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内外到处挂着火红灯笼,全府上下一派喜气洋洋。
女子一身红色喜服端庄地坐在绣床边,陈夫人伸手握着她的手,哽咽道:“宁儿,嫁了人就是别家的儿媳了,日后有什么事也要忍着些。”
陈宜宁凝视着陈夫人,浅声道:“娘,我知道,您放心。”
陈夫人止不住的哽咽,她边上的丫环笑着道:“夫人您就放心吧,整个金陵的人谁不知道国公府家的小姐最是温柔贤惠,小姐不管嫁去哪儿都会招人喜欢的!”
陈夫人的脸上难得有了笑:“就你这丫头会说话。”
廊外传来了脚步声,陈夫人本能地回头看了眼。陈宜宁的美眸微拧,门开了,却是陈国公亲自来了。
“老爷,新郎官来了?”陈夫人不觉站了起来。
陈国公示意丫环将房门关上,行至床边,迟疑片刻,才道:“袁将军人在边关未回金陵。”
陈宜宁略一吃惊,陈夫人已脱口道:“怎么会这样?难道他不知道他今日成亲吗?老爷,这太过分了!虽说他们袁家伸手皇上器重,可我们陈家也不是小门小户,袁将军怎么能……”
“夫人。”陈国公打断了她的话,目光望向陈宜宁,叹息道,“宁儿,爹知道今日之事让你很委屈,可你要知道袁将军是为了我们大梁才没有回来。眼下袁二公子已在门外等候,代兄迎亲,爹希望你能识大体,不要计较。”
陈夫人的眸中含泪,心疼地看着女儿。
陈宜宁略笑了笑,低语道:“宁儿明白,爹和娘先出去招呼二公子,我准备一下马上出来。”
陈国公欣慰一笑,伸手拉着陈夫人出去。
房门合上,丫环绮兰转身将一侧的红盖子抖开,正欲替她盖上,却见她猛地站起身,一把夺过绮兰手中的红盖头,甩手一掷便丢在床榻上,拧眉道:“袁逸轩他好大的架子!”
绮兰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小姐的脾气又来了……
人前她是人人称赞的大家闺秀,却只有与绮兰在一起时,她才会露出她的本性。绮兰吐了口气,要不怎么说她家小姐腹黑呢?连去岁的大选都能被她设计逃脱啊。要不这会儿,她估摸着都是娘娘身边的当红宫女了。
绮兰暗自吸了口气,停止了胡思乱想,勉强笑了笑,试探地问:“小姐……当初为何要答应这门婚事?”
陈宜宁的目光犀利,半带着笑意道:“我原先是想着,袁逸轩常年驻守边疆,那岂不是管不着我?”
绮兰的额角悄悄冒出了汗,果然三从四德在她家小姐的眼里根本就是个笑话。
“那……您到底嫁不嫁?”虽说新郎官儿没来,可迎亲的人好歹也到门口了啊。
绮兰握了握拳,做好了跟着小姐逃婚的准备,却不想那一个竟然转身坐下,自觉地拿起红盖头盖上,道:“嫁啊。”
袁逸轩不来更好,她自逍遥!
绮兰扶着她出门,陈夫人哭哭啼啼的在门口为她送别。
头上的盖头遮得严严实实,陈宜宁只能从底下勉强看见眼前之人的靴子。
玄色长靴,靴头滚着红边,因是代兄迎亲,袁逸礼未着大红喜服,黑色压暗纹锦缎,衣襟与袖口镶着红色缎带,再配以正红腰带,身子挺拔立于花轿旁,看得绮兰差点丢了魂儿。
陈宜宁暗中拉了她一把,绮兰这才回过神来,忙小心地扶她上了轿。
欢庆的喜乐延绵了一路。
花轿停在袁府门口,陈宜宁才被扶下轿子,门前的鞭炮突然被点着,她离得近,火星子瞬间就滚到了她的丝屡上。
她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往后退。
眼前,一抹身影急移,迅速挡在她的身前,他的声音稳重而低柔:“让嫂子受惊了。”
方才点了鞭炮的家丁忙惨白着脸冲过来,道:“小的该死,忘了将鞭炮放远一些了!惊到了少夫人,小的该死!”
