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也是如常,钟鼎广场旁杨柳垂地,只是因为缺少水分,全都耷拉着,呈现出一片不祥的景象。肖焜心里有事,感觉空荡寂静的永道带出一种莫名的寒气,连前面总管张公公佝偻的身影,也压得他频频皱眉。
开春从北境回来,这个老头不知吃错了什么,尖细的声音愈发刺耳,好像喉管被锐利的刀子割了似的。
“王爷。”
肖焜挑了下眉,眼光飘在雍武皇帝的寝殿:“找到宋鹏了吗?”
张公公陪笑道:“回王爷,没有任何迹象,看来宋鹏已经元气大伤,隐匿着不敢露面了。”
“京城流言已经满天飞了。”肖焜不满地哼了一声,眼在树荫下冰冷讥诮,“说衡弟分明健在,至多伤残而已。还有说宋鹏已经潜入京城,他不露面,谁都是七上八下不安生。依宋鹏的禀性,他纵然断腿伤筋,只剩下他一个人,也不会衰弱到没有任何迹象。”
“王爷说的极是,奴才铭记在心。”张公公恭谨地回道。
肖焜对他变味的公鸡腔极不舒服,紧锁眉头:“宋鹏机谋多变,你要抓紧了,时刻注意动向,有事即刻禀告。”
说完,不再理会,踏着青砖地面扬长而去。
肖焜从皇宫出来又临夜晚,心情格外的不畅,今日皇后无意又怀念起肖衡了,连雍武皇帝也对外面的流言大是感慨:“衡儿遭遇不测,朕至今还是不愿相信,就是落了伤残,也比亡故好啊!”
说到底,肖衡的道路鲜花铺就,连头上庆陵王的光环也比他灿烂得多,肖焜心中的那份妒意至今还未消散。
杜氏坐在床榻上,溜光的乌云梳成端庄严谨的鬓髻,一身杏子黄的锦缎长裙迤地,雍容的装束之外,掩不住岁月蹉跎,风华将老。
“你来干吗?”肖焜语气冷漠,透了明显的不耐。
他们成亲时他还年少,杜氏恰年华丰美,一张笑脸如明媚阳光,照耀他少年稚嫩之心,当时他以为****绝伦的女子大抵就是如此,所以他也很乐意的接受。
她终归是个贤惠的女子,他对她若即若离,他甚至记不起她颊边有个梨涡,和轻掠发鬓的那一抹丰采。
杜氏含笑敛衽行礼,声音宛转:“王爷大概是忙累了,今早您要臣妾夜里侍寝呢。”
“有说过吗?”肖焜按住额头,一双眼睛没有丝毫笑意,“你回去歇息去吧,这里不用你了。”
杜氏脸上的笑容迅速的淡去,如若往常,她会很体谅地嫣然一笑,然后施施然的离开,也许受够了肖焜的冷漠,她忍不住说了一句:“去年冷凝月还在王府的时候,香巧来看她,臣妾私自允许她们见面了。”
她似乎不经意的提起,语气轻描淡写,肖焜眼光里的一丝阴霾,如黑夜里的闪电,终究印在她的脑海中。
“屋子里就她们两个?”肖衡直直地看着她,刺得杜氏闪了闪眼帘。
可她却莫名的笑了笑,字眼故意咬得极重:“在臣妾看来,香巧只不过是个很笨很蠢的丫鬟……”
啪的,一记重重的耳光扇在她的粉脸上。室内室外的内侍宫女沉默以待,个个像泥塑木雕,毫无表情。
“反了你,竟然这么重要的事情没让我知道!这个王府谁说了算?”肖焜咆哮道。
“自然是王爷说了算,臣妾只是个女人,有时连个丫鬟都不如。”杜氏闪了泪光,凄然一笑。
“知道就好,滚出去!”
杜氏福身一礼,眼底晃动着一丝凄凉,腰板却挺得很直,离去时依然仪态万方。
肖焜兀自站着,突然仰天大笑,笑意难以遏制,他颤动着按住书案,广袖大力扫过,案上的书具、笔墨统统滚满一地。
一夜翻来覆去,梆敲四更才迷糊过去。朦朦胧胧中,宝马载着他在云彩间飘飘荡荡,眼底下却是水烟浩荡的馥江。突然,一条金红巨蟒劈浪腾跃,鳞光闪耀,口吐血红的信子,张开巨大的獠牙向他扑来。他长啸一声,感觉自己直坠而下,眼前万丈深渊……
“啊——”
肖焜翻身而起,头上、身上汗淋淋的浇了个透,他的双手紧紧攀住床棂,一时不知身在何处,过了良久才冷静下来。
“做梦罢了,没事。”他不断地安慰着自己,却是睡意全无,眼睁睁看见窗外露出鱼肚白。
一匹飞骑从府门急速而来,紧促的马蹄声清晰可闻,肖衡一骨碌起来。
“王爷,北境告急,轺宣王突然向我开战!”
肖焜睁大了双眼,仿佛被人扼住喉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阖上双眸,惊颤的眼睫下,恍惚那个恶梦清晰地浮了上来。
他虚弱地呢哝一句:“难道你们做鬼了,还要缠住我?”
皇宫内,早朝的钟声如无际沉雷,君臣上下一片惊慌。
雍武皇帝手指着轺宣王的战书,目光有点迷离:“想轺国历代与我大翼交好,怎么突然派兵南下,此事蹊跷。”
肖焜出列,虽是声调缓和,却是凛然生硬:“父皇,轺国无财无大军,此次无端反翼,反徒招天下非议。我军铁骑十万,以正义之道灭邪,不出十日,轺军定是不堪一击。”
大臣们一时恍然,连忙同声应和。
五日后,北境的战况再次传入宫中。战场上竟有临阵脱逃者,而且不计其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