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的确不算晚!”君墨舞从张麒麟手中拿过字画,死死的看着,握着画轴的手白到发青:“那送画贩子现在人在哪儿?”
“早上我已经派人去请了,此刻估摸着时间也该到了。”
“很好!”君墨舞坐下身,喝下一口茶,随机重重放下,道:“给我请他上来,我倒要好好的问一下——这些日子,她躲到了哪儿?”
天亮的时候,我乘着的马车,已经颠簸了很久。掀开帷幕,远方蒙蒙的天际,泛着一片寂静的灰白,好像久病之人临死前挣扎的容颜。
穿梭过的每一处胜景,我曾以为会宛如刀刻般成为我生命中最为珍贵的遐想。只是兜兜转转后,才发现,于它而言,我永远都只是一个陌生的过客。
手中握着的帕子,已经揉的有些皱了,我低头将它铺展开。素色的梨花,姣白如玉的绽放着,宁静间恍若有暗香浮动,令人心驰神往。只是角落里的一点刺红,却将这份纯然的干净生生的破坏了。
原来脏了就是脏了,再怎么用力的掩饰,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我将握着帕子的手伸向窗外,想扔掉,却终还是有些不舍,正欲收回,帕子却不知被什么东西用力的一抽,瞬间手心便握了个空。
我心中一凛,想拨开帘幕朝外查看,马车却忽然剧烈的颠簸起来,头晕目眩间我只得用力的抓住座椅两边的扶手,朝外问道:“师傅,发生什么事——”
话还未说完,马车便猝然的停了下来,我一个没留神,险些摔出去。心下恼怒的拨开门帘,正欲呵斥一番,手腕却被一只掌紧紧抓牢。这柔绵的触感太过熟悉,使的我几乎是骇然的睁大了眼,朝那人望去。
下一秒,却已被那人从马车拉上了另一匹骏马。身后之人的气息越发的浓烈,好似万千灼然桃花盛开时的芳香,绻绻而来,我开始挣扎:“花溪,是你吗?放开我,放开我——”
他却在身后笑起来:“美人,我们又见面了。”
说完,却像是故意的一般,一手用力环住了我的腰,另一手将一锭银子扔到了那马车夫的身上,交代道:“师傅我要交代你一件事。”
那马车师傅见有银子,脸上立马笑出了一朵花,完全忽视了我这个前主顾可能被挟持的事实,谄媚道:“公子有事尽管吩咐。”
花溪又将一个香囊递了过去,懒懒道:“你要做的事很简单,就是将这个香囊挂在马脖子上,围着这方圆百里不停的绕圈便好,速度要快一些,谁在背后追你都不要停。”
那马车夫接过香囊,狐疑的摸了摸后脑勺,很是莫名其妙。
我则急恼的叫出声来:“不要听他的!师傅我不认识他,你救救我,你要多少银子我都付得起!”
那马车夫见我叫的急,似是有些过意不去,面上开始露出几分踟蹰的难色来。我心中一喜,正欲再说,身后脆柔柔的一声‘娘子’,却让我的身子狠狠的抖了一抖。
花溪从身后紧紧的抱住了我,声泪俱下道:“娘子,为夫以后再也不敢了,你原谅我吧,我真的不是故意去那勾栏里找姑娘的——”
我:“娘子,那牡丹哪比得上你温柔,那凤凰哪里有你娇俏,那小翠哪比得上你更懂我的心,为夫以前是瞎了眼了才会做了那么多对不起你的事,我真的错了——”
我僵住,那马车夫意味的打量了我们一眼:“哎,这位夫人,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既然你的相公能够知错就改,你就原谅他吧。”说话的同时更是幽幽的喟然长叹,随即驾着马车,扬长而去。
我无语凝噎,随着马蹄声的远去,身后传来了隐隐的笑声。即便不回头,我也能想象出此刻他脸上满满的幸灾乐祸。
我低头看着腰间环着的臂膀,冷着脸道:“松手。”
他倒也爽快,很快的便放开了,我跳下马车,果然是他。一袭青黛色的衣袍,绣着雅致的玄云图案,与他头上的羊脂玉簪交相辉映。此刻的花溪少了过去的轻佻,多了几分翩翩公子的意味,只是那尾角上挑的丹凤眼波流转,施施然间便透着一股蚀骨的媚来,妖娆的很。
我面不改色的问:“为什么?”以过往对这个人的了解看来,他今日的这番行为绝不是特地来耍我玩玩的,想必是有特别的因由。
他笑笑,说:“为了救你。”我疑惑的挑眉,他又道:“美人你的行踪已经暴露,刚刚我若是不拦下你,只怕不一会儿,你就会被抓住。”
我锁紧眉头,静默不语,心却在微微的沉。我是那样努力的想要相信那净如青竹的男子,只是自我欺瞒到最后才发现,自己早已经成为了他获得利益的砝码。梨澈,我与你之间的结局,真的要如此吗?
