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从酒馆出来之后，元诏廷的脸色就没舒展，臭得可以跟茅坑里的石头媲美。
“我就说过，王爷不会想知道紫耶小姐在做什么。”白刹跟在后面，脚步越来越重。
“别人也就算了，一拳可以打飞，可偏偏是太子。打也不能打，如果刺激到他，突然跑去跟他那个皇帝老子请个什么旨，我们不是都帮他忙了吗？”黑风也越跟越慢。
“你们两个！”元诏廷突然回身，目光如炬地看着黑风，“闭上嘴。”
他已经够烦了，这边有个太子，就算再不满也只能忍。那天在将军府后院的竹林，还有个什么见鬼的辽国大将军耶律雷，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那个人很危险。
“是，王爷。”白刹黑风马上噤声，火气还真不小啊。
“元诏廷！”突然一个清脆的声音愉悦地叫道。
元诏廷狐疑地转过身去，这样连名带姓叫他的女人，除了凌紫耶从来没有别人，凌紫耶也只是心情很差发起脾气来才会这样叫他，而现在这个声音却很陌生。紫耶连生气都不再这样叫他，只是冷冷地，有些疏远，有些冷淡，现在连他都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转过身，在三步远的地方便看到一个青衣女子，精致的脸庞看得出经过了刻意打扮，无疑是个绝美的女子，绝美中带有几分野性，几分不羁，她这样一站，整条街的男人几乎都看直了眼。
“你是谁。”他很确定他不认识眼前的女人。
“怎么样？我比临香楼的香蕊，谁漂亮？”女人不答反问。
他蹙眉，“别烦我。”
元诏廷低咒了声，径直往前走。
“喂，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女人不折不挠地跟在其后。
“姑娘，像你这样当街勾引冀王爷的女人不止你一个，但是京城的人都知道，这招对我们王爷不管用。”白刹拦下她。
“你敢把我跟那种女人相提并论！”耶律霏怒不可遏。
“你刚才不是问你跟临香楼的香蕊姑娘谁漂亮？”白刹好笑地说。
“是啊。”耶律霏不认为有什么不对。
“我告诉你吧，我真的没有见过比香蕊姑娘更漂亮的女人。”他咧开嘴给她看了看白牙齿，便转身追上主子。
“什么？”耶律霏微愣了下，但依然不服气地嚷道，“元诏廷，不管那个香蕊是怎样的天香国色，你，是我耶律霏的！”
前面的脚步稳稳地停住，为了她这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白刹黑风也向她投过来同情之光。
“你说什么？”他回身。
“我、我说，你总有一天会成为我耶律霏的男人。”气氛是不是有点奇怪？为什么她觉得有点底气不足？
“你叫耶律霏？”
这是什么问题？白刹黑风奇怪地看了主子一眼，本来还以为主子要教训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谁知道他是对这女人的名字起了兴趣。
“是、是啊。”她吞了吞口水。
“辽人？”
“嗯，是啊。”
“耶律雷是你什么人？”
“他、他是我哥。”
“你跟我来。”元诏廷转身走进街旁的酒楼。
“啊？”耶律霏彻底愣住。这次连白刹黑风也不知道主子葫芦里买什么药了。
元诏廷走上酒楼的二楼，然后包下整层楼，不要酒也不要菜，更不要老板与小二，气氛诡异了点。
耶律霏抬眸看了看元诏廷，又看了看他身边的白刹黑风，这样来回梭巡了几遍，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开口，时间似乎静止了，足足过了两盏茶的工夫。
“你到京城来做什么。”元诏廷问。
“我、我是跟着我哥来的。”
“他来做什么。”元诏廷冷冷问。
“不要误会，我们不是为了刺探军情，绝对不是，我可以保证，我们大辽已经决定和战了，使臣很快会和大宋的军队回京城，和你们的皇帝谈和约的。”她可不想不明不白被人当间谍处理掉，而且还是被她好不容易看中的男人处理。
“我记得没错的话，耶律雷是辽国大将军。”
“是啊，他在战场上看中了你们大宋的一个女人，然后就失去了理智，我从没见过他这样。本来大辽最不同意和战的就是我哥，现在倒好，他居然对休战没有异议，还跟着那个女人到大宋京城来了。我对那个女人真的很好奇。如果那个女人要他叛国，他说不定也会答应。”耶律霏心直口快地说。
