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十几日,熊七已经从山下收拢了不少的难民上山,从当初的几十人到现在的三四百人。有了人马,他们又继续抢了不少大户家的粮草和马匹牲口,渐渐地山下开始传:熊七到,大户跳,熊七抢粮到,全都能吃饱。
而在冯家沟,村民的粥是越来越稀,直到有一天,去冯家粮仓拉粮的人告诉家声说:冯家人说县里赈济的五十石粮已经全部领完了。
家声翻开账本,发现前数十日所领才将近一半,怎么会没了,夫子让他前去仓房里查看,一众人跟着他来到冯家。冯四并不肯开门,只是隔着门大喊:“县里的粮没了,都吃完了。”众人哪里肯听,一拥而上把个冯家大门挤倒在地,便穿过院子来到最后面的仓房。只见仓房门前,孙来娣叉着腰立在那里:“你们要造反吗?不知道这是冯大人的家,若是让大人知道了,你们这是要杀头的哩!”
家声大声道:“粮食进出皆有账簿,如今县里的五十石粮明明才领取了一半,如何告诉我们自己没了。今天我前来就是受吴先生之托盘点粮仓。”
其他村民和声道:“盘粮…算账…”
冯四迈着那短腿,气喘吁吁挤进人群:“今天我们家大人不在家,就算你们要盘点也必须等我们家大人回来吧。”
李三大骂道:“放你娘的屁,我们都在等米下锅,难不成你们家大人一天不回就让我们饿一天?还是说让我们在冯家吃饭?”
冯四一听,这摆明了今天不让他们进去盘点,他们就要赖在冯家不走啊,便看着孙来娣心生为难。有的人见事情僵持干脆就找地方坐下,嚷嚷着今天不走了,冯家管饭了。
孙来娣无可奈何,便对家声说:“盘点可以,但是只能让你一人进去,万一他们哄抢这原来家中的粮食,那该如何收场?”李家声听了便回:“可以,只需我和你们冯家一人陪我进去即可”
冯四这才开了门。这粮仓共三间,高约三丈,原本作为村里的粮仓,用于收缴皇粮时存储之用,为了安全起见,便盖在了身为村头的冯家院子正屋后面。家声一看这满仓的粮食堆的两人多高,疑惑道:“这满仓的粮你们如何区分?”
冯四:“家声啊,你有所不知,县里来的粮袋上大多有官府的印记,再说了,县里的就是谷子和稻米两样,可我们这仓中,现在都是麦子和苞谷杂豆,并无谷米。不信你验验。”说着便递上了一根粮钎子。
家声用粮钎子的尖头一下插进麻袋中,轻轻抽出,把带出来的粮倒入手中,果然是麦子。他又从上到下,里里外外抽验了数百袋,可都没有谷子或稻米。这倒奇怪了,家声心道,他抽的这数百袋都是随机的,冯家断无做假的可能,难道是账簿记错了?
他满心疑惑地走出仓库门,一伙人围上来问他怎么样,他摇了摇头,把里面的情况和大伙说了。“啥?真的没了?这可怎办啊?”“这回可真要饿死人了…”
孙来娣得意着让冯四锁上了门,对村民说道:“我说了县里的都已经被你们吃完了,你们还不信,这回怎样?都回吧,院里太挤了!”一群人唉声叹气正往外走,忽然听到一声:“她骗人,她和冯四把你们的粮卖了!”这一声恰如平地一声惊雷,众人都愣住了。
家声抬头一看,却是永兰,他赶忙过去拉住永兰的胳膊:“兰妹,你说的可是真的?”
永兰抬着头,望着家声,一字一顿道:“家声哥,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亲眼看到那天晚上她让冯四带了几个人把县里送来的谷子拉到外面卖了的。”
家声一转身,对着冯四吼道:“冯四,是不是你卖了大家的粮?”
孙来娣在旁边指着永兰大骂:“你这个小蹄子,真是个贱种,胡说八道血口喷人,你什么时候看到了?你……”
家声指着她:“她是这冯家的小姐,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这样骂她?要不是看你女流,我早就对你不客气。”孙来娣一看便悻悻地闭上了嘴。
一边冯四早已经被众人拽头发的拽头发,扯衣服的扯衣服,他脸上更是开了花一般,最后被脱了个精光绑住扔在了地上。“说吧,冯四,粮是不是你卖的?如果不说今天就把你给炖了。”冯四一身白花花的肥肉吓得乱抖,用力地扭过头来:“李三你敢,等冯大人回来看怎么办你?”
