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简单的一句话,却恍若一炮惊雷,炸响了一片岑寂。众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面面相觑。还是程守之最先醒悟过来,有些无法相信的反问:“王爷你的意思是——先帝曾有传位诏书留下?”
君墨舞点头:“是。”
顿时又是一阵沉默,场面变得更加云涌诡谲起来。其实在很早以前,民间便有传言,康睿皇的忽然驾崩,其实是一场阴谋,目的便是当年有人想要先人一步,登上皇位。那时候先帝君子升育有九子,但真正有资格继承王位的便只有正宫恭宁皇后生下的太子——君墨崖和八皇子——君墨舞。
据说当年年轻气盛的太子刚行弱冠礼,便因一件事触怒了康睿皇,使其龙颜大怒到不惜当众要废太子。谁知之后不久,康睿皇便一病不起,不到一月便忽然驾崩,而太子君墨崖便就这样子匆匆登上了皇位。如若——如若当年康睿皇的死真的是有人蓄意安排的,那么唯一的凶手就只会是——“无凭无据的,让我们如何相信你?如果真的有诏书的话,王爷你不妨亮出来!”宋岩气势汹汹的道。
君墨舞没有理会他,继续说:“这份遗诏来的十分珍贵,是我父皇当年用尽一切办法才苦心留下的。待时机成熟,我自会公布,今日,还不行。”
另一个官员耐不住了:“这就是说,王爷你故弄玄虚了这么半天,还是什么都没有?”
君墨舞似笑非笑的摇了摇头:“虽然现在还不能公布,但我可以请在场之中的一个人替我鉴定一番。”随机弯腰朝程守之一缉:“程公曾在我父皇身旁辅佐多年,对我父皇的墨宝字迹应是烂熟于心,有您做鉴定怕是再合适不过了,望您不要推辞。”
所有人都朝程守之望去,只见他微抚须发,虑了一虑,方道:“既然王爷如此看的起老夫,老夫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君墨舞点头,转身示意张麒麟,不一会儿的功夫,他便郑重的捧着一个锻盒从门外走了进来,放在了最上首的案几上。暗紫色的锦织缎面光华内敛,其上隐隐用金色的丝线绣着繁复的龙腾图案,看起来十分不凡。
君墨舞做了个请的动作,程守之顿了一顿,方才跨步上前。无数双眼睛炯炯的朝他望去,岑寂的空气中流动着令人不安的紧张气息。
程守之走到了案几前,先朝所有人看了一眼,这才缓缓低头,拿过张麒麟递来的钥匙。
“嗒!”锁开,他拿下锁具,停了一会儿,方才强自平静地打开了盒子。盒盖翻开的那一刻,他愣了一下,略显老态的脸上涌现出一抹明显惨白的颜色。宋岩眼见不对,想要上前,却被罗青衡紧紧拦住。
君墨舞站在他身旁,静静的看着他开盒的动作,神色平静安和,意有所指的提醒:“程公,你可以看遗诏了。”
程守之迟疑的看了他一眼,这才低头,取诏的手却隐隐的有些抖。闭上眼踯躅了瞬,方颤悠悠的从盒内取出了一卷金色的绫锦织稠,缓缓的在自己眼前铺陈开。
下面隐隐有了些窃窃私语,大家虽依然神色故作平静的站在原地,但殷切的目光却泄露了他们心底的惶惶与好奇。
时间过的极缓慢,每一个瞬都恍若被拉长到了几千几亿倍,程守之睁着眼直直的望着眼前的诏书,好久好久,一动不动的好像僵了一般。
直到——他忽然放下遗诏,‘砰’的一声,跪倒在地。战栗着声音对着身旁的君墨舞呼喊道:“老臣恭请酹月王爷承授天命,登基为帝,掌我天朝大统,福泽东临万千百姓。万岁万岁万万岁!”
所有人都呆了半晌,最先醒悟过来的几个官员,立马便随着程守之跪了下来。接着,跪的人越来越多,直到最后,满屋子的人几乎都伏在了地上,恭贺恩请的话此起彼伏的响起。
万岁万岁万万岁!
明亮的阳光照亮了此刻屋内唯一立着的修长身影,反射出一股令人无法视睹的金色光芒,霸气的凌然在了众人之上。
一个时辰后,张麒麟屏退下人,收拾好大厅的一切,罗青衡这才坐了下来,惊魂甫定的拍了拍胸口:“妈的,真是吓死老子了!王爷你有遗诏就早点拿出来啊,害的我差点和那帮人干上了!”
君墨舞也坐下了身,握着茶盏笑而不语。
张麒麟将门窗一一关好,这才回到原位,一边收拾锦盒一边说:“你真以为有什么遗诏?”
