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毁掉了”她淡淡接口:“整个的毁掉了,丑陋到惨不忍睹。”
我的心遽然一阵抽紧,手指便是一片蚀骨的冰凉。还未等我来得及说话,她忽而又一次笑起来,嘴角苍凉的勾勒出一抹淡淡的笑痕:“你不明白我当时有多么的绝望,每天当我看着镜子中我那张丑陋而扭曲的脸,我甚至绝望到想要去死。你根本就无法了解那种感受,就好似你前一秒还骄傲的立于云颠之上,接受万物膜拜,下一秒却被狠狠的摔进地狱,忍受万千秽物踩踏,恶心丑陋到连你自己都开始厌恶自己。”
“然后呢?”我冷漠的问,敏感的察觉到了事件关键的到来。
“然后?”她似乎迷惑了瞬,脸上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空洞与阴诡,淡淡道:“然后我逃到了西络,遇到了一个人,一个足以将我从地狱中拉上来的人。他告诉我,他能够治好我的脸,并且能让这张脸变的比以往更美更动人,但是——”她顿了一顿:“但是,却需要从四个女人的脸上活生生的扒下脸皮,再融合移植到我的脸上。”
此刻再多的语言都会显得苍白而无力,一时间我只觉得一股腥甜的气血汹涌的往喉咙管冲,用力的握紧拳才能平息住心口的愤怒,平平道:“然后呢?”
“然后我自然便欢欣雀跃的同意了,能够从一个万人恶心唾弃的丑八怪变成一个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我为什么不愿意呢?即使因此而牺牲掉四条人命,我也在所不惜!”
“变态!”隐忍不住,我终于骂出了口。
闻言,她却并没有生气,更加愉悦的笑起来,伸出手指轻挑起我的下巴道:小丫头,你还小所以不懂。美貌对于一个女人而言就如同权利比之于男人一般重要。只有拥有了这世间绝无仅有的倾城容色,方才能迷惑操纵住一切男人,从而获得至高的地位,将万事万物踩于脚底。”
我偏开脸,不屑的冷笑:“一个女人悲哀到只能以****人,妄想以身体来俘虏自己想要的一切,这种卑贱的想法真是恕锁情不敢苟同。”
她无所谓的整了整鬓发,肆意慵懒之态毫不掩饰:“既然做了这一切,我自然是不怕被其他人辱骂的,只是锁情公主你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嘲笑我呢?”她掩起嘴角,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我听说,公主嫁进来的这两个多月里,墨舞一直都没有碰过你?啧啧啧……”她摇着头感叹:“墨舞的床上功夫一向都不错,公主竟然从未尝试过这个中滋味,还真是可惜呢。只是若以后进了棺材依然还是完璧之身,那才真正是被这世人所耻笑的可怜事儿呢。”
我道:“无需素染姑娘你这般为锁情担心,我想与其做一个周旋于无数男人之间的妓女,我倒宁愿像现在这样活的肆意畅然,问心无愧。芷溪,送客!”
我说完便转身,重又拿起了桌上的书,不一会儿芷溪便走了出来,态度甚为不好的想要请素染出去,却听见她在我身后笑道:“有生之年能活的肆意畅然也不错,总比将来死无葬身之地的好。那个男子的心除了我,这世间没人要的起!”
