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家沟的悲号持续了很久，可是再大的悲伤也会过去。人们逐渐抬起头，惊奇地发现远处的山林也变得和田地里一个颜色，蝗虫把所有的草叶都啃得片甲不留。灾难是个奇怪的事情，一个人或少部分人受灾，他们会怨天尤人、期待怜悯，如果是所有人受灾，那么他们看着周围和自己一样的人会麻木，他们就坦然了。
家声往学堂走去，看到吴老夫子正站在门口，路边的地上、树上还有些残留的蝗虫，连那块匾额之上也不能幸免，被蝗虫停留的四个大字闪着奇异的光芒。“先生，所有的庄稼都没了，都被蝗虫吃光了！”家声很沮丧说道。
夫子缓缓点了点头：“我看到了，真是蝗虫过境，寸草不生啊！我也是头一次见过如此凶猛的蝗虫。”
家声挥手从空中逮住一只飞过的虫，狠狠摔在地上，用脚揉进土里：“先生，这回村里可能真的没活路了？”
夫子紧蹙双眉，思量了一会，：“走，我们去找冯林才，他是冯家沟的村头，他要想出办法来才是，别忘了上次林县令还带来五十石粮呢。想想办法，会过去的！”其实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也并没有多少底气。
在西北大地，干旱并不罕见，有时候年头不好也会缺雨水，甚至有的时候也会有小股的蝗虫，所以人们可能在基因里就已经留下来祖先那时传下的记忆，人们会在家里储备粮食，以应付欠收的情景。可是今年不同，今年的旱和蝗灾都是两百年未遇之大灾难，这原本就贫瘠的土地再也没有任何东西来养活时代生活在这的人。等到家里的余粮吃完，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谁也无法预料。
冯家，冯林才正在和冯族的三老议论事情，见到夫子很是热情。一一打过招呼后，夫子便直入主题：“诸位接下来准备如何？”
几人自说自话，又说分了那批县里的赈粮的，有说熬熬再说的，也有说让一部分村民外出讨活路的，夫子看如此争论并无多大作用，便让众人听他言。最后几人一致决定：第一、由冯村头牵头，统一调配赈粮，先不忙分了。第二、让各家各户回去统计家中粮食多少，还能撑多久。第三、在村里学堂搭设立村里的赈灾点，准备好柴火和大锅。第四、各家各户到各家地里处理死蝗虫，防止再有卵生虫。第五、抓紧耕地抢种山药蛋，有的收成总比坐吃山空好。第六、组织村民守住村门，防止难民涌入村子造成麻烦。第七、派人去上头打探消息，看看上面有没有啥安排。
商量好了以后，便敲着锣通知村民到戏台，统一通告。村民们听到这个消息，心里才稍稍安慰，遇到灾年就怕乱，有人带头那是好事。大家决定赈济点的人手每次由十户负责，每十天一轮，并点名造册了。最后在选村口的巡逻人员时，村里的小伙子都一致推举了家声，因为他曾经对付过劫匪，大家都敬重他，别的人员也登记造册，都是村中年轻力壮的后生，他们主要就是负责不能让外乡人进村。通告过后，村民也就各忙各的去了。
张家粮行，张老板的身体已经完全好了，虽然后来知道那笔银子是闺女拿房子问钱庄抵押来的，可总算既救了自己性命，又救了自己的铺子，所以也没有怪小婉和家庆。他是个从商多年的人，深明钱财的许多道理，这一次要不是事发突然而且被抢了所有身家，也不会一下子急火攻心死过去。经历过生死的人往往更能明白一些道理。用这几百两银子，张老板用一些手段从邻县高价收购了一些粮，又巧碰上了蝗灾，人们对粮食的需求急剧膨胀，粮价一天一个价格，有的大户为了赚钱，特意将家里的存粮高价卖个粮行换银子，就这样才短短半个月，张老板已经是赚的盆满钵满，笑逐颜开了。有时候他甚至会将沙土混进粮里，还对家人炫耀，这是寸土寸金咧。
