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画扇怔了一下,似有些不敢相信,迟疑的望着那瓷瓶半响都没有接。我有些急的塞?进她手中:“拿着呀,若是让旁人看到了可就麻烦了。”
闻言她忙揣进怀中,神色有些惴惴。我扶着她的肩膀提醒道:“记住七日过后,即便梨澈已经醒了,你们也要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不要引起任何人的怀疑。这些日子京师有些混乱,王爷一时半会还注意不到我们。等哪日时机成熟,我便会派人偷偷将你们俩送出府,离府以后你和他能走多远便是多远,再也不要回这个是非之地了!”
“公主……”画扇有些哽咽的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我挥手止住:“好了,多余的话就留待以后再说吧,现在赶紧将这瓶药拾掇好,以后——”
我顿了顿:“以后我便将梨澈全权交由你照顾了,天涯海角,望我们有缘再见吧。”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清寂了大半夜的酹月府便重又热闹了起来,无数披着衣服打着灯笼的家眷们涌了出来,议论纷纷的将我围困住。更有胆小的丫鬟或是素日与凉衣相交甚好的内人们,则撕心裂肺的在身旁嚎啕大哭。
我全身浴血,茫然的站在原地,眼前是一片明晃晃的灯笼,光影鬼魅的在我的眼前晃动。低头,手中尖利的刀刃上滑动着刺目的猩红,与之相反的手却是毫无颜se的惨白。耳旁,更是一片扰人心弦的纷乱。
“天啊,王妃娘娘竟然杀人了。”有丫鬟惊呼。
“凉衣姐姐死的好惨啊……我以前就看到……”另一个丫鬟压低了声音道:“我以前就看到姐姐顶撞过娘娘,没想到娘娘竟然如此狠的下心,竟然——”
“哎呀,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你们这些小丫头片子哪里会懂?明明是王爷宠着凉衣姐姐,娘娘心生嫉恨,所以才——”
“啊……太恐怖了太恐怖了……”
在这一片灯火通明的嗡乱之中,我猛然觉得肩肘一暖,木然回头方才发现是芷溪站在我身后。低着头正缓缓的将一件金丝雪狸的绒毛披风披在了我肩头,见我望她这才抬头,眼底也不知是因着这深浓的夜se亦或是什么别的原因,只觉得好似笼了一层迷雾般,模糊了一片。
我伸手,覆住她整着披风的手,一时间竟感觉眼睛有些发胀,忍不住便闭了眼。耳旁却飘来更多流言蜚语,越发的过分。
“看吧,主子丫鬟一个德行,怪不得一直不受宠,原来这么心狠手辣,晓不得暗地里……”
“给我闭嘴!”我忽而将手中的刀狠狠往地上一咋,眼神带着几分凛然气势的朝身旁那群围观者缓缓的扫了一圈。许是我的目光太过阴沉冰冷,使的丫鬟奴才们皆噤了一噤,却是再没有人敢多说一个字。
我推开芷溪,朝前走了一步道:“我知道你们都在怀疑什么,但本宫希望你们此刻说话之前先给我好好掂量了再开口。不要说这件事现在还没有查清楚,如若查出来的确是本宫做的,本宫自然愿意以身抵命,但如若不是本宫做的——”我顿了一顿,重又将所有人打量一遍,微微一笑道:“如若查出来不是本宫做的,你们此刻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可以以散布莫须有的流言蜚语,污蔑皇亲国戚的罪名将你们关入大牢,不信你们可以试试?”