“你口口声声的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啊？”白刹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不知道，只知道是你们镇关将军凌松雄的女儿。哥哥在战场上见了她一面，就被迷得神魂颠倒了。”耶律霏的语气含有敌意。
“什么？”黑风惊呼了声。
“走吧。”元诏廷寒着脸下楼，脸色比刚刚更加难看了。白刹黑风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喂，就这样走了啊？”耶律霏站在二楼看着已经走出门的三个人，她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但是又好像根本不关她的事啊。
“紫耶小姐未免也太抢手了，这边太子还没搞定，那边又有个辽国将军好像来者不善，真是越来越棘手了。”黑风悄悄在白刹耳边叹了口气。
“闭上嘴，小心被王爷听到。”白刹白了他一眼。
“哎，跟计划的完全不一样嘛。”黑风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白刹马上投来警告的目光，黑风撇撇嘴终于噤了声。
“姐，你回来了？”
回廊里，凌紫耶又遇到避也避不开的冤家，好像每次她倒霉的时候，她们这两母女就会不失时机地出现在她面前。只是一个说话永远都尖酸刻薄，一个却好像永远温柔似水。
“哦，紫云啊，有事吗？”
“姐姐怎么又喝酒了？爹爹过几天可就要回来了，我想爹爹也不想看到姐姐这个样子。”
“我这个女儿终究要让他失望，不过幸好，他还有你这个女儿不是吗？”紫耶扶着有点因醉酒而隐隐作疼的头，自嘲地说。
“哪里的话，一直以来让爹爹满意的女儿都是姐姐啊，姐姐在疆场上的英姿可一直是我大宋的佳话。”紫云温顺地说，“只是没想到，御廷哥会娶了婷姐姐，这件事还真让人头疼呢。京城的人都知道姐姐与御廷哥有婚约，偏偏皇上不知道这事，还给元御廷指了婚。也许皇上也不是不知道，反正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即使有婚约也不是不能指婚。只是姐姐的婚约在前，却让婷姐姐先进了门，真是不值。如今退婚的话，全京城都会知道姐姐是冀王府不要的新娘，一定不会有人再敢登门提亲，可嫁过去呢，还得当小，妹妹真为姐姐委屈啊。”
凌紫耶已经分不清楚到底是酒劲作祟使她头疼欲裂，还是其他，她只能揉着太阳穴，轻声说：“我怎么样已经没有关系了，只要妹妹能嫁得体面就好了，妹妹不是一直都把未来皇后当作目标吗？”
“我会的，我一定会嫁给太子当太子妃的。”紫云温柔地笑着说，她不单只是貌美，而且从小琴棋书画、四德礼仪都是经过柳玉娘精心教导的，怎样表现得体面，怎样排除异己又不动声色，怎样留住男人又对付男人，把她练就成一个绝对无可挑剔又绝对危险的女人。没有人会怀疑她温柔得化水的表面下还有一颗算计的心，绝对不会有人怀疑，男人更不会怀疑。
紫耶几乎被她温柔的笑迷惑了，顿了顿才说：“我相信你会的。”
她绝对相信，就凭紫云这温柔得让人没有戒备的笑，她要嫁给太子，一登后位，简直易如反掌般容易。应该没有男人拒绝得了这样的女人。
元诏廷这几天的心情很不好，真的很不好，这是明摆着的。太子对凌紫耶虎视眈眈，在知道元诏廷是头号情敌之后，更是没少花费心思，抓江洋大盗，破连环劫杀案，什么鸡毛蒜皮的大事小事都想方设法往“精明能干的冀王爷”身上推，在皇上面前把他夸得天花乱坠，为的只是让元诏廷无暇分身。
黑风和白刹跟在他后面也只能战战兢兢，尽量少言慎行，以免成了出气筒。可惜，就是有人这么不识相。
“大哥。”如果这声大哥是元御廷叫的，那绝对会很不幸，但却是一位娇滴滴的大美人叫的，元诏廷只好没有发作。
“有事吗？”
“当天你让我嫁给御廷的时候说的话，你没忘吧。”任婷婷缓缓开口。
“你想说什么？”
“紫耶是我的姐妹，我却嫁给了她指腹为婚的丈夫，我的心一直都不能安宁，御廷也一直为这件事耿耿于怀。这些天以来，京城上下的传言，让我几乎想要把御廷还给她。女人的名誉是很重要的，而紫耶的名誉却毁在了我的手上。”任婷婷忍不住掉下泪来。
元诏廷背对着她，没有说话。
“我记得你说过，你会给紫耶幸福，也只有你可以给她幸福，因为这句话，我嫁给了御廷，因为我相信你做得到……你会做到吧？紫耶，真的会得到她的幸福，对不对？”任婷婷不安地说。
元诏廷猛然转身看着她，语气不佳地道：“当今太子妃未来皇后，幸福吧？或者，辽国大将军的夫人，幸福吧？你放心，她凌紫耶不嫁给元御廷，还有的是男人抢着要，你就不用操心了，好好做你的新夫人吧。”
