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素素——”宁素染本已失望的心因着他这一句话重又燃起了希望,仰起头,眼神自责而又复杂的朝他望去。
梨澈踯躅了瞬,终于低头道:“我已经连夜传书给了西络旧时的老臣,并且任命于傅太师为辅助大臣,连同韶颜辅佐西瑾管理西络政事。傅太师为三朝元老,为人仁至宽厚,刚正不阿。韶颜虽身为女儿身,但从小聪明慧黠不下于男子,对政事也有自己一番独特的见解。相信有他们在,西络的将来便无需担心。而你——”他停了一下:“马上便会有人过来接你回去,你依然可以继续做你尊贵的太后,但朝堂之事,你以后都无法再沾手分毫了。”
宁素染怔住,睁大眼直直的看着他:“那你呢?”
他低头静静的看着地面,沉默了半晌:“我会离开,前尘往事尽如浮烟散,从此以后,就当韶默这个人,真正的死了吧。”
“不要——”宁素染忽然失声叫了出来,用力地爬上前,抱住了他的腿:“不要,韶默不要!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们以后在一起好好的生活,好不好?我再也不会奢望那些得不到的东西了,我以后只想和你在一起,求求你,不要抛下我——”
梨澈低下头:“素素,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宁素染激动的有些歇斯底里,眼睛已经哭得红肿:“为什么不可能?让我跟你一起走吧,哪怕受再多苦再多的颠沛我都不在乎,求求你不要抛下我,不要将我一个人留在那个冰冷的皇宫里。求求你,不要这么残忍——”
梨澈又一次陷入了沉默,目光好似没有焦距般,静静的直视前方。直到她哭得累了,他才道:“素素,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我救你,并不是因为我还爱你,我只是不希望西瑾这么小便成了一个没有父皇母后的孤儿。我从来就没有什么做皇帝的野心,更不希冀什么权力地位。我要的生活,从来就是很简单的,但素素你,给不起。”
“韶默我错了——”素染哽咽出声:“我真的错了,以前我一直醉心于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却忘了身旁最珍贵的你。求求你原谅我,只要你能原谅我,我保证我以后一定会痛改前非,一定会——”
“晚了”他挣开她,退后一步:“素素,我可以原谅你两年前对我的所作所为,但我无法原谅,你害死了我的父皇。”梨澈闭上眼,脸上是一片荒无人迹的苍白:“这些日子,我时常会想起许多过去的事,想起我慈爱的父皇因为我年少无知的爱情,而丢掉了性命。每次想起,我都会整夜整夜的辗转难眠——”他顿住,清雅无波的脸上难得的出现了一抹痛苦的神色,而后又被他细心的掩藏好。
宁素染的手僵在了半空中,随即缓缓的放下。用力的咬着唇,牙齿几乎嵌进了唇瓣中,死灰般的眼中,是对自己的深深悔恨。
梨澈继续说:“我不能带你走,也没有颜面再回西络了,不仅是西瑾,还有我的哥哥、妹妹,还有那么多年来跟着我们韶家打天下的臣子,你懂吗?”
宁素染:“我没有将你所做的事捅出去,只是希望在西瑾心中,你依然是过去那个温柔的,可以用来依靠的母亲。我不希望他成为孤儿,成为受天下人鄙薄的罪妇之子。所以,素素,即使不是为了我,也希望你以后能痛改前非,好好做人。”他顿了顿:“然后,就当韶默,真正的死了吧。”
辰时,也不过是将将天明,寻常百姓开始劳作的时刻。对比于一般人的悠然惬意,此刻的酹月府却像是一张随时可能崩断的弦,充盈着一股剑拔弩张的气息。
“砰!”
程守之重重的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随着这一声脆响,一直维持的平和终于被无情的击碎。他起身,声音不重不轻,却隐隐透着股犀利:“五日之期已到,老夫今日携着如此之多的同僚前来,就是想就女皇陛下忽然暴毙之事向王爷讨个说法,王爷若是执意不肯露面,就休怪老夫不客气了!”
立时,此起彼伏的附和声响起。
“女皇陛下死的不明不白,王爷你好歹也得给个说法吧!”
“是啊,这酹月王爷一病就病了半个多月,朝里也没个人管。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天虞在这么下去可怎么是好?”