待身后恢复了安静,我这才悄然的放下了手中的书,心头忽然涌出些茫然无措的迷惑来。脑中不自觉的便掩映出了那日君墨舞对我说过的话。
生的再美又如何,即便敌得过天妒红颜,百年之后终究会化作一杯尘土惹人嗤笑。一朝春尽红颜老,需知这世间最残酷的事便是美人迟暮,既如此倒不如从开始便平常丑陋些,也就不会徒生出这许多悲凉。
当时我便对他这份莫名的感慨有些疑惑,此刻听罢素染刚刚的那个故事,我这才有了些恍然的了悟。大致便是君墨舞与秋袅袅是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却不料及六年前袅袅被君墨崖看中,选入了宫,封为清芙夫人。结果因盛宠太过雍容,引得后宫其他女人的嫉羡,最终被设计到一场大火之中,从世人的眼里‘香消玉殒’。
而袅袅虽有幸从那场大火中逃了出来,如玉娇颜却因大火的炙烤而被完全的毁掉了。她为了避风头从而逃到了西络,遇到一个奇人,利用了一些诡异的换脸招数,恢复了美貌。
这样一想,一切似乎就都说得通了。君墨舞四年前汹涌而来的病疾想必便是因袅袅的‘惨死’而染上的,毕竟他和她也曾有过那样一段美好的过去,心上人就这样莫名突兀的死掉,任谁一时半会儿都会接受不了。而西边那个种满黑色曼陀罗的屋子想必也是为袅袅而建的,用鲜血浇灌黑色的花朵以通灵,从而达到见到心上人的愿景,不得不说,这个方法真是既可怜又可笑。
只是——我簇了簇眉角,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又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我刻意悄然的忽略掉了。
接着便是一阵愉悦至极的笑声传来,每一声都刺的我背脊一阵儿一阵儿的凉。后退两步,我将身体靠上了走廊旁的廊柱,大口大口的喘起粗气,闭眼将两人刚刚的话细细在心间串了一串,越想却是越发的心惊。
我曾在旁人的闲聊中听说西络刚刚死掉的老皇帝育有两子一女。大儿子名韶晏,从出生起便是个傻子,一直也没有娶妻。二儿子韶默倒是从小聪慧机警,却在一年多前暴毙而亡,而他的王妃宁氏也在当年为他生下了一个遗腹子——韶西瑾。
今年一向康健的老皇帝忽然驾崩,让西络朝堂很是慌了阵脚,一时之间竟选不出一个合适的人选登基为王。韶晏虽说是第一继位人,却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韶默更是比他爹还早一步翘了辫子;韶颜虽然是名正言顺的公主,却终归只是个女儿身,无法被等级森严的西络朝堂所接受。于是,最终朝臣们将目光汇聚到了韶默唯一的儿子——韶西瑾身上。
但韶西瑾当时也不过一个将将半岁的婴孩,童稚无知,自然是什么都不懂的,所以当今西络真正的政治实权其实是握在西瑾的母亲宁氏手中的。
而刚刚,素染的那番话却是明明白白的让我吃了一惊!难道……难道……素染便是西络那死去的二王爷韶默的妻子——宁氏?
念此,我的腿竟是倏地一软,险些摔倒在地,扶着墙才能勉强站立,腿肚子却是不可自制的突突乱跳起来,脑中不自觉的便忆起了一周前素染说过的那段话。
小丫头,你还小所以不懂。美貌对于一个女人而言就如同权利比之于男人一般重要。只有拥有了这世间绝无仅有的倾城容色,方才能迷惑操纵住一切男人,从而获得至高的地位,将万事万物踩于脚底。”
直到此刻,我方才意识到了宁素染这个女人的可怕。爱情于她而言不过是一方通往权力顶峰的跳板,一个刻意营造的美妙虚幻,利用绝艳的容色迷惑住一切男人为自己所用,从而达到侵吞天下的野心。最初的君墨崖,后来的韶默,现在的君墨舞,都一样。
只是——我转身略急的朝外走,尽量使自己的动作小而再小,不发出丝毫声音。只是我现在必须要赶紧通知北漠才好,若是他真的中了君墨舞的调虎离山之计,带着几十万雄师出了京师,那么以天虞剩下的残兵蟹将是根本无力抵挡君墨舞的虎狼之师的。
我虽然厌恶虞水心,却也不会愿意父亲一手打下的天虞就这样子生生落入了宁素染的手里。
书房内,女子幽幽的放下了手中的书,掀起眼帘默然无声的望着身旁正练着字的男子。
君墨舞顿住笔锋,抬头朝她轻轻一笑:“今晚难得见到你这么安静,是在想什么事吗?”
素染微簇秀眉,上前握住了他拿笔的手,“墨舞,不需要演戏了,你明明知道她刚刚来过。”
“谁刚刚来过?”君墨舞松掉了握着的笔,反手执住她的五指,细细的贴合,“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君墨舞!”素染加重了语气,神色漠然的皱起了眉头:“你这样子护着她,让我觉得很不舒服。刚刚你明明知道她就在门外,却并不点破,由着她将我们的设好的计谋全然听了去。若是她现在透露出去一星半点,那么我们这么长时间才完美编制好的局就全毁了。”
君墨舞闻言却只是柔柔款款的轻笑着,并不说话,含笑的深眸间蕴着几许高深莫测,折射出一股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成熟与稳重。
见他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素染更加着急了:“墨舞,再不动手就晚了,若是她真的向赫连北漠告了密,我们就完了。”
“不会的”他低头,重又握住了练字的笔,看似随意而漫懒,却是字字力透纸背:“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他笑,恍然间便是一股极为浓烈的杀气:“关于她的局,我也一并设好了,而她现在,就在一步一步的朝那个局里走。袅袅,让我们轻松的看一场好戏吧。”
神色平然的回到了挽晴苑,我命芷溪关好门窗,这才取出纸笔写了一张告密的纸条,塞?进了早就准备好的糕点盒中。一切作罢正欲起身,念了念又低头,再次拿起了笔。
片刻后,我唤芷溪进屋,将手中的点心交予她道:“你现在替我将这盒点心送至相府,记得一定要‘亲手’交到相府沈小?姐手中。并且告诉她,白日里她送来的那盒喜饼滋味很不错,我吃的甚欢喜,所以也还送回这么盒风味独特的点心,望她今?晚一定要尝一尝,知道吗?”
