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你比我想象的要年轻一些,还没满二十吧?”
萧百川抖了抖衣袖,双手自然下垂,肩膀有些下塌,灰白的湿发随意的披散在肩上,全身都处于一种放松的的状态。
可李怀安知道,这才是真正高手的姿态,他们能在惊雷之间暴起杀人,也懂得如何在与人争斗时节约下每一分气力,然后一点点转化为自己的优势,若争斗双方最后都筋疲力尽时,他们就会用暗自积蓄的力量,递出最后一剑!
“这么说你是来杀我的了,是谁雇佣的你?”萧百川问道。
“前辈客气了,以前辈的身手,在发现晚辈的情况下,正面杀你,不比登天容易。”李怀安说道。
即使现在站在李怀安面前的是“天下第一”人,他却依然表现得很从容,言辞语气也仿佛在与老友闲谈般。
“至于是谁雇佣我的嘛,有行规在,我不能说。不过前辈一生树敌茫茫多,倒可以自己猜一下。”
萧百川听后点点头,然后又问道“:那你是坏人,还是好人?”
李怀安愣住了,他没想到萧百川会有此问。
好人?坏人?
老人问这话时黑白分明的眼神,让李怀安想起了,他常去买酒的酒馆老板那话痨的小儿子,每次李怀安去喝酒,那小子就会蹭到他桌子上,撑着脑袋,一脸天真的看着他。
客官,你喝这酒是什么味儿啊?
悄悄告诉你,我爹不让我喝酒,但我背着他偷喝了好几回酒了,酒不好喝,好辣的。连我爹那坛藏在我家院子桂树下的酒,我也偷偷的挖出来尝过一会,更辣哩!
客官,你为什么爱喝酒啊?
好人?坏人?这事儿就和为什么爱喝酒一样,并不是因为开心或者不开心就喝酒,同样,人也不是非恶即善的。
“如果你是来杀我的,那你就是坏人。”萧百川说的斩钉截铁,仿佛这是什么公认的道理。
“但前段日子来城里避难的那群北民,这几日有米果腹,有水解渴,传闻是有个救苦救难的神仙,给了他们一大把钱后便消失了。”
“再结合前两日,那几个在街上与我擦肩的难民,想一想就知道那神仙是谁了。”萧百川继续说道。
“所以,你应该是个好人。这也是为什么你还能站在这里,听我说话的原因。”
我是个好人?李怀安自嘲的笑了笑。
自出生起到现在,有人说他冷血残忍,有人说他爱多管闲事,有人说他欺师灭祖,也有人说他大逆不道,可从来没有一人说他是个好人。
“前辈仅凭这一点便判断晚辈是个好人,会不会太武断了一些?”
“而且,在晚辈看来,这世人从来都没有好坏之分,只是利益不同罢了。”李怀安说道。
“本来我也不确定,但我看见你的时候就确定了。”萧百川说道。
“前辈还会看相?”
“不,因为我杀的人够多,而且全是无恶不作的大恶人,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传出去都能吓得小儿啼哭。我见过真正的恶人,我知道他们是什么样子的,我看一个人的眼睛,便能断人善恶,所以我能确定你和他们不一样。”
听了老人的话,李怀安感到十分惊讶,但他却不怀疑这话可信度,因为李怀安见过的人也很多,尤其是奇怪的人。所以,一些话的真假他也能分辨。
“那晚辈就当做夸奖收下了。”李怀安笑道。
“我可以不追究你为何要来杀我。”
萧百川语气忽然一变“:但你看了那本日历,里面写着什么?”
忽然之间,如潮水般令人窒息的杀气铺天盖地的向李怀安袭来,饶是以他的定力也不禁感觉一阵腿软。
“日历写着什么,前辈岂会不知?若是前辈想知道后面的内容,晚辈告诉你也无妨。可前辈,确定想听吗?”李怀安反问道。
萧百川死死的盯着李怀安,但从李怀安的语气和表情,他看不出任何东西。
“你很聪明。”萧百川夸奖道。
“在生死面前,是个人都会变聪明一点。”
李怀安感觉脊背一阵发凉,如果刚才他流露出任何一丝能让萧百川猜出日历内容的信息,不论是好是坏,这儿他可能就是一个死人了。
“前辈相信那日历是真的吗?”李怀安问道。
“若是假的,我何苦随身携带,若是真的,我早烧了它了。”萧百川说道。
“事实是,我不信,可它又逼着我信。迄今为止,它上面说的每一件事都灵验了。所以我不得不带着它。”
“晚辈能问一下是谁将这本日历给你的吗?”