“还有那玉玺,也就这么奇怪的不翼而飞,后患无穷啊……”
“对!王爷一定要给一个说法……”
看着眼前混杂的一切,罗青衡恼怒的握了握拳头,正欲跨步呵斥,却被张麒麟不动声色的拉住,“各位且稍安勿躁,我家王爷近些日子身体不适,御医说每日要保持充足的休息。各位再等一等,王爷过一会儿就会出来了。”
“这酹月王爷还真是矜贵的很呢,我们这么一大群人天不亮就在这里候着,等了快两个时辰了,愣是连个影都没见着,好大的架势!”说话的是奉国将军宋岩,自从元宵逼宫那晚后,他便被削爵夺权。此刻虽名义上还顶着一个奉国将军的名号,兵权却早已被夺得干干净净,直至最后甚至沦落到去守大内狱牢。这对于一向顺风顺水的他而言,无异于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所以当朝中守皇派与王爷派两派对峙之时,他毫不犹豫的便选择了跟随程守之的守皇派。
“我还听说这王爷是给一场火给吓病的?还真是虚弱的很啊!现在女皇不明不白的死了,王爷又这么病怏怏的死拖着,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程大人是辅佐了几代皇帝的老臣了,我强烈建议由程大人来选择一个合适的人选继天虞大统,度过眼前难关。”又一个人开口。
“对对对——”
“妈的!都给老子闭嘴!”终于,罗青衡忍无可忍,暴喝而出:“你们这群腐儒懂什么?天虞天虞?这天下几时成了她们虞家的了?虞水心在位时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了,让你们一个个现在当祖宗一样的供着?别忘了,当初将你们遴选进朝,给你们封官晋爵,赏赐名利功禄的是东临君式王朝,才不是什么狗ri的天虞!”
此话一出,满室寂然,所有人都被他这番慷慨之言震的呆了半晌,一时竟没有人说话。
张麒麟拍了拍手,开始出来打圆场:“好了,大家不要再吵了——”
“这天下之势,本就是由统一而分治,分治而统一,或几百年一变,或几十年一变。从来就是一条无人能逾越的规律。即便当年的东临君式再强大又如何,还不是在几百年前从旧朝陈式手中夺过来的。所以这天下王者,本就是能者居之。王爷如今这病怏怏的情形,只怕是担不起这天下重任,倒不如安然放弃,让贤能者居之!”
程守之疾声厉色的打断了张麒麟的话,继续道:“老夫且再给王爷一盏茶的功夫,若是王爷执意不肯出来,老夫就只好硬闯了,得罪之处,望王爷见谅!”
“你敢!”罗青衡率先持刀挡在了身前:“你们若是想进去,就先踏过老子的尸体!老子这刀灵性的很,最喜欢喝狼心狗肺的血!见一个砍一个,见两个砍一双!”
“你!”程守之怒极,身子晃了一下,马上被身后的官员扶住。就在情势濒临崩溃之时,从门外忽然走来了一群青衣丫鬟,分两排极为恭顺有序的依次进内,于最前方摆上上好的红木雕花座椅与案几,案几之上摆放好珐琅彩龙凤纹茶具。摆好后,又有两位丫鬟置放茶末,细细点茶,直至汤色清明,香气回醇之时方才停手。恭顺退到门口时又跪下,道:“奴婢恭请王爷,王爷吉祥。”
果不其然,不过片刻间,一道华贵清容的身影便度步而进。君墨舞缓缓走到案几前,神色平和而温文,淡淡的将众人一扫,立时便是一股迫人而窒息的压力,让人根本喘不过气来。
局面有着短暂的停滞,所有人都缄默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程公——”稳定好了局势,君墨舞朝争端的中心人物道:“本王这些日子一直身体不适,来不及去问候您老人家,倒让您辛苦的跑了一趟,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见谅。”
气氛顿时诡谲起来,程守之本以为君墨舞早已病入膏肓,已做好了破釜沉舟,直捣王府的打算。没想到君墨舞此刻不仅好了,还神色清朗,丝毫病容也没有的立在自个儿跟前,真真是杀的自己措手不及。
好在几十年的官场经验早已练的他面对任何场面都能临危不乱,所以他只是凝了凝眉,语气更为隐厉道:“老夫今日前来是有要事相商,若是扰了王爷清修,老夫也只能说声对不起了。”
“程公严重了。”君墨舞笑了笑:“您是长辈,愿意指点小辈一二,又算得上什么打扰呢?”
“如此,那我便直说了”程守之道:“元宵那日,王爷是用了什么手段夺权废帝,我们都不愿再追究。但之后女皇陛下却忽然在初宸殿中毒暴毙,起因便是一盒染了剧毒的蜜豆糕。据那晚看守的侍卫说,当晚只有一个女子曾拿着点心进出过殿宇,且那女子手中还握有酹月府的金镶玉牌。”他顿了一顿:“对这一切,王爷可有解释?”