说完，他决然转身，走进邃竹苑。
“少夫人，王爷的这几天的心情已经很不好了，您就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白刹离开的时候，给了任婷婷一个同情的忠告。
“哎哟哟！哪个不长眼的死丫头！”柳玉娘刚迈出中庭，便被一个匆忙的丫环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二夫人。”
“溪儿？这儿是将军府不是集市，乱跑乱撞什么！”柳玉娘厌恶地甩了甩裙摆。
“外面有位年轻公子来找小姐，所以……”溪儿说。
“年轻公子？”柳玉娘哼了声，“那位公子穿着如何？”
“锦衣玉带。”
“长相如何？”柳玉娘倾身问。
“相貌堂堂，风流倜傥。”
“带了什么来？”柳玉娘两眼发光。
“带了什么？”溪儿仔细寻思了会，“两名侍从，一纸折扇。”
“一定又是我们紫云的裙下之臣，我去看看。”说着便要往前厅去。
“但是……”
“但是什么？难道你认为那位公子要找的凌府大小姐是你们家小姐？”
“他是要找凌府大小姐的啊。”溪儿说。
“哈哈。”柳玉娘大笑道，“你认为京城里，那些有头有脸的公子哥还会来找你们家小姐吗？没有人喜欢穿别人的鞋，即使是一双新鞋，也是别人不要的新鞋。”
说完，柳玉娘同情地拍了拍溪儿的肩膀，同丫环一起离开，往前厅走去。
“你就是来找我女儿的公子吗？”柳玉娘自认京城里贵族皇亲的子弟她都摸得很清楚，但眼前这个年轻公子却陌生得很，她完全不认识，也不知道他的来历。但看他的样子散漫中带着不容质疑的尊贵，她确定这个男人决不简单，非富则贵。
“你是凌将军的夫人？”赵元休直截了当地问，坐在太师椅中的贵臀也没有丝毫要抬起的意思。完全没有身为客人的自觉，而且是不容质疑的口吻。
“没错，将军奉旨征讨边关，不知公子是否认识妾身的丈夫。”柳玉娘小心地答。
“我今日来不是找凌将军，我是来找凌将军的女儿。”
“我女儿可不是什么男人都见的。”柳玉娘不动声色地在主人的席位上坐下。她懂得男人的心理，越是欲擒故纵他们越是感兴趣。
赵元休平淡地看了她一眼，“我也不是什么女人都见的。”
“公子好大的口气，不知是哪家的少爷？”
“等我见了想见的人，自然会告诉她。”
“我女儿可是要当太子妃的。”
“太子妃？”赵元休挑眉。
“当然，我女儿五岁出口成章，六岁能文善舞，七岁通晓三从四德，八岁学习宫中礼仪，十岁精通琴棋刺绣，十二岁已生得美如天仙，温柔多情，知书达理，自然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
“八岁学习宫中礼仪？”凌紫耶？宫中礼仪？能扯上关系吗？
“没错，我请的嬷嬷可是宫中伺候过皇后的李嬷嬷，李嬷嬷说了，我女儿可是当皇后的命。”
“她真想当皇后？”赵元休问。如果凌紫耶想当皇后，那事情就很好办了，他本来还担心她与元诏廷之间有什么约定。但是，他怎么觉得怪怪的？要不就是眼前这个做娘的对女儿太不了解，虽然她极尽浮夸之言，句句赞美，但他总觉得她说的人跟他认识的凌紫耶有些出入。
“废话，哪个女人不想？难道你不想当皇帝？”
赵元休耸了耸肩，随口嘀咕道：“老实说，可以选的话，我还真不想当。”
“你说什么？”
“没什么，反正我今天恐怕是见不到要见的人了，我先走了，告辞。”赵元休起身准备离去。
“公子请留步。”一个软如丝绸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屏风后面隐约可见一抹极幽美娇柔的身影，举手抬足竟是优雅至极。
“好动听的声音。”赵元休停下脚步，看向屏风处，玩世不恭地说。
“我的女儿不论是相貌音色，乃至一举手一投足都是无可挑剔的。”柳玉娘骄傲地说。
“当太子妃未免太浪费了。”赵元休总算弄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他要找的人跟这位夫人说了半天的这个美人，根本不是同一个人。太子妃？他看着屏风后若隐若现的曼妙身姿，眼前浮现的依然是凌紫耶淡然而毫不做作的样子，凄美也好豪爽也好，她都清清楚楚表达出来，不介意用最激烈的方式，即使知道当街拦轿的举动会成为全京城的笑柄，她也毫无怨言地做了，只为一个答案。
“公子这么说，太谬赞小女了。”温和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你是凌将军的女儿？”
“怎么？难道我不像？”