三月下旬的一天傍晚，铺子里只剩家庆和小婉在了，刚关上店门，家庆就一把抱住小婉，狠狠地亲上了，每次将舌头伸进小婉嘴里，他都能感觉甜甜的，小婉被他亲的透不过气，用力推开了他，红着面颊逗他：“家庆哥，好吃吗？”
家庆低声笑道：“甜，甜的很，美得很！”
小婉一巴掌拍在他胳膊上：“你就知道哄人咧！”
家庆抓住她的手不放，刚想争辩一句，小婉的嘴唇又贴了上来，没有给他留一丝缝隙，家庆只觉得浑身说不上来的燥热，他脱下自己的袄子，小婉将他搂紧，他只觉得她的耳朵、头发、脖颈有一股气味，让他沉醉。小婉引导者他的手在自己的山丘游走，他像是一颗旱久了的苗，遇到了甘霖。她轻轻在他耳边说：“家庆哥，今晚我就把我给你了！”
家庆如同一只捕食的野兽，迅猛地在小婉这片湿润的山林间穿梭，当他用尽全力进入那个山洞，她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叫声，那是疼痛的叫声，也是快乐的叫声，她欣喜地看她爱着的男人在肆无忌惮冲锋。良久，家庆发出一声低吼，结束了最后的冲刺。
小婉怜爱地望着在大口喘气的家庆，用手轻轻抚摸着他强壮的身体：“哥，从今往后我是你的女人了”！家庆认真地用力点了点头。“哥你想不想天天和我快活？”家庆说：“想，咋不想啊！和你在一起是我一辈子最快活的事！”小婉站起身来，用胳膊吊着他脖子：“我要你娶我！”
家庆仔细看着面前这个女子，就在刚刚她就已经是自己的女人，娶她自然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我一定娶你，我李家庆此生非你不娶。现在你爹娘的身体都好了，我明天就和你爹提，然后就让娘给我准备媒人。”两个人抱在一起，畅想着美好的明天。
“什么？你现在要娶小婉？”张老板在听到家庆的想法后，大声问道。虽然他知道家庆这后生不错，可是家里却是一般，还有一个弟弟一个老娘要养活，如果把女儿嫁给他那不是赔本的买卖嘛？他张德利何时做过赔本的买卖？可是眼下店里伙计就他一个了，再请别人也没这么顺手，于是就说要回去和小婉的娘商量。回到家后，小婉的娘听说了这事倒是欢喜，又问了女儿，女儿也十分愿意，就希望当家的能答应这门婚事。可是张德利夜里辗转反侧睡不着，想着不能就这么把女儿嫁了，怎么算都是亏！于是第二天，张老板想了个借口把家庆打发了，他对小婉和家庆说，现在正是闹灾荒，别说结婚，连正常日子都没法过，万一不久有了孩子，怎么养活呢？虽说张家有个铺子，可现在还欠着钱庄的债呢。不如等到粮铺赢了利，荒年也过去了，再给俩人风风光光半个婚礼。两个年轻人一想，还是老人家想得周到，只怪自己鲁莽了。家庆提亲的事情暂时也就这样过去了。
正在村里的人用火把烧虫尸时，冯永福回家了，他告诉他爹，受了蝗灾的不止一次个县，全省的大部分地区都是今年颗粒无收了，巡抚大人给朝廷上了折子，太后这回倒也不错，好像让李中堂从建什么水师的军费里拨了几十万两银子给山西，省里已经下了令，让各地务必做好灾民的清点安抚事宜，不管用什么手段，一定不能发生流寇事件，否则一定严惩不贷。