家声走过来对他道:“克扣赈灾粮,恐怕是什么罪名你也不知道吧?如果让县令大人知道了,不知道你们冯大人会怎么样呢?可别忘了,当初县令大人可是亲自给吴先生送来了匾额和粮。”说罢就让人去架锅烧水。众人刚拖着他走了几步,他就顺着腿跟流下一滩骚尿来,拖了几尺远,哭喊着:“家声,饶命,我交代,粮是我卖的,是我卖的。”然后便将他如何半夜拖了粮去镇上的情形说了一遍,唯独瞒着的就是孙来娣的主使和卖粮的银子都换了鸦片膏了。
听他交代了,众人看向家声,看他如何处理,上次一个李三斤偷了几斤粮便逐出了村子,今天闹这么大,还不是要命。家声让众人先看着,他心道就凭一个冯家得下人不可能有胆量偷粮去卖,必定有主谋,可这冯永福又是个官家,便去请先生出个主意。
夫子一听,气的满脸通红:“这真是监守自盗,有辱斯文,气死老夫了。”
“先生,我怕是这背后有人指使呢!”
夫子考虑了片刻,说道:“不管怎样,都是他冯家不是,你们且先把冯四看押起来,然后派人去县里请冯典吏回来,查个清楚,我们等静观其变吧!”
家声依言将冯四看押在学堂的杂物间,并让众人去冯家拉回了三十石粮放到学堂内,众人见解决了吃饭问题也乐得坐观其变。当夜冯永福就带着几个县衙几个官差赶到了家。
孙来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诉:“大人,如今这些人都骑到你脖子上拉屎了,你难道就让这群刁民欺负我?”
冯永福盯着她:“你老实告诉我,是谁让冯四偷卖粮的?”
孙来娣见状,心知瞒不过,便说:“大人,粮是我让冯四卖的!”
“你好大胆子。你可知道,如今上头三令五申,不得假公济私、肆意拖延赈粮,更不能贪赃枉法、私吞公粮,否则都是大罪啊,弄不好要掉脑袋的。前几天听说巡抚曾大人向朝廷上了一疏,参了两个地方官吏,一个是吉州知州段鼎耀,其人将省局拨解赈银胆敢扣留不发,玩视民瘼,忍心害理;另一个是代理荣河县知县王性存,借罚捐赈为名,借端侵渔,还试用县丞郭学海,委解粮石,假公济私,任意迟延,曾大人请了旨将他们一并革职,归案审讯,按律定拟,以重赈务而儆官邪。还有阳曲县的仓书李林儒,在承办粥厂放赈中侵盗米粮二十石,就被曾大人下令就地正法。这些人哪个比我的官小,还不是照样受了刑罚,你让我如今如何?”
孙来娣听他这么一说这才慌了神,忙跪下到:“大人,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若不是大人天天在外做官,放我一个人在家,奴又怎么会犯下这弥天大祸来?”
“这家里也不缺你吃,也不缺你用,你为何要去卖这粮食?”
孙来娣拖着他的手:“你放我一个人在家,这左邻右舍又不来往,我自是寂寞,唯一的爱好就是抽一口福寿膏。是,家里不缺吃用,可我干什么都要等你拿银子,我怕麻烦,就让冯四卖了这粮换了福寿膏了。”
冯永福一听,更是火不打一头来,“福寿膏福寿膏,你就为了这一口如今将我都送进大狱了!”
孙见他这样,心里干脆一横,软的不吃来硬的,叫道:“好,你不管我死活也没关系,我大不了明天就和那群刁民承认,是我指使了冯四的,和你冯大人无关,让他们把我拿去正法了,这可合你的意了吧”?
冯永福一看她那梨花带雨,心头又一软,想了半天,这才问她:“冯四可交代出了你?”
她摇了摇头:“应该没有,否则我现在恐怕也被关起来了。”
“好,你且在家等我,我去学堂看看。”说着就带两个衙役去了学堂。
家声正在附近巡夜,冯永福见他说:“家声,我想去审一审冯四,明天我还要赶回县衙。”
家声开了门,想要一起进去,永福说:“怎么,你还不信我,我是朝廷命官啊!再说审理案子本就是我的职责所在。”
家声听了只得作罢,直到第二天一早,却发现冯四已经吊死在了房梁之上。
冯永福一早就用锣鼓通知了乡民到戏台前,将手中的一张摁有红泥的供狀展示给众人看,说偷粮一事已经查明,是冯四私下里背主做出的监守自盗,冯四业已供认不讳、签字画押,他们将会被带回县衙大狱。冯家为了补偿乡亲们,除了昨天从冯家拉走的粮外,还会再加十石助冯家沟赈灾。
家声知道,这十石粮让村民们不会再去想追查真相,因为再大的真相也没有填饱肚子来的实在。他们永远不会知道冯永福杀人灭口的真相,在得知冯四的死讯后,他们只会吐一口口水,说一句报应而已。
冯四被冯家草草地埋了,后来又有人说看到他的尸体被几条不知是野狼还是野狗的刨出来,把肉啃食得精光,只剩几根大骨头棒子,也许这就是他生存与死亡的最大意义。
永兰在冯家的日子越发难过,孙来娣让下人给她馊了的饭食,二哥冯永贵根本不管她,大哥冯永福从来就不喜欢这个丫头,所以后来她除了睡觉,几乎就不回家了,和其他人一样,喝赈棚里的粥。
大青山熊七的人马越来越多,由于李三斤救过熊七,所以熊七对他很感恩,而他又圆滑地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所以后来上山的人也挺喜欢他,加上他喜欢出鬼点子,大家便给他封了个“军师”。
这天王活厮和董老玉俩人吃完饭,打着饱嗝问李三斤:“军师,接下来有啥子想法,说说。”
李三斤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两个人当初是从任宅死里逃生来的,心里还记着那些同乡亲人的仇恨,如果能助他们一臂之力,他们也许会和别人一样尊重自己,想到这便脱口而出两个字:报仇。
果然,董老玉和王活厮立刻坐得直直地,眼珠子瞪大望着李三斤:“咋个报仇?”