罗青衡抬头,有些莫名其妙:“难道不是吗?不然那程老头子怎么忽然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张麒麟笑着摇了摇头,从盒中取出了那卷锦绸递到了他手中:“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
罗青衡忙将其展开,却只看到一片黄澄澄的空白,顿时便哑然:“这……”随后摸了摸脑袋,问:“王爷,您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君墨舞轻轻的押了一口茶,道:“那宋岩虽然被夺了兵权,但他毕竟统了十几年的兵,若真的集结旧部造起反来,我们不一定抵抗的了。二来程守之为三朝元老,德高望重,今日这种情形我们若真的动起手来,即使胜了也会担上一个排除异己,恃强凌弱的罪名。既然进也是错,退也是错,我们不妨将这个棘手的选择扔给对方来做。”
罗青衡依然迷惑:“王爷,属下还是不懂……”
“不懂没有关系。”君墨舞放下茶盏,“你自个儿去瞧瞧,那盒子里还有什么。”
“还有东西?”罗青衡顿时便有些兴奋,迅速的夺过了张麒麟手中的紫盒。猴急的将其打开,又是一阵发愣:“这——”
只见深紫色的盒底,安静的躺着一枚短小的弩箭,银白的箭头勾着一块褐色的布,与其下锐利森冷的箭峰交相辉映,让人不寒而栗。罗青衡反复打量着这箭头与布,总觉得很是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最后还是张麒麟在一旁提醒道:“这块布是程大人身上的。”
罗青衡这才后知后觉的忆起,程守之今日的确是穿了一件和这料子一样的便服,再联系起早上前后发生的事,忽然之间似乎有些懂了。
“王爷你刚刚,不会暗中在这屋外安排了弓箭手吧?”他握紧了短箭,急急的问。
君墨舞点头,站起了身,握住那紫盒若有所思的摩挲:“这是一招险棋,赌的便是程守之的勇气,看他敢不敢和我拼。来之前我便已经在四周安排了弓箭手,将这大厅给团团围住,只要宋岩和程守之稍微轻举妄动,我倒是不介意来个玉石俱焚。”他顿了顿:“而这盒中的短箭和布锦,也不过是用来警告他:我既然能轻易的在众人之中神不知鬼不觉的射到你的衣服,又何况是一条命呢?我既不想为难你,也希望程公你不要为难我才好。”
罗青衡抽了一口气,忍不住赞道:“王爷高明,只是王爷这枚暗箭是什么时候发射的,现场这么多人,难道就不怕被人看到。”
张麒麟在旁促狭的笑起来:“那么漂亮的一群丫鬟上来奉茶,你当时不也看呆了吗?”
罗青衡愣住,这才猛一拍脑门:“瞧我糊涂的,差点就误了王爷的大事。”
君墨舞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妨,因为事出突然没有来得及告诉你,是本王的过错。好在今日你表现的不错,比我想象的要好。”
“幸好是没告诉他,若是让他这直直的二愣子知道了,这戏指不定会闹成什么样呢!”张麒麟说完,君墨舞也不禁笑出了声。
罗青衡转身,咬牙切齿的盯着俩人,却也无话可说。
许是一早发生的事太过惴惴与紧张,显得此刻这份轻松格外的珍贵。只是张麒麟笑着笑着却不免担忧起来:“王爷,属下实在是有些不明白,这程守之一向老奸巨猾虑事周详,此次为何会如此糊涂?昔日君墨崖尊他为国师,奇珍异宝的赏赐哪一次少了他?对他可算是极好,他这次何以公然的投靠虞水心旧派,陷君家于不义?”
“很简单,归根到底也不过两个字”略带嘲意的一笑:“利益。”
“利益?”张麒麟皱眉,有些不懂。
君墨舞道:“程家一直就人丁稀薄,几代都是单传。程守之唯一的儿子程毓过去娶了十几房姬妾,却仅仅只有一位夫人为其生下了一个女儿,其他都无所出。直到去年,虞水心为了拉拢程守之,将她娘家的一位表侄女嫁进了程家,不仅做了正夫人,第二年就为程家生了一个儿子。如今虞水心不在了,所谓树倒猢狲散,程守之害怕我会对他那儿媳妇与宝贝金孙不利,自然会对我多加防范。”
“原来如此”张麒麟恍然道:“程家的正夫人乃虞水心的表侄女,也无怪乎这一次程守之会有如此大的反应了!”
