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喉管动了动,便缓缓睁开了眼睛,本来清澈的眸中失了光彩,好像覆上一层迷蒙的纱,他眯起了眼,定定地注视着她。
在肖衡淡漠目光下,凝月心中泛起一种怪异的感觉,她故作镇定道:“郎中说,喝点姜汤,微微出汗能助药力驱散风寒。”
“你,”他沙哑着声音,缓缓开口,“揭了那东西。”
他的语气貌似命令,她一僵,手指难以抑制地颤动,费了很大的力才将药碗放在案上。
“好。”她轻声回答着,抬手揭去了面皮,转脸面向着他。
她的脸上平静似水,昏黄的光线映出她淡淡的眉目,端凝的肌肤,眼里丝毫不起一点波纹,她就这样坦然地面对着他,唇角微微的抿了一下。
还是那张唇,那双恬静的眼眸,肖衡突然笑起来,他笑得狂乱,紧接着就是剧烈的咳嗽。无法形容的痛楚折磨着他,让他控制不住地呻吟出声,整个身子蜷缩在一起,抽搐着。
“我去叫郎中。”凝月站了起来。
他的眉微微纠结了一下,一手痛苦地按在额头,大口大口地喘气:“你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好。”她还是这样轻声的回答,转过脸,默默地往外屋走。在她出屋的时候,她依然没忘记重新换上那张假面容。
跨过门槛,郡府、郎中以及诸多婢女还伏跪在台阶上等候回话。凝月仪态万方地站在那里,淡淡的眸子扫向众人,以王妃的口吻说道:“王爷受风寒一事,务必做到秘而不宣,一旦传入乱党耳里,定会引起大乱,危及王爷性命。”
她担心的是,宋鹏的耳目无处不在,万一发现他们这次微服私访,势必会给他们制造麻烦。
郡府面呈惧色,赶紧召众人训话去了。
夜色渐浓的时候,凝月安静地坐在外屋,听着里面时断时续的咳嗽声。除了她端药进去,他固执地闭着眼,一句话都不愿意跟她说,她只好将药盘放在床榻边,无奈地出来。
按照她的吩咐,郡府派人在外屋铺了张四围垂帷幔的床榻,屋里屋外都生了暖炉,在这个温柔的春夜,凝月手里拿着那层薄如透明的面皮,心思百折千回,始终感到一阵秋天的清冷与萧瑟。倦意漫漫上来,她拢了拢肩,决定去里屋查视一番,出来歇息了。
里屋的蜡烛还在明晃晃燃烧,一眼望去,肖衡微蹙着眉心,双手无力地垂在锦被外面,沉沉地睡着,满屋浓厚的药气在流动,碗里煎好的药还满满的,似乎只喝了一小口。
踩在锦毯上,凝月无声地走到床榻前,烛光带着金色的光晕笼盖四周,她弯下身,手顺势轻抚他的额角,凉凉滑滑的。
恍惚中,曾经有人也是这样轻抚她的额角,神情温和愉悦:“还好,没发烧。”他笑了,笑意如春风杨柳……
她苦涩地摇头轻笑,还想这些干什么?
最后,她还是端起药碗,轻唤道:“肖衡。”
肖衡猛然睁开了眼睛,迷惘地望着空中,仿佛在找寻着什么。他的目光慢慢移向面前的凝月,再次蹙眉盯着她,好半晌才清醒道:“是你……”
“是我,把药喝了。”凝月还是那么平静,轻柔地将碗的边缘送到他的嘴边。
“不喝。”他扭过脸,眼中扫过一道阴霾,冷冷道,“你出去。”
凝月并未依顺他的话,淡然说道:“你喝了药,我自然会出去。你是堂堂王爷,京城里还有许多事等着你,你想就这样一直病歪歪的躺在溱州?”
肖衡这才转过脸,想接过药碗,兴许是虚弱,双手不可遏制地颤动着,凝月重新将碗送到他的嘴边,他只好皱紧眉就着她的手一口一口地将药喝下。
凝月舒了口气,收拾完案上的一切,端起药盘往外走。
他突然在后面说:“明日回京城。”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回头,见他闭着双眼,神色似乎安静下来,便僵着声音“哦”了一声。他似乎明白了她的心思,依然阖目,唇边竟牵起一丝凉薄的冷笑。
“你放心,我会配合你将这场戏演完的。”
第二日,天色晴好,朝霞将院子周围涂抹成漫漫橘红。花蕊四处绽放,翠绿的枝叶上挂满了沥沥滚动的水珠,有五彩羽毛的鹂鸟在树上叽叽喳喳地闹着。凝月站在屋外欣赏着眼前的风景,心情也开朗起来,脸上有了淡淡的笑意。
郡府一大早听说王爷要回京城,一路小跑着来到里院,一见到庆陵王妃,郡府扑通就跪下了。
“娘娘,现在回去使不得!这路途遥远,疾驰猛赶也需一天一夜时辰,何况王爷染病在身,回到京城皇上怪罪下来,下官可吃罪不起啊!”
凝月看这郡府大人虽是老实,却也是明哲保身之人,便半讥诮道:“来溱州时辰虽不长,却给大人添了不少麻烦,王爷还念着大人的好呢。”
郡府汗颜,连声道谢,并传令精心准备送王爷夫妇启程。
凝月忙碌妥当,才重新回到里院。抬眼正看见肖衡已经穿戴整齐,独自一人扶柱而立,短短几天他竟然瘦了整整一圈,锦衣长袍显得单薄,却比往日增添了几分清幽飘逸。此时他仰首望着明媚的天空,双眼半眯着,任谁都猜不透他在想着什么。
凝月一时失了神,又慢慢上了台阶,从他身边无声的走过。
他似乎这才发现了她,开了口,声音依旧沙哑:“那一车的东西,你让人送到你家里去。”
凝月顿了顿,淡然道:“我们家不需要这些贵重的东西。”
他说话也淡漠,甚至连看都不看她:“就算是我的补偿吧,比起一条人命来,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她听着他冰冷的声音,不再说话,径直进了屋子。
屋外,他抽动的咳嗽声时不时的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