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胡姬酒肆坐落于风景优美的曲江,一座二层的木质阁楼,不到中午,酒楼内座无虚席,那些穿梭于楼上楼下,送菜送酒的酒家女,也无一例外都是身着胡服,深目高鼻的胡姬,不禁忆起李白的《少年行》: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
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从二楼遥望曲江,堤岸蜿蜒迤逦,杨柳堆砌如烟,无边无际的荷花如锦如霞,碧波荡漾的水面上,芙蓉苑遥遥在望。
萧可与雉奴赶到酒肆时,伟伦和李敬玄已经找好了位子,二楼靠窗的位置,四人客套几句,彼此落座。伟伦一如平静的坐在萧可对面,连声招呼也没有打,像是从来不曾认识她。
胡姬一一端上美味佳肴,高昌美酒,李敬玄提出行骰盘令,依采数饮酒,依采数罚钱。十只骰子齐掷,每到萧可,就她掷出的采数最多,被罚的酒也多,雉奴替她挡了一大半,还喝得醉沉沉,三轮不到便趴在了酒桌上,手里捏着骰子,眼睛却是看着伟伦。
“你心里想什么都不对我说!让我去猜!人心隔肚皮,我怎么猜得出来!话总是说一半!一会儿说陪我一辈子!一会又说舍不得太多!亲人、朋友、家人……说穿了还是看不起我!因为我嫁人了嘛!因为我是吴……!”
雉奴赶紧去捂她的嘴,再说下去,一准儿说露了,“姐姐,你喝醉了!”又给他表哥使眼色,“你把她送回去吧!”
“你请来的你送!”伟伦冷冰冰丢下一句话,起身就走,随即又转身,对萧可狠心摞下狠话,“早知道你来,我就不来了!你不守妇道,也别连累我们!”
萧可一听伟伦的话,愣怔半天才抱着雉奴放声大哭。李敬玄也弄不清他们是怎么了?几个月前还柔情蜜意的,现在却反目成仇,问雉奴又不回答,直接追伟伦去了。
“姐姐,别哭了!表哥这么做也是为你好!”雉奴那小小身板被萧可压得可怜,好好一场酒宴都被表哥给搅散了,说了一大堆好话相劝,才让她止住了哭声,轻轻叹了一声儿,这又是何苦呢?
午后,客人散去不少,酒肆一下子冷清起来,喝了一大碗醒酒汤,萧可才觉得好些!刚才是怎么了?说那么多没用的废话做什么?早该知道,伟伦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伟伦了!
“走吧!”长身站起,抛开所有不快的往事,和雉奴一起离开了胡姬酒肆。
“我有马车,送你回去吧!”雉奴指指酒肆外的青蓬马车。
萧可摇摇头,她不想回萧府,只想去净土寺后的杏林,马车载着他们出了长安城后,一直南行,大约走了一个多时辰来到伟伦的小屋。两人步行入林,此时,绮霞满天,红云一样的晚霞镀染了每一片叶子,摇出万条金光。又站在那处高岗之上,眼前依然是密林深深和不变的古刹钟声。
“姐姐,你在这里看什么?表哥也经常站在这里看?”这里除了一座净土寺外,实在没有值得看的景物。略略侧目,萧可正在凝神,在金色的夕阳下,发丝飘飘,脸颊布满霞光,就觉得好美好美!“我将来的王妃也像你就好了!”
“我有什么好!竟招人不待见!”想想伟伦的冷漠,萧可自是黯然神伤。
“不会呀!我倒觉得姐姐很亲切,就像……就像……阿娘那样!”雉奴形容着脑海里泛出的形象。
“我有那么老吗?”萧可侧视皱眉,比谁不好,比他的娘!
“不是啊!阿娘去世的时候很年轻、很漂亮!”雉奴睁大清辙无杂质的眼睛。
“这还差不多!”有人夸她年轻、漂亮,萧可自是乐意,眼看雉奴越觉得他可爱,伸手在他小脸儿上捏了捏,同时又想到他们同病相怜的人,“其实我们俩儿是一样的!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没娘了!”
啊!雉奴瞪着本来就不大的眼睛,心中暗道:萧夫人不是活得好好的!
“不说了!不说了!说这些有什么用!”萧可立刻打断话题,再说下去就穿帮了。
“你还是回去吧!”雉奴劝起了她,“父皇和淑母妃现在九成宫,要是让他们知道你们正要闹别扭就不好了!”
“回去!想得美!”话题拐到李三郎,萧可是又急又气,“我这辈子都不回去!他爱咋办咋办!大不了他重娶个王妃!”
雉奴拍手而笑,“咦!终于有人能制住三哥喽!”
此时,日已暮。
萧可返回萧家的时候,承天门的闭门鼓声足足敲了八百下,天色已经很晚了。由于晋王陪同回来,萧夫人也不好说什么,别了晋王,萧可回到自己的寝室,早有一人立在屏风前等候,背对着她,长身玉立,衣冠楚楚,十分的俊雅。
就是烧成灰,也认得他是谁!不是被你扫地出门了吗?又厚着脸皮找了来!抄起窗台上的小花盆就朝他砸过去,幸亏砸到了地上。
那人一扭头儿,大惊,指着自己鼻子道:“嫂子,你想谋财害命呀!您看清楚,我是李愔,李愔!”
砸错人了!萧可腆着脸坐下,这俩亲兄弟长得太像,光看背影儿没分清。
“这就没事儿了!”蜀王李愔跑到嫂子面前质问,“嫂子砸死了我!我府上那群妻妾可怎么办呀?难道让三哥养着!”
萧可一句话不说,任李愔嘟囔,心知肚明他是个说客,才不上他的圈套,着急去吧!