话一说完周围便传来了一阵儿一阵儿的抽气声,只一瞬便有好几个丫鬟白了脸。我见身旁芷溪抖的厉害,心怜她不过小小年纪就要面对如此这般血腥复杂的境地,忍不住便拍了拍她的肩膀:“若是害怕,可以先回去的。”
芷溪闻言瑟缩了一下,目光中却蕴满了浓浓的坚毅,定然的望着我:“芷溪愿与娘娘共进退。”
我心下一时之间不知是何滋味儿,只觉得五味杂陈甚是复杂,见她脸惨白的厉害,忍不住欲伸手抚上,身后却传来了奴才尖利的声响:“王爷驾到。”
我心一震,不过片刻间身边便砰然的跪倒了一地。我缩回手,转身低头,目光垂着地面淡淡的盈然一礼:“锁情给王爷请安。”
‘蹬蹬蹬……’一双绣着金丝线的玄se锦靴停在了我面前,与以往不同,靴子的主人这一次却只是沉然的在我的眼前立了片刻。没有得到他的回应,我只能僵直着颈项望着鲜血淋漓的地面,神se怔然间却是出乎意料的清明。
马上便有落井下石的丫鬟走了出来,听声音应该是素日与凉衣交情不错的清宁,“王爷,凉衣姐姐她……”
我的心弦一紧,正预备在心中思考等下该如何解释,却见她声音很是突兀的停了下来。我一阵疑惑,不自觉的便抬了头,还未来得及看清眼前发生的一切,便只觉得鼻尖被一阵混合着龙涎香与淡淡草药的清香所侵袭,思维混乱间,身体早已被一方坚韧的手臂紧紧的拥入怀。君墨舞的手缠在我腰间,声音是惯常的不冷不热,神se清冷间却是说不出的雍容华贵:“将尸体拖出去,找个风水好的墓地好好安葬了。今晚这件事和王妃无关,和府邸里的任何一个人也都没有任何关系,是这个女人自己不小心刺死自己的,知道吗?明天之后,我若是听到了一丝一毫与这件事有关的风言风语,那么今晚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我保证没有一个人能安然终老。”
话音刚落,周围葱茏的景致便在脉脉不得语间生出几许凉气来,沁的人心底发寒。所有人皆垂着眼目不敢再多语,马上便有伶俐的奴才走上前,收拾起狼籍的地面。
我侧过身子,眼神复杂的望向了身旁的他。至始至终他的手都不曾离开过我腰间,一向沁凉的掌心那一刻却是出乎意料的温灼,轻柔的蕴着我僵硬的腰肢,翻卷起一片静默的温柔。
只是今晚发生的这一切真的只是如此简单吗?只是一个神经错乱的丫鬟失手错杀了自己从而引发的一场闹剧?会不会这场死亡事件,只不过是眼前之人精心设计的连环局中某个看似无关紧要的序章呢?
看着漠然凝笑的他,我渐渐有些迷惑了。垂下目光,正欲随意扯个借口离开这片是非之地,屋子的内堂却在此时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尖叫声,瞬间划破了眼前这片看似祥和的岑寂。
“啊!”
我顺着众人的目光朝内堂的方向望去,眼角的余光却不自觉的注意到了此刻君墨舞静静含笑的侧颜,温文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笑,瞬间让人寒凉的恍若冰窖。
“什么人在里面?”
我低头正欲行礼的身子一顿,转身朝内冷冷一呵。马上便有一个青衣丫鬟神色慌乱的从内堂里狼狈的跑了出来,跑到门口时脚一软,身体便摔到了地上。
我上前将她扶起,那丫鬟低着头,神色有些畏缩,不停的说着:“谢谢……谢谢……”只是当她抬头看清了是我扶起她时,忽然像见了鬼似地猛的甩开我的手,更加恐惧的惊声尖叫起来。一边叫一边不停的用手撑着地面往后退,表情惊惧至极。
我神色一凛,若有所思的站在了原地。清宁上前,几分威严的呵斥道:“锦秋,怎么这么不知道规矩?大半夜的鬼叫什么,惊扰了王爷和娘娘的清修,有你好受的!”
那丫鬟却好像全然没有将她的呵斥放在眼里,只用一双瞠然的眼神恐惧的将我望着,手颤颤然的指向了内堂的方向:“红色……红色的……死人……死人……”
我怔了一下,循着眼色朝君墨舞望去,却见他微微沉吟了瞬,道:“都跟我来。”
说完话便率先朝内堂走去,接着便是一群浩浩荡荡的人群。只是当推开内堂大门时,所有人包括我都是倒抽了一口凉气。原来这间内堂是一个灵堂,屋子最里面的桌几之上摆满了大大小小十几个牌位。只是灵牌这种东西家家都有,并不足为奇,真正让人骇然的是,此刻在灵牌之前,屋子正中央的横梁之上正吊着一个身穿红衣的少年。脸色青白,神情僵硬,手被粗鲁的反绑在身后,额头的正中央则插着一根长约三寸的银针,脚下吊着一块秤砣,看得出死时是十分的痛苦。
短暂的惊怔过后,马上便有胆小的丫鬟们‘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君墨舞在原地站了会便信步上前,直接越过了头顶的那具尸体,走到了屋子最里面的牌位前,弯腰捡起了一个东西。因房间的灯光实在太暗,我看不清他拿的是什么,但隐约感觉到了不妙,忍不住便走上了前。
顺着隐约清晰的灯光,我看到,在他苍劲修长的指间握着一个同样身穿红衣的娃娃,胸前写着一串生辰八字,嘴角轻弯,诡异而阴森的笑着。
身穿红衣的上吊少年,额顶生生刺穿的银针,同样红衣的布娃娃,阴冷诡异的笑痕,莫名发疯的凉衣……
难道——“来人”君墨舞忽而握紧了手中的娃娃,负手转身,却是直接越过我朝身后的人群走去,神色清冷的道:“马上进宫替我将清禾大夫请来。
“是!”
