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山涧,回来的马车还在,树荫下的青马躁动不安地恢恢作响。凝月心中的恐惧加深,睁大眼睛搜寻凝天的影子,但见山腰一带丛林中,凝天头上的蓑笠若隐若现,便扯起嗓子叫道:“哥!”
上山的凝天听见妹妹的叫喊声,不禁加快了脚步,不远处前面就是豆子的坟茔了,肖衡依然一动未动地跪在那里,便嘀咕一句:“死小子,还真的在。”
正要过去,身上宽大的蓑衣被丛生的荆棘勾住,他扯了几下没挣脱掉,才发现自己钻进荆棘丛里了,便操起长刀挥舞着,一边恼怒地骂:“真倒霉,这刀不是来劈柴的。”
等他出了荆棘丛,后面的凝月已经追了上来,一把拉住了他:“哥,你想干什么?”
“凝月,这样放了他难解我心头之恨,豆子死得太惨了,我要一命抵一命。”凝天面露杀机,扬起长刀向凝月示意,“趁无人注意,咱们杀了他。”
凝月惨白了脸,她朝肖衡望了一眼,哀求哥哥:“哥,冤冤相报何时了?何况豆子是他无意杀死的,我们已经惩罚他了,已经够了!哥,你这样是故意杀人,你一个书生怎能做出这种事来?”
“他们做出的坏事还少吗?想过去,这片天下是属于冷姓的,还不是因为被他们强征霸占!要是将来肖衡当了什么皇帝,更没有咱们冷氏立足之地,我不替自己报仇,也要替天下人报仇!”凝天对妹妹的态度颇不满意,怒吼道。
凝月停止了哀求,说话直白凛切:“即使这天下冷氏当道,姓冷的穷人俯拾皆是,那些富贾贵胄能给你什么?肖衡文武并重秉性沉稳,深得百姓敬重,我倒相信他会是个明君!”
兄妹俩在雨林中争吵起来。
凝天一时说不过凝月,大为生气:“你现在替他说话了,没想到你也是个吃里扒外的人!”说完,气冲冲继续往上走。
凝月跑到凝天前面,伸手拦住他,胸口剧烈地起伏,咬牙道:“冷凝天,你要是想杀他,先杀了我!”
仿佛整个天空垮塌了,大雨倾脑而下,摔在人的身上刺刀般的尖锐。两个人对峙着,凝月冷森的目光划破雨帘,直逼自己的兄长,凝天不禁打了个哆嗦。
“你……”凝天半晌说不出话来,他挫败地扭过脸,发泄似的将长刀扔向茂林深处。
“你下去准备马车,先送我和他去郡府。”凝月松了口气,撑着竹骨伞独自向坟头走去。
雨,摧打着树叶,击在肖衡的身上。雨水顺着他泛白的脸肆意地往下淌,他的目光有些涣散,却一瞬不瞬地直视着前方,抿得紧紧的双唇本就苍白,此时更是涂了一层薄薄的灰。
凝月的心突然涨大了,看着他湿淋淋的样子,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湿了眼睛。
“你起来吧。”她轻轻说道。
雨声萧萧,他似乎没有听见,又或者他根本觉察不到她就在他的后面,他依然一动不动的,僵直地跪着。
她将伞移到他的头顶上,一手去扶他:“你快起来!”
这才发现,他的身子像是从冰窖里出来,僵硬冰冷,寒彻透骨。
他缓慢地站起来,身子难以抑制地摇晃,凝月下意识地搀住他的肘,却被他一把甩掉。她抬眼,正对上肖衡冷冷的目光,胜似数九寒天料峭的冰,直刺进她的心肺。
隐忍着痛的瞬间,她无言地放下了手。
他走得笔直,却缓慢,凝月在后面默默地看着他,胸腹中似被掏空一般,泪水顷刻模糊了眼睛。
她清楚,生命中一些重要的东西已经悄然离去,甚至,他不许她碰他,只留给她一个冷清的背影,与陌生的眼光。
雨终于停了,天色苍茫,东边还残留着几缕长长的密云,竹栏槛透着寒气,清冷的溱州上空烟霭淡淡。
这一日的郡府异常的紧张忙碌,郡府大人失魂地指令着手下,所有人似乎连大气都不敢喘,府门外加紧重岗,只有几名当地德高望重的名医行色匆匆地进了府门。
出去一夜的庆陵王爷,回来后病倒了。
凝月从屋内出来,疲惫地靠在廊柱旁。幽暗的庭院落满了红花瓣,青苔阶下有小虫凄切的鸣声,她徒然地望断天空,风声飘摇,如绵绵细雨洒在她的脸上。
她黯然地叹了口气,抬手轻抚自己的脸。
还是殷雪玫眩目醉心的玉容,只是,与他单独相对时,她用不着它了。
里面有轻微的咳嗽声,她犹豫了片刻,还是转身开了屋门,正看见郡府大人陪着几名郎中从里屋鱼贯而出。
“娘娘。”郎中朝她跪地行礼,凝月客气地示意他们免礼,接着轻声问:“王爷怎样?”
“回禀娘娘,王爷苔薄白、脉浮,是受风寒之邪外袭,致使经络气血痹阻,又加上连续劳顿,导致神疲而气衰。所谓气为阳,寒为阴,寒容易伤气,小的已经备下解表散寒药,王爷身体强壮,不出三五日便会标本兼顾,扶正祛邪。”
凝月怅然道:“这次病得不轻……”
郡府拱手问她:“娘娘,下官已备婢女十名,随时恭候娘娘差遣。”
凝月略微思忖,回答:“还是在别屋候着吧,王爷不喜欢别人在屋里走来走去的。”
众人躬身而退。
缕缕细碎的光从天窗散洒,肖衡呢喃的声音极轻,那声音似是召唤,在屋子一片迷蒙的光亮中摇曳浮荡着。凝月感觉自己幽灵般的灰影子,轻轻地朝床榻漂浮而去。
闭合的眼睑上睫毛轻颤,肖衡的眉端堆蹙,似是强忍着巨大的痛苦,无血色的嘴唇微微的翕动着。凝月坐到床沿上,想了想,端起案上还滚热的红姜糖水,一点一点的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