却是真的。”说着又一脚将永贵踹倒在地,“再怎样冯永兰也是我冯家的人,是你的妹妹,你个小畜生,平时窝囊气的,竟搞下这等下作事来,真是该死……”
冯永贵任他踢踹,并不做声,只是恶狠狠地盯着他哥。冯永福打累了,大口大口地喘气,让人把永贵锁在屋子里,没他的话谁也不许放他出来。
冯永福这下明白,看来家里的这把火果真是他娘放的了,目的就是为了给永兰出气。可是又是谁告诉她永兰被卖了的?他正心中纳闷,忽然听见地上的孙来娣在痛苦呻吟起来,再一看,胯下正流出鲜红的血来,裙子已经被浸了一大片,这才猛然想起,她还是有孕在身的人,赶忙叫人去请许郎中。
后来郎中告诉他,孙来娣的命保住了,可腹中却产下一堆血肉,小的没了。冯永福看着那坨血肉,只想作呕,他连看都没有看她,就转身去去审永贵,怎么说永兰也是他亲妹,要是让外人知道他的妹妹都被家里人卖了,那不是让人看笑话嘛。所以他要问出究竟谁买了永兰,希望还能找到她。可那永贵一口咬定,人牙子并不认识,也无处去寻。永福心中不禁感慨,这个家怕是要完了啊!说罢便交代下人一些善后的事,头也不回地回了县里,这个家他也是待腻了,这哪里还是个家,弟弟把妹妹卖了,亲娘把房子烧了,他想想都心烦得紧,去县里就是他的躲避最好去处了。
孙来娣在炕上养了十余日方能走动,可她竟然也变得有些不正常,常常将一坨油炸的金黄的肉放在面前,一边轻轻抚摸一边嘴里念叨着,我的儿,为娘的对不起你。下人们除了端茶送饭竟不敢进她的屋子,那坨肉不是别的,正是她小月产下的那堆血肉,她命胖嫂将那血肉放在油锅里煎炸透,下人们都当她也是受了刺激得了失心疯,而且她每顿都要下人准备个小碗饭菜,似乎那坨肉竟如他成活的儿子般照料。
说她疯了,可她却每日命人送去相思膏,让他解瘾,这日她亲自下了炕,命人开了那间上锁的门,见永贵正哈欠连天,瘫软在地,便亲自为他装好烟膏,在灯上烧好,吸了一口喂到他嘴里,许久两人才醒过神来。“你恨你哥吗?”她问道。
“哼,别以为他现在有官职在身就耀武扬威,可我也是这冯家的儿子,等我哪天出了头,我一定让他付出代价!”永贵恨恨说道。
孙来娣笑着盯着他的眼睛:“你真有那么大的胆子?”
永贵悠悠吐了口烟道:“等着瞧!谁让他打你,我不许任何人欺负你。”
她听了转身出去,过了一会端来一盘酒菜,她为他斟了一杯酒,酒是好酒,菜却是一盘炸得金黄的肉切的片,永贵平素很少喝酒,只是这肉却觉得从未吃过,只觉得口颊生香,他问她:“这是什么肉?这么香?”
她只是笑着说:“好吃你就全部吃掉,这是我专门为你做的!”
他听了竟然狼吞虎咽起来,不一刻就将一盘吃得精光,她这才对他说:“你吃的是人肉!”
永贵一听,腹中一阵收缩,呕出一滩黄水,“什么?人肉?”
“呵呵,不错,是我儿子的肉,你不是说好吃吗?怎么要吐呢?给我憋回去。”孙说着竟然用手紧紧捂住他的嘴,永贵一时不防,竟将呕到嘴里的又吞咽了下去,她这才松开手道:“你哥哥杀了我的儿子,我就让他弟弟吃到肚子里,你说这有什么错呢?”
永贵这才想到,刚才吃得竟然就是那天她胯下流出的如脓一般的血肉,这才感觉腹中犹如有个活物在动一般,他使劲扣自己的嗓子,想着吐出来,可是扣了半天,除了腥黄的水,却啥也吐不出来。她哈哈大笑:“你不是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吗?如今我将我最心爱的心头肉都拿了给你下酒,你怎么能辜负我?”
“你是不是疯了?这东西也能拿来吃?”永贵有些发怒了。
“有何不可?你没听说现在外面都已经开始吃两脚羊了吗?你知道什么叫两脚羊吗?”
永贵心里不舒服道:“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孙却不管他想听不想听,解释道:“两脚羊就是两只脚的人。你上次让麻子把你妹妹卖了,也许她早就成了别人肚子里的两脚羊了。哈哈哈哈……”
“你胡说,不可能的,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吃人?怎么可能?”永贵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继续嗫嚅道:“永兰不过是让人牙子买了去给人家做媳妇而已!”
孙来娣一只手摸着他的脸,贴近他的耳朵道:“这个世界上哪里有什么人,都是一群野兽畜牲而已,畜牲饿了会吃人,就像上几天来叼了人的狼一样,人饿急了,也是一样会吃人的,这些人到时候会比野兽更野蛮、更残忍。你要记住永贵,如果要想活下去,做人就要像狼一样,甚至比狼更狠毒!”
永贵直喊:“疯子,疯子,你疯了,你疯了……”
孙来娣却没有一丝表情,留下一句:做不到畜牲,就做不得人。然后就转身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