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不过转瞬间,我便感觉到周身围绕了一圈若有所思的目光,而我的心也因她刚刚的这番话渐渐沉到了底。无怪乎大家会如此反应,在这酹月府内唯一能和宁素染谈上有仇的,也只有我这个名义上的王妃娘娘了。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自从宁素染来到酹月府后,我便彻彻底底的‘失宠’了,而女人的嫉妒有时候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因为它丑陋到可以毁灭一切。
“啊!”一个丫鬟忽然失声叫了出来,许是被今晚发生的这一切给刺激到了,神色疯狂,近乎紊乱的指着我嚷道:“一定是你干的,这一切一定是你干的……除了你没有别人!刚刚凉衣姐姐肯定是撞破了这间屋子,所以才被你杀人灭口的,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的!怎么办……怎么办……我们一定都会被你杀人灭口的,怎么办……”
君墨舞微微使了使眼色,马上便有两个侍卫冲了上来,将那丫鬟双手反扣在身后,拖出了屋子。而素染则像是被吓到了一般,紧紧的缩进了君墨舞的怀里,周围的空气渐渐凝现出一股令人窒息的冰凉。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我,融合了害怕,疑惑,不安而又好奇的意味,一时间我却只觉得厌烦无聊至极。
微微皱眉,我努力按捺住心头的怒火,走到了君墨舞身旁,礼了一礼道:“今日发生的这种种事端,臣妾自知无法控制这漫天飞舞的蜚短流长,也知道王爷心中对臣妾总是会有些怀疑的。但臣妾在这里也只能解释,这件事不是我干的,如果王爷和在场的众人真的要继续怀疑臣妾,臣妾也无话可说!”
说完我便转身,语气很是不客气:“臣妾真的有些累了,就先回屋休息了,王爷也早些歇了吧。芷溪,我们走。”
若是平日,芷溪一定马上便伶俐的上前托住我的手离开,但今日悬在半空中的手却是半天都得不到回应,我疑惑的回头:“芷溪?”
却见一向机灵的芷溪正惨白的脸站在清宁身旁,目光直直的望着她手中的红衣娃娃,嘴唇哆嗦的说不出话来。另一个与凉衣交好的丫鬟见到芷溪这份神情,忙拉住她的袖子问:“芷溪妹妹,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你不要怕,王爷都在这儿呢,你只管说出来就好……”
芷溪闻言身子抖了一下,眼皮微微抬起,用一双清水般的明眸瑟缩的望了我一眼,柔弱的好似一个无辜的小鹿。我的心一震,心头忽而翻卷起一股莫名的感觉来。
君墨舞也推开了素染,走到她身旁:“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芷溪低着头,沉默的绞着手指,抖动的唇瓣惨白如纸,寂然了片刻后她忽然‘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王爷,娘娘对芷溪恩重如山,芷溪本来是不愿意说的,但是……但是现在死的人越来越多了,芷溪真的怕……好怕好怕……”
她一边哭一边说:“其实从一个月以前,芷溪就发现娘娘在外面收买了一些人,暗中和官府相勾结。且娘娘闲来独处时总是会一个人默默的念叨着什么‘至阴’啊,‘抽魂’啊,‘金木水火土’之类的话。芷溪刚开始满以为娘娘只是因为府邸里的日子苦闷无聊,想要用胡言乱语打发时间。结果那天我无意中在娘娘的房中看到了一本名为‘五行分魄术’的道书,因为之前芷溪就听说这本道书因为内容太过阴黑,市面上早就已经禁止销售了。芷溪一时好奇就翻开了看看……没想到……没想到……”
“没想到你们端庄优雅,从容淡定的王妃娘娘竟然也会看这种恶毒的邪教之书。而更加没想到的是,她不仅看了,还决定依样儿画葫芦在这个至阴之夜布置了这样一场恶毒的诅咒,只为了将王爷宠爱的素染姑娘打入魂飞魄散的地狱。”开口的依然是刚刚那个与凉衣交好的丫鬟。
清宁却忽然走到了她面前,倏地狠狠甩出一巴掌,‘啪’的一声脆响,那丫鬟脸上便多了一个大大的五掌印:“王爷和娘娘面前,由得你胡言乱语,这件事是非黑白自有王爷定夺,我们做丫鬟奴才的只要管好自己的嘴就行了,懂吗?”
那丫鬟闻言,却只是捂着脸冷笑,忽而朝我冷冷一呵:“娘娘又如何?即便身份再无上再矜贵,难道就可以这样子草菅人命,罔顾王法吗?娘娘若是真的觉得自己委屈,倒是可以给我们好好解释一下,一个堂堂王府娘娘,为何要在宫外养着一伙人和官府勾结?又为何会有那本禁书——啪!”
