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季节的京城开始有了融融的暖意,皇宫里的舞絮飞花弥漫了天空,又呈现出宫柳风雪的壮观美景。
皇后刚在钟鼎广场上了宫车,便催促赶车内侍快马扬鞭,她的心飞到了肖衡那里,内心一阵又一阵的躁乱不安,额角上微微有了汗意。
才出去几天工夫,自己的儿子是被人扶着进府的。
向来,她自以为是个智慧贤良、心志坚韧的女人,在雍武皇帝眼里,她极少谈论国事,对儿子都是慈爱有加督导无情,自然备受皇帝的褒奖。
她总以为,一个好母亲,一个好皇后,该当如此。
即便肖衡有时对自己的埋怨生气并不放在心上,总是一个微笑轻轻荡开,依旧我行我素,她也是从没真正生气过,心里多的是对儿子满满的骄傲。
而这次真的是生气了,个中滋味不是三言两语点个通透,内心隐隐约约有个念头——打着灯笼选来的媳妇不合心意。
闻讯赶来的凝月飞快地跑进肖衡的寝宫,刚穿过屏风,好似一阵寒凉迎面扑来,不由一个激灵。
皇后坐在肖衡的床榻边,头上簇着一溜端庄严谨的乌云,锦缎长袍,雍容华贵。而在端庄之下,掩不住脸上阴鸷的痕迹。
凝月敛衽行礼,皇后不满的声音随即袭来:“雪玫,衡儿躺在这里,你做妻子的竟然置之不理,你的妾妇之道呢?你的懿德懿容呢?”
凝月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垂手沉默着。皇后见她这般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好端端的儿子,出去时还健壮得像头牛,这才几日,就染了一身病回来,你这王妃是怎么伺候的?”
肖衡不由微蹙起眉头,揉着额角道:“母后,是我自己出去淋了雨,不小心染上的。”
皇后打断儿子的话,哽着声音,连眼圈都红了:“你别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养了你二十一年,几时看见你病成这样,活脱脱换了个人似的。”
转而面对凝月,脸上染了怒意:“该服药了,去把药端来。”
凝月应了一声,回身往外走。
皇后眼望凝月离去的背影,脸上的怒气还没消退,半晌才叹息道:“衡儿,你才具宏阔,有霸气,可靖难平乱,却难治理家事。现今朝局已入正规,该是你纳偏妃的时候了。雪玫来了大半年,于情于理,皇家也算对得起殷大人了。”
肖衡疲倦似的闭眼,默然无对。
这种默然如何瞒得过皇后眼睛?她亲切地抚摸儿子的头,声音却是冰冷清晰:“母后是说,为的是治国理民,建立千秋功业。你若是为难,母后替你料理了。”
肖衡微微睁开眼睛,目光游离飘忽,仿佛是看不见、摸不着的。静止了片刻,他轻声回答,声音带出一种莫名的寒气,好像冬日荒寒的天气,让皇后也感到一股冷意。
“只是累了母后。”
“怎么说起客套话来?”皇后心里一宽,不觉露出灿烂笑容,“你这么一说,母后放心了。”
肖衡更深地将头埋在衾枕下,又好似疲惫至极的神情。
所有的一切已灰飞烟灭,多一个,少一个,有何不同?
屏风口响起熟悉的脚步声,接着那个清婉的声音响起:“王爷,药来了。”
款步进入的凝月,手里端着汤药,眉眼低垂。肖衡似没看见她,淡淡一句:“放下吧。”凝月刚想将药碗放到肖衡身侧,皇后制止了她。
“但凡做妻子的,理应在夫君身边衣不解带,随侍药炉茶灶。光熟记《女则》、《女训》还不够,要多看看多想想,学会如何做个好妻子。”
凝月温声应着,脸上却是掩饰不住的尴尬,或许慑于皇后迫人的气势,挡也挡不住遍体汗意。肖衡近乎嘲弄地笑了笑,这两日来还未有过的快意。
他索性也就享受起来,让她一口一口的喂他,细细的抿。
旬日之后,肖衡的庆陵王府直是门庭若市。
先是李副将捷足先登,单独与肖衡谈了半天。没得休憩片刻,僚将、司马又相继前来拜望,漫无边际的叙谈,直到暮色降临。凝月好耐心,时不时进去敬茶端果子,对这些下属分外在心,加上那些下属认得庆陵王妃,感佩她的英雄壮举,说话自然不拘礼数。与下属在一起,肖衡心情逐渐舒畅,甚至发出爽朗的笑声。
夜来正要歇息,皇帝由皇后、肖焜陪在身侧,大批宫娥内侍簇拥着前来探望肖衡,王府里自然灯火通明,忙碌不堪。皇帝絮叨了片刻,凝月的眉宇恬淡温和,回答也是落落大方,仪态自始至终无可挑剔。
她无意间发现,肖焜也是沉默寡言的,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又很快地陪着皇帝、皇后回去了。
翌日开始又是朝中元老、皇亲国戚见缝插针络绎求见,人人都要说一番慰藉之词,有的还带着孩子,有亲情的叙亲情,无亲情的诉说敬慕之心,熙熙攘攘絮絮叨叨,凝月照样一团和气,谦卑不逊,人人皆大欢喜。
肖衡也是丝毫不见病态,来一拨应酬一拨,笑脸春风得意。
一时,庆陵王府宾客满堂,白日如此,夜晚如此。
皇后自然是天天过来,一呆几个时辰,凝月心里害怕皇后看出破绽,每逢皇后过来就分外紧张,又必须做得一丝不苟,不敢有瑕疵。每当这个时候,肖衡却是存心折磨她,让她乖乖立在一边,却不跟她说一句话。
而每日天才蒙蒙亮,她必须起床给肖衡煮药送水,接着又打扮齐整招待宾客,忙碌到三更天还需伺候肖衡安寝,夜深人静方能回到自己的寝殿。
更让她不堪的,在这个忙碌的时候,陪嫁过来的采莲、菊仙却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