李三斤得意一笑:“你们说我们的仇人是谁”?
董老玉说:“自然是官兵了”!王活厮说:“还有任家的人!”
“那我们现在能去找官兵报仇吗?”李三斤翘起二郎腿,抖得辫子直跳。
王董二人想了会摇了摇头。
李三斤忽然用手将他们二人拉近得三人头靠头,说:“所以我们要先去找那个老东西报仇!”
王活厮:“可是七哥恐怕不肯呢”
董老玉一拍他脑袋:“你不会别让他知道?三斤兄弟,你说说,咱们怎么办?”
“今天夜里,你们各叫上自己五六个人,带上家伙,备好马匹车子,咱二更出发,三更赶到东关村任家,这老头肯定想不到咱会再去,我们抢了东西就把那一把火烧了。岂不是快活啊!明天天亮前我们肯定能赶回来,到时候生米煮成了熟饭,七哥也不能怪咱们了。”
当夜,果然有村民见十几人的一支队伍进了任家,不一会功夫任宅就火光冲天,后来有人去救火才发现前后门都被锁的死死的,等门被打开,里面所有东西都已经化成灰了,大火直烧了整整一夜一天啊。
等到他们回山,天上已经升起了火红的朝霞,熊七也已经在山腰等他们。
“你们下山了?”
“下了。”
“杀了?”
“杀了。他家里值钱的和粮食都带回来了,搬山洞呢。”
“辛苦。回吧!”
……
自从这件事后,董老玉和王活厮真的再也不像以前埋怨李三斤了,他成了大青山名副其实的二把椅。他心里始终惦记着当初被冯家沟那群人赶出村子的耻辱,这种感觉在他心里如同一只毛毛虫,渐渐长大,可等到结了茧之后,这种耻辱就化成了恨,要飞出胸口。他有时候夜里都会做梦喊着不要赶我走、不要赶我走,可等到大汗淋漓地醒来时,他却对李家声恨地咬牙切齿。
他知道李家声在村子里安排了人巡村,所以要打他的主意可能费点功夫,可他想到了家声的哥哥李家庆,那是个愣头青嘞,而且在镇上的粮行做工,如果去整李家庆还能顺手把张家粮行劫了,岂不是一箭双雕?
“三斤兄弟,咋个了,愁眉苦脸的?”董老玉见李三斤紧紧邹着眉头,问道。
李三斤:“哎,烦球了,心里有事。”
董老玉:“啥事,和兄弟说说!”
李三斤叹了口气:“说了你也帮不上忙啊!”
董老玉一听,这是不信任他呢,拍着胸脯道:“兄弟你尽管说,只要我能帮忙的,我一定赴汤蹈火呢嘛!我发誓。”
李三斤一见他这个样,就知道董肯定会帮他了,便说:“从前我在村里有个仇人,对我很是不好,我流浪在外就是他狗日的害的,如果不是碰到你们,我就死球了。哎!”
董老玉一听,哈哈大笑:“我说什么大事,原来是这个,简单,你要怎么出气,我带兄弟帮你去办!”
李三斤又道:“当然我也不全是私心,如今山上的人是越来越多,洞里的粮只有这么多,总有一天会吃完的,我那个仇人正好在一个大户家帮工,所以我想也能顺便帮山上解决点问题嘛!”
董老玉不禁拍他肩膀赞叹道:“哎呀,兄弟,还是你想的远啊!这样,你告诉我什么地方什么姓名,我找兄弟替你去教训他一顿!你要死的还是活的?”
李三斤说:“他叫李家庆,在冯家镇张家粮行。你不要打死他,打他个半死就成了,告诉他被打都是因为他弟,告诉他要打他的人是我李三斤。”
“小事一桩!你在家等信吧”!说着安排手下的人随他下山了。
董老玉哪里知道这张家粮行前些日子已经关了铺了,他不管这些,打听着原来铺子后面的院子就是张老板的家,便跑去家里,听说李家庆不在,又见到一个女子对李家庆甚是关心,心道这可能是那人婆姨,他不打女人,便把个小婉和铺子里的粮袋一同扛上了山。还给张德利留下一句话,告诉李家庆是他李三斤干的,要想要人就上山,如果报官就把女子杀了。张德利哪里还敢报官,赶忙连夜架了马车去冯家沟子通知家庆了。
当董老玉带了个俊俏女子回了山,山上众人都热闹起来,可李三斤却真是傻了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