‘闭嘴!”又一声脆响,这一次清宁没有留半分力气,直抽的那丫鬟嘴角渗血,脸肿了一大片。质问声虽然停了下来,可这短暂的安静却是更加的耐人寻味,在场所有人几乎都疑惑的转向了我。
沉默已经于事无补,我将落在芷溪身上的目光淡淡收回:“关于《五行分魄术》这本道书,锁情的确是看过,不过是很小很小的时候在父亲的书房里看到的,到现在内容早已经忘的一干二净。至于芷溪刚刚说前段时间在我房间里看到了,这是绝对不可能的,要么是她记错了,就是就是她在撒谎!至于那些收买的暗侍——”
我顿了顿,眼角的余光不自觉的瞥了瞥君墨舞身后的张麒麟,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很明显,今日这房内发生的种种,是某个人早就设计好的陷阱,并且这个人十有八九便是他。两个月前,他将芷溪安插在我身边做眼线,到如今连芷溪都知道了那四个暗侍的存在,他没有理由不知道。此刻我若是撒谎被拆穿了只怕会落入更为狼狈的境地,索性摊开说个明白来的干脆。
想到这儿,我道:“至于那几个暗侍,的确是我收买的。母皇曾经对锁情说过,要判断一个国家是否强盛,最为关键的是看它当朝官吏是否秉公执法,严于律己。这句话一直都记挂在锁情的心中,即便后来成亲为人妇,嫁进了酹月府都一刻不曾忘怀。锁情收买暗侍打探各官吏处理案件的情况,一的确是想要体察一下天朝盛况,二也是希望能给夫君带来些可供需的资料,也好夫君将来能挖掘更多有才之士,这样难道也有错吗?”
那丫鬟听完了我这番话,忽然无法自制的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当然没错了……尊贵的王妃娘娘怎么会有错呢?错的当然是我这样的无知贱婢……竟然以这样肮脏的心思污蔑王妃娘娘……真是太可笑了……太可笑了……哈哈哈哈……”
无视了她的冷嘲热讽,我静静的走到了君墨舞身前:“锁情说的话句句属实,王爷若是不相信,只管派人去查,锁情问心无愧!”
君墨舞低着头,波澜不惊的深眸淡淡的凝着我,像两汪清水似地,带着说不出的明澈。恍然间到让我险些以为,他的心就和他此刻的眼一般干净。
嘴角带着笑,微微弯着,几分嘲弄。干净?我竟会将这个词用在眼前之人的身上?扮猪吃老虎从来便是他的拿手好戏。今晚发生的这种种,包括每一个人的每一句话恐怕早就在他的设计之中了,明明他才是操纵眼前这一切‘真相’的幕后黑手。我竟会因他一个看似纯然的眼神,而失了判断。真傻。
“墨舞……”素染走到了他身侧,扯了扯他的袖子,却被他轻轻拉开。他低头对身后的侍卫交代道:“替我去知县大人那里查王妃娘娘的那几个暗侍,还有——”他顿了顿:“派些人去挽晴苑,务必将里里外外大搜一遍,一个角落都不许给我漏掉!”
“是!”
等待了将近半个时辰,搜查的侍卫们才回来,为首的一个将手中捧着的一本书奉到了君墨舞身前:“禀告王爷,奴才们在娘娘的衣箱里发现了这个。”
君墨舞敛起目光,脸上闪过一丝若有所思,而他身旁的女眷们则惊讶的睁大了眼,更有甚者,惊呼出声:“天啊,真的是那本被禁‘五行分魄术’。
此话一出,刚刚才消停下来的流言蜚语声这下是更加的此起彼伏,不时有戳指的目光若有若无的朝我袭来。
我侧过脸,望向了身后的芷溪,正低着头的她似也察觉到了我的目光,猛一抬头便对上了我,神情慌乱了一下,忙又低下。望着眼前的她,我的心头忽而涌现出一丝无法抑制的悲凉来。我只是不明白,平日里那样一个人前天真无邪,会愤愤的为我打抱不平的小丫头何以会在我看不到的角落里这样子害我,陷我于不义?
面前的君墨舞沉凝了片刻,方拿过那侍卫手中的书,掀开扉页,缓缓翻看起来,随即重重关合。周围又一次恢复了难言的静赖,空气中也渐渐流动出一片局促的不安。
半响他说:“这本‘五行分魄书’早已经禁销,民间曾经私下流传的也早在几年前全部焚化了。除了宫中和我府中书阁里有以外,很难找到第二本。因书阁中藏有很多重要的资料文献,所以钥匙平日一直都是由本王掌理的。近期唯一借出的一次,也只有上月王妃特意来借的那次。”他顿了一顿:“不知本王可否问一句,王妃拿到钥匙后可曾让钥匙经过别手?”