“你要如何救我?”我平静的问,“君墨舞既然已经知道了我的行踪,以他的实力只怕已经派兵前来围锁了这方圆百里。我和你,根本就是插翅难飞。”
“我既然敢前来,自然是有把握救美人你出去。就看你,愿不愿意相信我了。”他说,微笑着的眸带着几分风流少年的佻达。
我继续探究的瞅着他,心下却开始踟蹰起来,半晌:“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此刻想要帮我,是希望将来能利用我掣肘住君墨舞吧?”
他低头一拢黛衣,跳下了马,动作修长优美如行云流水,立在了我身前,答道:“是。”
他的坦然让我微微一怔,不禁苦笑:“你未免太诚实了。”
“难道如梨澈那般就好了?”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微微朝我欺近。我下意识的退后,心下却是一震,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永远漫不经心的淹没在暗处,却好似能将一切局势掌握拿捏于手心之中,令人深深不可揣度。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们的事,你到底是谁?”
“美人你很贪心哟”他眯着眼笑起来,随即伸手挡住了刺眼的阳光,慵懒的道:“看这天色,只怕那君王爷的人是快要到了。美人你若是不愿意,那我便回去了,继续懒懒地睡个午觉也不错。”
说着便要上马,我抓住他的衣襟,“等等。”
他回头:“美人可是反悔了?”
我顿了顿:“你真的能帮我避开君墨舞?”
“这世上还没有我花溪做不成的事?”他道,一双妩媚的好似汇聚天地灵秀的瞳眸轻慢的看着我,隐隐的透着几分自负坚毅的光芒。
“只是——”我松开手,皱眉道:“只是你有没有想过,对于君墨舞来说,我并没有那么重要。也或许你算计机关助我逃过了这一劫,最后却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救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做了一场亏本的买卖。”
“我觉得你足够重要就好。”他说。
我怔住,随即偏开脸:“你想要什么?”
他清绵的气息微微欺近,声响擦在了我耳侧:“我想要的东西,美人你确定——都能够给吗?”
我皱眉:“你不要太贪心。”
他笑起来,却忽然以极快的速度握住了我的手腕,将我拉上马。还未来得及惊讶,耳旁便刮起了疾驰的风声,我握紧缰绳,转身瞪了他一眼,却猝不及防的被他俯身而下,封住了唇舌。
一双璀璨如星河的瞳眸映在了我眼前,清亮狡黠的好似一个恶作剧的童孩,只是那眼中忽闪而过的某些东西,却让人不自觉的心中一凛,寒意顿生。
呆滞了几秒,我意识到该推开他时,他却聪明的先放开了我。脸上没有丝毫抱歉的表情,道:“君墨舞要的,我都要,包括——”他顿住,对着我笑起来,笑容明灭而叵测,令人寒凉到底。
黑烟弥漫,烈焰滚滚。张麒麟看着眼前已然烧的支离破碎的农舍,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一早通过那画贩子的指引,他便马不停蹄的赶向这座位于城郊的村落,片刻都不敢耽误。谁知一靠近这附近,随行的骏马就像是疯了一般,围着这方圆百里不停地绕圈。直到后来他才发现,是有人故意在一辆马车之上挂上了会使马神思不宁,疯狂紊乱的西域香料。最后他不得不下马,带领几百人徒步走到了这座据说是王妃这段时间居住过的农舍,却只是一片人去楼空,烧了个干干净净。
今日发生的这一切事情,实在是太过蹊跷与诡异,难道是有人在背后引导?如果有,又是谁有如此大能耐,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几万精兵强将耍的团团转?
君墨舞从他的身后度步上前,捡起一块烧的黑焦的棱木,若有所思的把玩。张麒麟握拳道:“属下无能,有负王爷重托。”
君墨舞扔掉木头,拍了拍手:“这件事不怪你,只能说有人太过狡猾,这一次连我都差点中计了。”
张麒麟垂目,默然无语。
“麒麟——”他转身:“你说她现在可能会在哪儿?”