“是,却也不全是。”君墨舞抚额,眼底闪着几许微叵:“虽然还没有十成把握,但我总觉得这一次,程守之和宋岩背后,定然还有南越的支持才对。”
“南越?”张麒麟神色凝重起来:“如果南越也凑了进来,并且公然站在程守之那边,那就真的有些麻烦了。”
“怕什么?”罗青衡嚷嚷道:“南越若是真的敢派兵支援他们,老子就带兵上战场,将那群南蛮子赶回去。”
君墨舞摇了摇头,似乎有些无奈:“青衡,你记住,有时候要除掉一个敌人,不一定要用刀的。”
“那用什么?”罗青衡莫名的反问。
张麒麟伸手朝他的脑袋用力一弹:“用脑子。”
“对”君墨舞扬起眉角,赞赏的点头:“现在这种时候,与其让我出面给他们一人一刀,倒不如让他们窝里斗,自相残杀来的有趣。”
张麒麟沉声:“王爷的意思是?”
君墨舞不答反问:“麒麟,我听说京师最近有一件极轰动的喜事,不知你可有耳闻?”
张麒麟想了想,道:“王爷指的是程家与宋家的亲事?”
君墨舞点头,“我刚刚说过,程毓膝下多年无子,只有一女名若锦,正是二八年华,今年刚刚与宋岩的义子宋泫结为秦晋之好。”他意味不明的笑起来:“如若他日登基大典之上,我当众宣布娶程女为后,你猜事情会如何?”
张麒麟面色凝重起来:“只怕那宋岩会以为程守之为了前途倒戈,与王爷你暗自勾结。程宋之间从此互相猜忌,嫌隙渐生,果然是反间好计啊。”
“靠利益建立起来的关系,从来便是最脆弱的。我只需轻轻一拨,便能令他们满盘皆输。”
“可是王爷——”张麒麟迟疑了一下,“如果您娶了程女,那王妃该怎么办?属下还要继续找吗?”
“自然要找。”君墨舞毫不迟疑的道:“天涯海角,就算是将整个天下给我翻过来,我也一定要找到她。至于程若锦——”他的神色忽而冷了下来:“计成之后,我自然会送她陪程守之一同‘上路’。”
张麒麟没有说话,一时间气氛有些凝重。刚刚难得的轻松好似被什么尖厉的东西轻轻一挑,只留下一片窒闭的僵持。罗青衡神经大条的看着沉默的两人,疑惑的摸了摸后脑勺,有些莫名其妙。
君墨舞站起了身,走到张麒麟身旁:“麒麟,你可是在怪我,心太狠?”
张麒麟忙低头:“属下不敢。”
君墨舞轻轻一叹,单手拍上了他的肩膀:“麒麟,你与青衡都跟了我整整十年,这一路颠沛风霜,步步艰险,走的很是辛苦。一直以来,我不仅将你们当做我并肩作战的好兄弟,更是作为能谈吐心事的朋友。而你们也知道,为了了却父皇生前统一三国的夙愿,用尽一切手段我都会登上皇位,而在这过程中的很多身不由己,我希望你能够理解。
“王爷,不要担心!不管你做什么,青衡都会跟着你干到底!”罗青衡慨然道,君墨舞同样拍了拍他的肩膀。
张麒麟也笑起来,声音是不容置疑的坚毅:“麒麟也是,和王爷干到底!”
忽然他又是想到了什么道:“瞧我这脑袋,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差点就将这重要的事给忘了!”
张麒麟说完便朝袖子里摸去,半响掏出一卷字画来,呈到了君墨舞面前。君墨舞疑惑的挑眉:“这是什么?”
张麒麟道:“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暗中寻找着王妃娘娘与那梨公子的下落,此刻虽依然不甚明晰,却好歹有了些眉目。”说着话的同时,他将字画徐徐铺展开,摊放在了君墨舞面前:“王爷有没有觉得此画的笔锋画法很是熟悉?”
君墨舞低头,细细看起来,清冷的眉目不自觉的微拢:“这是梨——”
“是”张麒麟道:“前几****上街之时,偶然在一家古玩字画店看到了一副高价悬卖的字画。据那掌柜说,此画乃死去的西络二皇子生前的亲笔墨宝,乃有价无市的绝世珍宝。我本想将这幅画买下来,可惜那掌柜开价太高,摆明了想大赚一笔,于是我便亮明了身份。他见我是官家之人,立马就吓住了,赶忙交代这幅画是从一个贩子手中花了十两银子买回来的,因为笔力画风和那西络二皇子十分相似,于是他便想出了这么个主意来讹财。我后来又向他打听了下那个送画贩子的事,并且让他在下次贩子再出现时一定要遣人来王府告诉我。今天一早那掌柜就遣人来了,但因为程守之的事,我忘了和王爷说,刚刚才想起来,幸好还不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