“不，你说你是皇帝的女儿，我也相信。”父皇水性杨花，随时可能在外面弄出个私生女来。而这个女人，或许比公主还像公主。
“公子真会哄人开心。”屏风后的声音软软的能让人骨头都酥掉。
“可惜，你不是我要找的人。”
“你不是说来找凌府小姐吗？”凌紫云的声音微沉。
“凌将军有几位小姐？”赵元休问。
“两位，但你不可能是找另一位。”
“为什么这么肯定？”
“你来这里，问这样的问题，不觉得自己很愚蠢吗？”一个素白的身影径自踏进厅门。
赵元休转过身，看向来人，嘴角邪气地上扬，“我要找的，就是她。”
“这位公子，你连凌将军有几个女儿都没搞清楚，来这做什么？”凌紫耶站在门口，看着赵元休。
“来找你啊，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天没有看见你，眼前总是晃着你的影子。”赵元休带笑地回视她，笑眼中闪着奇异的光彩。
“这位公子啊，我看你一定是外地来的吧，我们这位大小姐可是很不简单的。”柳玉娘插话进来，只有不明底细的公子哥才会对凌紫耶有兴趣，怪不得连她柳玉娘都不认识。
“当然不简单，否则怎么可能吸引得了我？”他的目光没有移开。
“你在胡说什么？”凌紫耶皱眉。
“我不是胡说，如果你还坚持要嫁给元御廷，不如，我娶你。”他逼近她。
“你开什么玩笑？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你居然跑我家来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对了，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啊，看来我们的确不怎么熟。”他用折扇敲了敲头。
“真高兴你终于想到了，那么请你离开……”
“赵元休。”他突然说。
“你说什么？”
“我的名字。”他笑看着她。
“你的名字？赵元休？”
“你可以叫我元休。”
她定定地看着他，半天没有说话。
凌紫云缓缓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痴痴地看着赵元休，声音有些抖颤：“当今太子，也叫赵元休。”
而凌紫耶想的也是这个问题。
赵元休回过头，看向走出屏风的凌紫云，“果然国色天香，温婉动人，好一个未来太子妃。”
“不，你不是太子！你只不过听到我要嫁给太子，所以才冒用当今太子的名讳。”凌紫云说。
“真失败，被你看出来了。”
凌紫云的脸色刚缓和了些，虽然她不甘心被凌紫耶比下去，她希望每个男人看自己的目光都比看别人的目光多，但是她看得出来这个男人对凌紫耶的兴趣的确很大。
凌紫耶却淡淡地说：“太子殿下，如果无聊，请到别的地方去玩，镇关将军府不是你游戏的地方。”
赵元休转身有些吃惊地看着她，“你相信我是太子？”
“我只是突然想到一件事，那天在酒楼，你和元诏廷吵了起来，我从没见过有人敢和元诏廷吵架，而且黑风和白刹似乎也不敢动你。如果你不是吃定自己的身份能让他有所顾忌，在面对元诏廷的时候，不会那么镇定。”
“原来，又是元诏廷那家伙坏了我的好事。”他摇摇头又在原先的椅子上坐下。
“你……真的是太子？”凌紫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虽然震惊，却依然不觉失态。
“怎么？还想做太子妃吗？”
“我……可以吗？”她柔情万种地看着他。
“不行，”他淡笑，“我已经有了太子妃的人选。”
“不会……是她吧？”凌紫云颤着手指着紫耶。
“难道她不行吗？”
“可是，她是个被抛弃的弃妇！”
“我，就喜欢弃妇。“他依然淡笑着一字一字地说。
凌紫耶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这男人没有一刻安静，没有一句正经，但他似乎不知道，这样的玩笑，只会使得她们本来就暗波汹涌的姐妹关系更紧张。
“京城大街上的弃妇、怨妇、新妇、艳妇多得很，太子殿下喜欢什么样的都有，但就是请你不要到将军府来找。”凌紫耶看了眼凌紫云，又扫向依然嬉皮笑脸的赵元休，“溪儿，我们走。”
“可是，只有将军府才有我要找的那一个。”赵元休看着她已经走出去的背影，不缓不慢地说。
无可救药。凌紫耶暗啐，头也不回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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