“属下已经派兵将这方圆百里都搜了个遍,如果王妃还没来得及逃远的话,按理说早就该找到了。所以属下认为——”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下来:“王妃或许之前得到了某些线报,在我们来这里之前,就已经逃走了。”
君墨舞没有说话,清冷的眸子微微眯起,带着几分高深莫测。玄而转身,若有所思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朗声道:“既如此,便劳烦麒麟你撤掉这附近大部分兵力,用来扩大搜索范围,势必以最快的速度找到王妃。”
“是!”
四周阴冷潮湿的空气使我忍不住抱住了肩膀,微抬眼睫,看向了对面。只见他一身黛衣轻拢,席地靠立于墙边假寐,姿态闲适优雅,丝毫也没有显示出任何逃亡的窘迫与狼狈。
黑暗里,我静静的注视着他,忽然之间觉得,我似乎从来没有看透过他,也或许他也从未泄露出过任何能让我看透的破绽。君墨舞虽聪明帷幄,但至少目的明确,我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
而他——我却一无所知。不知道他从哪里来,身份是什么,靠近我的目的又是什么?而正因为这些未叵难料,使的他更加的让人觉得可怕。
忽然他睁大眼,狡黠的对着我笑:“美人刚刚——可是在想我?”
因被他猜中心事,我尴尬的偏开了脸,道:“将农舍烧毁,制造出一副毁屋逃亡的假象,使得君墨舞中计以为我早已逃之夭夭,却殊不知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我看向他,目光微沉:“只是你又怎么会知道这座农舍之下会有一个如此隐秘的地窖?”
他坐直了身体,笑着反问:“只花了三两银子便买下了一栋农舍,美人当初难道就没有好好琢磨一番吗?”
我一惊,将当日买房之事细细回想了一遍,忍不住问:“难道当日沈阿婆口中那个进城投奔女儿,急着卖房的农家便是你?”
见他点头,我继续沉着声音道:“那么这农舍门口的桃花树想必也是你事先准备好的,目的便是吸引我买下它,是吗?”
他靠着石壁,斜斜的看着我笑,也不否认,“是。”
那样一副理所当然的神色让我不禁怒火中烧,一股被人刺破私隐的屈辱感使我无法再冷静下去,豁然起身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迷迷糊糊间似乎睡了很久,等我再次醒来时,四周却是一片静寂的漆黑。用手肘撑着湿冷的地面,挣扎的想要起身,却发现完全使不上力气,身体虚如一滩泥水,动一下都要不停的喘气。勉力想要让自己坐起身,尝试了好几次,直到最后臂膀再也无法控制,虚弱地一滑,身体重重的摔到了地上。
一股锥心的刺痛从手肘关节处传来,隐隐间似乎有血在流。我抱着手臂蜷缩在地上,只觉得全身燥热发烫,像是被火烧火燎一般,意识开始模糊,我咬着唇瓣让自己清醒。可越是清醒,身体里那种好似被几千只虱蚁啃噬的痛苦就越加的清晰,痛的我几乎忍不住呼出声来。
一个人影俯下了身子,映在了我残缺破碎的视野里。
身体被什么紧紧包裹,燥热的感觉却更加的强烈,我开始挣扎,呜咽出声,却被一双臂膀紧紧抱住,暖暖的温度,莫名的令人安心,眼皮渐渐的开始下沉……
梦里似乎有一股苦涩的味道,顺着我的喉咙蜿蜒而下,我本能的想要呕吐。
接着,是更加沉然的梦境。
后来似乎又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是一片繁花似锦,如火红的云絮,缠绵的向远方铺展开。我惊恐的在这片云絮里一刻不停的奔跑着,从黎明至黑夜,眼前的血红却越聚越多,渐渐蔓延到了我的脚下,空气中,身体里,那样子极致妖娆的红色,绝望的让人看不到尽头。
我惊醒过来,却被一缕阳光刺痛了眼睛,忍不住想伸手挡住,却发现竟抬不起来。不仅是手臂,此刻的全身都像是有千斤重,稍稍动一动,都能累的我气喘吁吁。
一方湿软的帕子印在了我的额头之上,我眯着眼见是花溪,张嘴却被他一把捂住。他弯身在我身旁,轻轻的摇了摇头:“你发烧了,已经睡了好几天,现在身体虚的很,最好不要说话。”
我朝他眨眨眼,他这才放开。我见他眼底晕着几分淡淡的乌青,许是有些累了,放下帕子后便闭眼倚上了身后的墙壁。我顶着帕子躺在地上,愣愣的看着头顶石壁,本想忍住,终于还是开了口:“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