芷溪有些迷惑的望了望我,转头又看了看外头已经不甚明朗的天色,道:“娘娘,这天眼看着就要黑了,一定要今?晚送吗?”
“嗯”我点头加重了语气:“马上去,一刻都不准给我耽误。”
见我神色端的凛然,她这才道:“那奴婢现在去了。”
我点头提醒:“记得动作小心一些,尽量不要让太多人知道。”
待芷溪出了屋子,我这才从桌布下取出另一张纸条,默默的摩挲了半响,忽而觉得心跳紊乱至极,忍不住便站起了身。走到窗边,看着远处天际隐隐透出的暗灰,心好似也浸进了一片沁凉的湖底,氤氲出一层冰冷的水汽,惶乱?了一片。
朦朦胧胧间竟意外的睡着了,等我醒来之时早已到了半夜。伴晚暗灰阴霾的天际早已被一片清辉漫天的苍穹所取代,夜幕中繁星闪烁,黑的近乎通透。
揉了揉酸胀的脑袋,却发现芷溪竟还没有回来,忽而想起了一件未了事,我索性出了挽晴苑,朝柴房走去。
破旧的柴房院落内,一个小小的身?体正在艰难的提着水,见此我忙上前帮忙:“这种粗活怎么是你在干?小路子呢?”
画扇侧头见是我,忙预弯腰行礼,我皱眉拉住她,她立刻便极有眼色的收了动作:“公主你来了。”
“嗯”我弯腰替她将水桶扶好:“小路子哪儿去了?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提水这种粗活竟然让你干上了?改日里我一定好好教训他!”
画扇好脾气的笑了笑:“娘娘不要怪他,小路子平日里还是挺勤快的,帮了我不少忙。只是这大半夜的,他早就睡了,我又怎么好意思去叫醒他?不过一桶水而已,没什么的。”
我闻言拉过她的手,轻轻摩挲上那满是粗茧的掌心,蓦地叹了一口气:“来这里以后,吃了很多苦吧?我记得你以前的手不是这样的。”
画扇怔了一下,似是想缩回去,却被我一把握住。我侧头,朝燃着淡淡烛?光的柴房望去:“你照顾他的这份情意,我是一一看在眼里的。画扇,其实我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你。你有爱的人,拥有一份愿意为之倾尽一切的爱情。而我,却是什么都没有。”
“娘娘……”画扇有些迟疑的唤我,我停了片刻方笑道:“还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的话吗?”
画扇摇摇头,神色有些迷惑,我握紧了她的手:“我曾经问你,如果我要将你嫁给他,你愿不愿意?”
不过转瞬间,她的脸便红了,神色羞赧的低了头,我轻笑的抚上了她的颊:“不知怎的,我最近总是会反反复复的想一些事,想着想着便会不可抑止的后悔与遗憾。我总是想,或许我们这三个人从一开始便错了,错的离谱。那时候我嫁进酹月府时,若不是自私的将你和梨澈也带了进来,你们俩此刻应该会生活的很好吧。你们会有一座湖边的草屋,你们会夫?妻恩爱拥有许多许多可爱的孩子,你们……”
“公主你怎么了?”察觉到了我的异常,画扇担忧的反握住了我的手。
“没什么”我释然一笑:“只是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做了很多很多的错事,错到都来不及补救了。”
“公主你没有错,一直以来都只是画扇和公子想要跟随公主罢了。和公主朝夕相处的这些年,是画扇最开心的日子。不要说连累,就算是此刻让画扇替公主去死,画扇都是愿意的。”
我心念一动,忍不住便握紧了她的手:“傻丫头,不要说这种糊涂话,什么死不死的?太不吉利了!”随即我低头,从身上掏出一个瓷瓶递到了她手中:“这个你且收好,是我从王爷身边亲信手中弄来的,里面有七颗药丸,应该可以散去梨澈身上中的毒。以后你只需每日未时左右混热水替他服下,七日过后自然便会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