蜀王一屁股坐在萧可对面,大咧咧道:“嫂子,还跟我哥治气呢!我是我,我哥是我哥!亲兄弟还要明算帐呢!您别一竿子打倒一船人好不好!”
萧可就是拿定了主意不理他,也不搭话,看他能怎么样,闹个没趣儿,自己也就走了。
“嫂子不理我!”明知的事儿,李愔还要多嘴问上一句,不仅赖皮不走,干脆开诚布公,“嫂子,您不就是为了那个媵室吗?您跟她计较什么?您是谁?她是谁?也不怕折了您的体面!”
说客终于露出了客的嘴脸,萧可侧目瞅着他,不错嘛!人长得好看,穿得也好看,蜀锦袍子,镶玉的腰带,靴子上还有两个宝石。
“嫂子,您可拿我当外人儿!”蜀王没皮没脸,继续喋喋不休,“ 这眼看就要八月十五了!您还在生哪儿门子的气呀!您说您想怎么样?我告诉我哥去!”等了半天不答,急得蜀王是吱哇乱叫,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哎哟!我的好嫂子,你想急死人?幸亏是我哥娶了你,要是我娶了你,还不被你急死!我哥真可怜!平常是怎么忍来着!”
“让我说什么!”看他那付急赤白脸的样子,萧可真怕他急出病来。
“您可算得上一字千金了!”李愔瞅了瞅四下里没人,小声儿道:“要不这样!那侧室的名分早已是铁板钉钉的事儿,谁也没辙!咱们得自己生个变通的办法?”
萧可拿眼瞅着他,怎么变通?怎么能把那些大大小小的老婆弄走!
“我是怎么都行!您得回去跟我哥商量一下!”李愔似笑非笑,“您不是好吃醋吗?容不下我哥有其他女人!干脆把那些空着的名额都给我得了,我府里的位置已经满了!还有好几个相好的没名分呢!仔细算算,还能弄七、八个!”
好个臭李愔,在这儿等着呢!萧可拿起案几上的茶碗,冲着他就砸了过去。却被李愔灵巧的躲了过去,还没脸没皮的开玩笑,“嫂子,我这都是为你好!还砸我,多两全其美的办法呀!”
“滚出去!”萧可被他弄得哭笑不得。
那句‘滚出去’刚喊出来,萧夫人正好进来,身后还跟着端茶、端点心的侍女,不用猜,又是一顿数落。“怎么跟蜀王殿下说话呢!还有没有嫂子的样子!”
“没事儿!我跟嫂子开玩笑呢!”李愔见人多,也就没往下再说,冲萧可摆了摆手,“还有事儿呢!茶就不喝了!嫂子,我明天再来看你!”
萧可白了他一眼,谁稀罕你来,最好你这个说客再也别来。
送走了李愔,萧夫人又折了回来,她也帮理不帮亲,“蜀王殿下还说错了不成!你就是爱吃醋,小心圣上赏你一缸醋吃!”
“圣上闲得没事儿干,赏人醋吃!”萧可心想:吓我也要换个题目行不行。
萧夫人抿嘴一笑,“怎么没有!前些年圣上就赏了房玄龄的夫人一缸醋吃,谁让她那么爱吃醋,把个司空大人管得跟什么似的!只好让她吃个够!”
“骗人!”萧可才不听这种低等的谎话。
“丑话说在前头,你别不听!不信你问问房遗直去!”萧夫人自认失言,抬脚走了。
萧可根本没把萧夫人的玩笑话放在心上,只当了作耳旁风,晚上做梦竟然梦到了,梦里的内侍在她面前宣读圣旨,后面的小内待抬着一缸醋让她吃下去,她又急又气,怎么喊也喊不出来,满身是汗。
夏暮,花遮柳影,水风淡淡,小池塘的碧水中内飘着几朵白莲,萧可坐池塘边,手里拿着一把鱼食儿,一粒粒丢下去喂那小红鱼,罗纱的柳丝裙飘飘起舞,冷不防被人蒙上一双眼睛。
未闻其人先闻其声,这回是未闻其人,先闻到了熟悉的零陵香味道,不用脑袋想也知道那人是谁!想到过去种种,萧可气愤地把手向上一扬,手里的鱼食儿全扔在那人脸上。
“哎哟!我的眼睛!”李三郎捂着双眼蹭到萧可身边坐下,“我的眼睛要是看不见了!你要伺候我一辈子!”
萧可才不理会他的故作模样,冷冷道:“你不是把我赶走了吗?还到我家来干嘛?走开!谁想看见你!”
“还生气呢?我以为你不气了!”李三郎笑抿抿,抱住了萧可的腰肢,“别生气了!咱们回去吧!”
他也是没了办法才厚着脸皮登门,王妃一别半月杳无音信,使的那个说客根本不管用,只好亲自出马,这个王妃他还是挺喜欢的!怎么舍得她离开!
“想赶就赶?想让我回去就回去!你当我是什么?”萧可把李三郎推开,“咱们现在就把话说清楚!既然谁看谁也不顺眼,不如一拍两散!”
“什么一拍两散呀!我可舍不得你!”李三郎重新抱着萧可摇晃,“我的王妃,就原谅我这一回吧!我错了还不成!以后都听你的!”
有你这句话就好!软磨硬泡的,萧可快被他摇散了,微微扬眉,“真听我的?你那群大大小小的老婆怎么办?别没两天又因为她们吵架?”
李三郎听出了事件有转机,言辞凿凿道:“你是王妃你说了算!过去就不提了!从今天开始!我什么都听你的!”
想到从前种种的柔情蜜意,萧可不原谅怕也对不起自己那颗心,“你真听我的?听我的就不许拈花惹草,只能守着我一个!那些大大小小的老婆,不许你理她们!”
李三郎眨巴着眼,肯定地点了点头,终于换来美人一笑,各种不快,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