君墨舞负手立在了他身前:“没有。”
程守之又说:“而且老夫后来又多方查证得知,这位送点心的女子姓宁名素染,乃当今西络王韶西瑾之母,堂堂圣仪皇太后。并且之前她曾有数月逗留在酹月府里,与王爷你同进同出,琴瑟调和,地位甚至与王妃无异,是也不是?”
依然淡淡的口气:“是。”
“是?”程守之讥诮的提高了音量:“王爷您还真临危不惧,到了现在都能如此淡定。你难道不知,私通西络皇亲,与之谋权逼宫,甚至于弑君夺位,这条条罪状,每一条都是五马分尸的死罪吗?”
君墨舞待他将这番义正言辞的斥责之词说罢,这才悠然开口:“素染当初来我府邸之时,我只当她为寻常歌女,见她孤身由西络颠沛而来,身世甚为可怜,于是一时怜悯心起,收留了她而已,又何来私通西络皇亲之说?又因她善歌舞,待人待物细致熨帖,深得我心。我怕她在府邸里受欺侮,便送了一个玉牌给她,又何曾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竟是西络太后,靠近我不过是为了刺杀女皇陛下。知道真相后,本王也十分震惊,当即便将那女子关入了地牢,要杀要剐,还请程公随意。本王也不过是一时看走了眼,若要为此妄担上一个弑君的罪名,就未免太过不公了。”
“嗬!你现在当然说什么是什么了!酹月王爷一向以慧眼识才著称,这一次竟眼瞎至此,被一个娘们骗过去,说出来谁信呐!”一个武官插嘴道。
罗青衡愤而朝前走了一步,却被君墨舞冷冷的一斥:“青衡!”立马又定在了原地,顿了一顿,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退了下去。
君墨舞收敛起冷颜,眼神微微一偏,朝那插嘴的武官望去,直望的他心头一凛。
玄而轻轻一笑:“秦参军是吗?本王病了这几年,竟不知这东临的规矩什么时候变了?我和程公说话,哪里轮的到你来插嘴?给我拖下去打五十大板,然后革职停办。”
“是。”张麒麟低头领命,正欲带人上前拉人,却被宋岩冷冷一挡:“秦琏是我的手下,即使他犯了错,也不用王爷费心,我自当严惩。”
君墨舞挥手将张麒麟止住,不怒反笑道:“如此,我就多谢宋将军了。”
故意忽略了眼前之人隐怒的目光,君墨舞转而朝程守之道:“程公,我要说的,就只是这样了。您若是不信,自可以去地牢里问那女人,本王问心无愧。”
程守之微微抚须,静默不语。就在这时一个侍卫忽然从门外冲了进来,俯身在宋岩耳旁说了什么,只见他忽然爆喝道:“君墨舞你好卑鄙,你将那宁素染藏哪里去了?”
君墨舞诧异地转身:“她不是一直都由宋将军你好好监管,关在地牢里的吗?”
“你还给我装蒜?”宋岩怒气冲冲的上前,却被罗青衡挡住,只能愤怒的嚷嚷:“昨晚地牢里守监的郁卒们都被迷晕了,而宁素染也不见了。难怪你现在敢这么坦荡的站在这里,原来你早已经先下手为强,铺好一切后路,只怕那唯一知道真相的女人也已经被你毁尸灭迹了!”
君墨舞淡淡的笑起来,眸底却是一片沉鸷的冰冷:“噢?宋将军何以见得?昨晚本王身体不适,整晚都在吟竹阁内休息,不曾出府邸半步,又哪里会有本事去王宫劫囚犯,从而毁尸灭迹?况且现在这大内狱牢交由宋将军你负责,而如今丢了这样一个重要的人犯,宋将军你不去先自省反思,反而怪在本王头上,未免太匪夷所思了吧!”
“你!”宋岩兀自不甘心的想要再说,却被程守之止住:“王爷所言极是,这一次的确是宋将军失职了。只是如今宁素染莫名失踪,死无对证,对于王爷刚刚的那番解释,老夫实在无法苟同。”
“程公你相信也罢,不信也罢,本王能说的,就只是这些了。至于您刚刚指认的第三条弑君夺位的罪状,我这里倒是有一样东西,可以解在场众位之惑。”
“什么东西?”宋岩抢声道。
君墨舞微微眯起了眼睛,缓慢的将在场众人淡淡一扫,道:“我父皇弥留之际曾留下的——传位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