冯林才听了这个消息，惬意地躺在藤椅上，孙来娣为他点着烟。冯永福用眼睛偷偷瞄了她一眼，发现她也正在偷看他，眼神一碰仿佛通了电，全身麻酥酥，上次被旱雷震退的那个劲头又上来了。
这天夜里，冯永福又来到后院孙来娣的房中，闩了门就一下跪倒在孙来娣门口，拉住她的手：“好妹妹，你知不知道这几天我心里眼里全是你哩，连做梦都梦到你，我自己都要疯了，好妹妹，你今天就给了我吧？”
孙来娣一把抽出手，斜着眼看着这个男人：“你不怕你爹看到打死你了？”
“他敢，我怎么说也是冯家长子，县里的官员，就算他看到又能拿我怎样？”
“哼，就怕你是银样蜡枪头，嘴上说得好的很，真遇到事却是个乌龟王八！”
冯永福从地上立了起来，拍着胸脯道：“妹妹，你心里怎么这么想我呢？我可是个汉子，堂堂正正的汉子！”
“你真的喜欢我咧？”
“那还有假？我不说了吗，你是我做梦都想的女人！”
“如果被你爹发现了，你怎么做？”
“我…我…我就和他说，我娶你咧！”
孙来娣从凳子上站起身子，走到冯永福面前，贴近他的耳朵，轻声道：“我信你一回！”
这声音在冯永福听来，无疑是天籁，那暖呼呼的香气还留在耳边，他一把将她抱上了炕，她用手沿着他的小腹往下，一瞬间，他感觉一座山兀地矗立，这一刻，他的灵魂仿佛都升上来天堂，他左冲右突，享受着这份快感，孙来娣用手紧紧扣住他的后背，“你答应我的娶我的。”永福顾不上喘气：“我娶你，我一定娶你！”孙来娣双手又紧紧勾住他的腰，让他在那片沟渠一次次沉沦，她仿佛要让全村的人都知道她的快乐，她心里想着，好戏可能要上演了。正在冯永福奋力将自己体内的野兽释放出来的时候，房门被一脚从外面踹开，冯林才挥着拐杖，嘴里骂着“奸夫**，骚货”就照着炕头劈来，永福躲闪不及，被拐杖打了个正着，正心慌之时，却见他爹冯林才忽然就如放了气的气球，软塌塌地倒在了地上。
冯永福和孙来娣赶忙穿好衣服，这才伏地查看，只见这冯老爷紧闭双眼，口吐血沫，嘴里依旧嗫嚅着。
冯永福大喊：“快来人，快去请许郎中。”冯四衣裤凌乱从前院气喘喘跑来，一看情形，便迈开那双粗短腿去请郎中去了。
许郎中翻视冯林才的眼皮，又捏开嘴，用毛巾擦干血沫，再细细把脉，又叫着要烧酒，只见他打开医箱，取出几支一拃长的银针，用烧酒烘过，在头上几处穴位拈动扎下，又拿出一粒药丸用水化了给他灌下，片刻过后，只见冯林才哇地一声呕出一滩带血的污秽，然后又一头昏死过去。
冯永福紧张问道：“许先生，我爹他？”
许郎中将他拉出门外，缓声道：“冯老爷是因暴怒伤肝，使肝阳暴动，引起心火，风火相扇，气热郁逆，气血并走于上，心神昏冒而诱发内风卒中。虽然我刚才已用银针将他头中经脉疏通，可看这情形，怕是日后再也起不来床了！”说着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永贵、永兰两个人闻声来到屋子里的角落，静静的看着这一切，两人中的眼中带着一丝恐惧，也不说话，永兰听到郎中的话还悄悄落下眼泪。永福本还担心和孙来娣通奸之事被他爹撞破，少不了要一番鸡飞狗跳、鸡犬不宁，可没想到这老头竟然卒中了，他虽然不想如此，可这也免去了一切麻烦，而且今后可以正大光明和孙来娣私通，想到这里，他心中豁然开朗。转头看到弟弟妹妹在角落盯着他，他们顿觉心烦，赶忙叫来老妈子将俩人带回去睡觉。许郎中拔了银针，开了几副药，交代家里仔细照看。待许郎中一走，永福对冯四简单交代了几句，就让人把老爷抬到夫人房里去睡。永福如今一个痴傻、一个瘫子，两个废人再也管不了他了，从今以后这个家就是他来当家做主了，想着心里都激动。所有人散去后，他望着眼前的孙来娣，越发爱怜，他将她抱在怀中，对她耳语道：“老爷子从此以后再也管不了我了，以后你就是我的了，妹妹，今天晚上好好服侍我吧！”说罢拉她双双便倒在了炕上，一直欢愉到鸡鸣才休。只是他没有看到孙来娣嘴角浮现的一丝浅笑。