“天机老人。”
难怪了,若是那位的话这件事就不奇怪了。
“那为何前辈不一次将日历翻看完呢?”李怀安说道。
“若给你个机会,让你能看一眼自己的未来,你敢看吗?”萧百川反问道。
“不敢。”李怀安沉思了一会儿,回答道“:可你也说了,它不一定是真的。”
“那万一是真的呢?万一他是真的,又怎么办?”萧百川又问。
这一次李怀安没有再回答,因为他想起一件事。
萧百川大概是五年前从江湖上消失匿迹的,这五年他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而刚才看日历撕扯的痕迹,大概也差不多五年的时间。
而就在五年前,扬州的江城里发生了一件诡异的惨案,江城内有一户人家,平日里孤儿寡母靠着经营的一家包子铺,日子过得还不错。
可忽然有一日早上,那天包子格外的香,熟客们只道是妇人今日舍得放料,然后奇怪道,妇人的小儿子为何今日不见踪影,往日里可是妇人赶都赶不走的小尾巴呀。
只见那妇人诡异的一笑,然后指了指众人手中的包子说,不是在那儿吗?众人看着妇人感觉不对劲,可还来不及反应,妇人便掀开了蒸笼,拼命的往嘴里塞包子,等到众人将她拉开时,脸已经憋成了紫青色,没救了。
后来,一个路过的老道士掐指一算,说道,是这家在外的男人,作孽太多,那些死在他手下的亡魂,现在来找他家人报仇哩。
还说,这娘俩的魂魄也没入的了地府,现在正被那群亡魂抓着呢。
众人忙问,那老神仙,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解救这对母子呢?
老道士扶着山羊胡,叹道,难啊,这群亡魂,生前哪个不是穷凶极恶之辈,这死了更是化为厉鬼,连阎王派来捉魂的小鬼,也奈何他们不得。
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凡事都有一线生机。可解铃还须系铃人,能不能救得了这对母子,还得看那个在外的男人才行。
众人听到这儿,便开始唉声叹气,纷纷责怪起萧夫人那个从未在包子铺露过面的男人来,怪他丢下这些年丢下孤儿寡母不管不顾,最后还连累了她们。
……
想到最后,李怀安终于弄清楚了一些他一直不明白的事。
看着萧百川怀里那个包裹,李怀安暗道一声,好一个天机老人,好心机!
李怀安朝着萧百川拱了拱手,说道“:本来晚辈此次是刺杀萧前辈的,可只怪晚辈学艺不精,既然杀不了萧前辈,晚辈就此离去,以后也不会再烦扰前辈了。”
说罢,李怀安便运起轻功,准备离去。
“慢着。”萧百川开口道。
李怀安停下了身形,看着萧百川笑问道“:怎么,难道前辈还想邀我喝一杯再走不成。”
萧百川答道“:若是五年前我遇上了,少不得拉着你喝上三天三夜,可现在却不行……我是想问问雇佣你的那些人……”
李怀安听后,忍不住哈哈大笑“:既然前辈是个好人,蒙前辈赏,说我也是个好人,那雇我来杀你的人自然便是坏人。”
“我本早就想拜会一下前辈,顺路就接了这一单,收了定金,契约成立后,我便杀了他们,如今刺杀失败,大不了尾款我不要了便是。而定金,我前些日子也散给了那帮难民了。”
说完,李怀安便消失在了原地,再也不见踪影,唯有那爽朗的笑声,在密林中阵阵回荡。
李怀安走后,萧百川从怀中取出一酒壶,看着萧百川消失的方向奇道,还有这样奇怪的人?
痛饮一大口后,将酒壶一摔,也大笑了起来。
看来老夫离开后的江湖,依然如此的有趣,这样的江湖才有意思啊。
……
五日后,李怀安来到了涪城,找一家城内人流最多的酒楼,要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点了两壶酒和半只烧鸡,便自酌自饮起来。
“哟,这不是清风城的杨一刀杨大侠吗,你也来涪城了。”
“原来是王掌门啊,我这不也是来给药王谷谷主祝寿来的吗。”
“哦,你收到请柬了?”
“没有,像我们这种小人物哪儿有资格收药王谷的请柬,不过是厚着脸皮不请自来,到时候从门缝里看看那些大人物,涨涨见识也好啊。”
“听说那药王谷的谷主是个大美人儿啊。”
“杨兄这就有所不知了,那药王谷谷主十几年前便是名满天下的天下第一大美人,听说见过她真面目的男人,没一个没爱上她的。”
“可这十几年过去了,也没人再见过她,这不都借着这次的机会来看看嘛,不过想来也该是徐娘半老了吧。”
……
两壶酒喝的差不多了,半只烧鸡也快吃完了。
李怀安在桌上留了几粒碎银子,便提着剩了点酒的坛子,出了酒馆,一边摇摇晃晃的走路,一边喝完剩下的酒。
徐娘半老?
李怀安想起五年前最后见过她时的样子,摇了摇头,就算你孩子出生了,孩子都老了,她也不会老!
似乎从自己有记忆见到她的第一眼起,她的容貌便再没有变过,岁月好像在她身上失灵了,那时候自己便喜欢跟在她屁股后面,当个小尾巴。而她,也一直叫着自己小鼻涕虫,直到现在依然如此。
时间过得真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