我转身,望向了身后的他,却见他也正好侧身望着我。眸色清清冷冷,如一诀最为上乘的碧玉,莹润流转间却是说不出的寒意,直刺的我四肢发麻,冰凉似水。
五行分魄术,此时此刻我的脑海中竟忆起了年少时曾看过的那本道书,此刻与这房内诡异的情况一对比,竟是出奇的相似。
难道——半个时辰后,清禾大夫赶到了酹月府,细心的检查起尸体来。
而清宁则接过了君墨舞手中的红衣娃娃正欲下去处理,一个颇有些年岁的老嬷嬷忽而惊吓的叫出了声,指着那娃娃道:“分魄术……这是分魄术啊……作孽呀作孽……到底是谁这么恶毒……竟然做出了这样的事?”
清宁闻言好奇的追问:“王嬷嬷,你在说什么?什么分魄术?”
我敛眉沉眸,果然被我猜对了,这件杀人事件竟然真的和五行分魄术有关!
一直验着尸的清禾大夫终于取下了手套,缓慢的道:“五行分魄术,是道学中最为恶毒的一种诅咒方式。你们看,死者死前身现‘金木水火土’五行迹象,脚下吊着的秤砣为金,上吊用的横梁为木,地上摊开的一滩水渍为水,身上穿着的红衣为火,而灵堂前盛放着上香用的香盒里装着的则是土,再加上额头被银针刺穿,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死者死后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而这个红衣娃娃,大家应该注意到了,进门时,尸体的目光是死死的盯着红衣娃娃的。凶手用五行分魄术将尸体的魂魄从额前的刺洞里逼迫出来,死者因魂魄被散而满含咒怨,而其目光唯一能焦灼的红衣娃娃,便自然而然受到了尸体的诅咒,从此恶魂缠身,阴气连连。”
久远模糊的记忆在清禾的这番解释中渐趋清晰,我垂着目光看着清宁手中的那个红色娃娃,心脏隐约的便感觉到不安。有害怕的丫鬟早已经吓的说不出话来,整个身体不自主的发着抖,人群里涌动着一股阴邪的诡谲气息。
清禾顿了顿又道:“而这五行分魄术要成功的条件有三:一死者必须为一个至阳的男孩;二死者的年龄必须为属阴的数字十三岁零十三天;三死者死的时间必须为阴气最为浓重的亥时。而我刚刚在细心的检查过尸体后发现,这个男孩不管是年龄亦或是死亡时间,基本与我的推断吻合。所以——我初步认为,这个房间此刻已经被凶手设计成了一个恶毒的五行分魄术术阵,目的便是——为了诅咒拥有着红衣娃娃身上生辰八字的人。”
“到底是谁这么恶毒,想出这么一个变态的杀人方法?”有侍卫愤愤不平的开口。
而君墨舞则在此刻拿过了清宁手中的红衣娃娃,细细的摩挲,眼底里的神色让人摸不清含义,随意的一打量,便会不自觉的陷入。
就在这时,内堂的门被轻轻推开,因时机诡异,所有人都怔了一怔,惊吓般的回了头。没想到却是一身素衣的素染,带着几分盈然的笑站在门边,轻轻浅浅的装束,朴素却不失大雅。
“我打扰到你们了吗?”素染问。
君墨舞迎上前:“你怎么来了?”说话的同时便揽过她的腰朝门内走。
素染道:“我听说这里发生了杀人案,有些担心你,心里头总有些不安生,所以便兀自过来看看——”
因她身份特殊,又来的很尴尬,丫鬟奴才们因着我在场都沉然不语的低了头。只是此刻我若是也沉默,就未免就太过没种,这场面上的戏还是应该做足的。
想到这儿我也上前,握住了她的手道:“姐姐多心了,妹妹在这里替夫君谢谢你。”
她笑了笑,却抽开了我的手,目光微微一偏,望向了清宁手中的娃娃,忽然奇怪的叫道:“咦——这个娃娃身上为何会有我的生辰八字?”
宁素染此话一出,满座哗然,所有人都惊讶的抬起了头,清宁更是疑惑的脱口而出:“宁姑娘的意思是,这红衣娃娃上的生辰八字是您的?”
“嗯——”素染拿过那娃娃,仔细的比对一番道:“丁卯年八月初七戌时,的的确确是我的啊,可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