第二天一早，冯永福将所有下人及永贵、永兰都喊到厅堂，众人一进来就看到板壁前一张四仙桌，桌子东西各一张太师椅，冯永福坐在东首，孙坐在右手。冯四禀报所有下人都已经到齐，永福颔首，站起来围着所有人绕了一圈，走到冯四旁问道：“四叔，你来我们家多少年了？”
冯四低头回道：“回大少爷，奴才自十六起就跟着老爷，如今已经整整四十年了！”
“哦，都已经四十年了，四叔，你觉得我冯家对你如何？”
“冯家对我自然是很好，老爷对我更是恩重如山，在冯家这些年，我早已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一般了。”
“说得好，四叔，我再问你，我对你又如何？”
“除了老爷，就数少爷对我最好的，怎么说我也是从小看着少爷您长大的啊！”
听到这里，冯永福忽然将手中的茶盏猛摔到地上，所有人都一惊，“放屁，少在我面前老爷长老爷短地叫着，以前老爷在的时候，你连我也是阳奉阴违、不待见我，仗着就是老爷撑腰，可如今老爷在哪？老爷在哪？你去将老爷叫出来，继续替他干活卖命啊！”说到最后，几乎是吼出来了。
冯四已经吓得跪下，他现在总算心里明白，老爷昨夜卒中，以后再也不能主事，这大少爷今天是拿他立威来，要当家做主了。如果今天再不服软，恐怕这冯家再也没有他的立身之地。想到这里，冯四赶紧跪向永福，磕头道：“小的知错了，小的知错了。从此以后，大少爷就是老爷，不不不，以后这家里就只有一个老爷，我以后就任凭永贵老爷驱使，做牛做马，永无怨言。”
冯永福刚才还紧绷的脸上渐渐松弛，还露出了笑容，俯下身子扶起冯四，拍着他的肩膀安抚道：“四叔这是哪里话，您是看着我长大的嘛，我当然会好好对您啦！只要以后您能在这个家里多多帮衬我，哦，还有来娣，”说着一指孙来娣，“我绝对不会亏待你，一定会让你衣食无忧，在冯家颐养天年的！”
冯四：“是，我以后一定听大少爷的，哦，还有来娣……”
冯永福接到：“来娣小姐，以后你们对她就以冯家小姐对待，对待她要向对我一样尊重，如果我听到她和我说你们一声不是，小心我揭了你们的皮。”
冯四见状，脸上立马堆上了笑，对着孙来娣就跪下磕头：“奴才冯四见过小姐，请小姐以后有事尽管吩咐，小的定会肝脑涂地！”
其他下人还有老妈子也是见风使舵，连忙齐声附和。永福拉着永贵、永兰来到孙来娣的面前，让他俩叫姐姐，永贵小声地叫了声姐姐，可是永兰却一扭头挣脱了她大哥的手跑了出去。就这样，冯家变了天，孙来娣这个逃荒女摇身成了这家的主人。
永兰来到他爹娘的房间，一头扎进了他娘的怀抱，情不自禁地哭泣起来，她娘闭着眼睛抚摸着她的头，轻轻地用脸蹭着女儿的头发，忽然站起身走到床前，对着躺在床上什么都不懂得冯林才，“啪啪啪啪”狠狠地抽了几个巴掌。
这一切仿佛都是冥冥注定，也许如佛家所说，种下了因必然会结出果。只是这个因是何时种下的，这一世的人又怎么会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