我梗了一下,终于还是摇摇头:“没有,钥匙一直在我手里,但我当时并没有看过那本书,更没有将它拿到挽晴苑。”
他点点头,将书放回了那侍卫的手中,重又朝其他侍卫问:“知府何大人那里查的怎么样?”
另一个侍卫站了出来,握拳低头道:“回王爷,何大人说娘娘曾经偷偷派人来衙门取京师的出生户籍资料,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人。何大人当时虽觉得奇怪,但也没说什么,后来无意间听到那些暗侍们说,娘娘在找一个年龄接近十三岁的男孩——”
“谁给了你这个胆子在这里信口雌黄?”忍无可忍,我终于出声打断了那侍卫的话:“我何时叫暗侍们查阅过天虞的出生户籍资料,我明明是去查京师近几年的大案罢了。而且我还查到三个月前京师曾发生的一起妓女被杀案和一个叫张煜的青年有关。”
君墨舞低头朝那侍卫吩咐道:“去查。”
不一会儿,那侍卫便回来了,恭首而立道:“奴才刚刚去衙门将三个月前所有的案宗都翻了一遍,没有查到有什么妓女被杀的案子。”
“不可能”我失声道:“那起案子的嫌犯张煜明明还是王爷的侍卫总管张麒麟大人的亲侄子,怎么会没有?”
“娘娘——”一直站在君墨舞身旁的张麒麟终于打破了沉默,“奴才家是三代单传,我既没有兄弟姐妹,又没有叔婶姑舅,又何来一个名为张煜的侄子?”
我怔了一下,忍不住退后了一步,至此我终于明白,自己是明摆摆的被算计了。且这个局一步一步被设计的极为精妙,谨慎到毫无破绽可言。
我应该早就明白的,凉衣在这个局中从头到尾都只是充当了一个诱饵。两次被她吸引至这间灵房之前,我都曾在我的房间闻过一股淡而奇怪的味道,从而发生短暂性昏迷,第一次的昏迷中我甚至还做了一场噩梦。醒来时脑袋酸胀不堪,自然会想到出宫走走,也就‘正好’‘很巧合’的看到了拿着灯笼,半夜行色匆匆的凉衣。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会想到要跟踪她一探究竟。见她来到了这个我从未来过,且平日里被府中人晦默忌深的屋子,我自然会想到去书阁里查阅一些资料以解心头之惑,于是便埋下了今日这本禁书的祸根。
而我暗中收买人查君墨舞亲信的事,他恐怕也早就知道了。而他不仅没有将其抖出来还很聪明的用了一招以虚化实的功夫,向我的暗侍们虚构了张煜这么一个假故事。让我满以为自己掌握了张麒麟的把柄从而洋洋得意之时,再给我这么致命的一击,最后再彻底的将污水朝我的身上泼来。不得不说,他很聪明,同时也很残忍,残忍到令人发指。为了彻底的击垮我,害死我,甚至连一个十三岁的无辜稚儿都不肯放过?而我也无需再打探那四个唯一能证明我清白的暗侍,以君墨舞的慧杰狡诈,自然会在第一时间内断了他们的活路。
很好,很好。这一招果真够毒,而我也棋败一子,从而满盘皆输,溃不成军。
已经无所谓希望能活下去,至此我反而少了些顾及,看上去倒是坦然了不少,抬起头朝面前的他轻笑了笑,“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如果这件事真的需要一个凶手来了结的话,那么就抓我吧。这一次,我确实输的心服口服。”
他看着我没有说话,面色清苍中透着一股淡淡的冷漠,面无表情的凝望着我。眉梢微簇,即便如此却依然带着好看的弧度,不经意间便能勾尽这时间女子的心弦。
见他不说话,我侧身走向了他身旁的张麒麟,伸手到他面前:“张大人,以前一直都不知道,原来您的演技这么好,真是辛苦你了。今晚发生的这一切,我感到很抱歉,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就有劳你了。”
张麒麟看了看我,略有些迟疑了,片刻后终于朝身后吩咐道:“给我把娘娘——”
就在此时,一双手倏地握住了我的手腕,用力一拉,我的身体便不由自主的另一个方向栽去。君墨舞抱住我的腰,稳定住了我的身体,玄而侧头,清清冷冷的声音中听不出悲喜,通身好似有淡淡的光华在我的眼前浮现开,莫名的让人心安:“今晚的事先放下,等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