袁逸礼挥一挥手道:“不要紧,下去吧。”语毕,他才又回头,浅笑着朝绮兰道,“扶你家小姐入内吧。”
绮兰从惊愕中回神,结巴道:“是……是二少爷。小姐,我们进去。”
陈宜宁的嘴角一弯,低声道:“看来这袁二公子不错啊,能让绮兰也心神恍惚。”
绮兰红着脸,靠近她道:“小姐,二少爷真是一表人才,办事稳妥,待人温和,幸好他和那位方小姐的好事黄了,不然,我们金陵的姑娘真是碎了一地芳心啊!”
陈宜宁促狭一笑,伸手拧了丫环一把,嗔怒道:“今天你家小姐我出嫁,你给我正经一些!”
绮兰忍住痛,悄悄侧脸看了走在她们身侧的袁逸礼一眼,眼底掩不住的笑意。
入内,循着规矩拜堂。
在那声高高的“送入洞房”后,陈宜宁瞧见那只手握着红绸带伸了过来。
袁家世代书香门第,他的手净白修长,握笔写字果真是好看。
陈宜宁淡淡一笑,纤长手指拽住了红绸带,他转身引她入内。
行至新房门口袁逸礼便停下了步子,将红绸带的另一头交给绮兰,这才笑着道:“嫂子请先行休息,逸礼还有事要忙。”
陈宜宁也未作逗留,在他转身之际已推门入内。
绮兰这才回过神来,忙跟着进去。
房门一合,那块绣着鸳鸯戏水的红盖头已飘然落地。
绮兰大惊道:“小姐,您怎么把盖头给揭了!这……这不吉利呀!”
陈宜宁望着她一惊一乍的样子忍不住笑道:“袁将军远在千里之外,何时归来还是未知,你该不会要我一直顶着这红盖子等他来揭吧?”
“话虽这么说,可是……”绮兰一时间语噎了。
陈宜宁转了身,目光缓缓扫过屋内的一切。
床上的东西都换了喜庆的颜色,东侧窗台下的书桌上却仍是压着宣纸与书籍,想来便是袁逸轩的东西,下人们不敢随便移动。
她不自觉地上前,意外地发现上面那本被翻过的书却并不是兵法,竟是一本诗作。而那些摊在桌上的宣纸上有画亦有练字的痕迹。
她微微讶异,没想到众人口中称赞的袁将军也有这样书生气的一面。
“小姐……”
绮兰行至她身后。
陈宜宁转了身,含笑往前,一面道:“累了大半天,饿了。”她说着,抓起桌上的点心就吃。
绮兰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忙拉住她道:“小……小姐,夫人交代了,说晚上揭盖头前什么也不能吃呀!”
陈宜宁好笑地看着她道:“盖子不是揭都揭了吗?”
绮兰一愣,再是说不出话来。
待宾客都散去,陈宜宁也已吃饱喝足了,洗漱后正要就寝,忽然瞧见一抹人影出现在门口。
“谁啊?”绮兰脱口便问。
“嫂子,是我。”
绮兰的眼底一喜,回头看向陈宜宁,她套上外衣出来,闻得他又道:“天色已晚,逸礼不便入内,就想在此跟嫂子说几句话。”
陈宜宁的秀眉微拧,一言不发地站着。
袁逸礼低声道:“今日之事委屈嫂子了,爹娘也要我来替大哥给嫂子陪个不是。大哥他……实在是公务繁忙走不开,所以才怠慢了嫂子,还望嫂子不要放在心上。大哥在边疆保家卫国,是为大梁安宁,希望嫂子能理解他。”
屋内仍是静谧无声,袁逸礼又站了会儿,暗自叹息一声,随即转了身。
陈宜宁径直上前将房门打开,他一脚已跨出了廊下,此刻吃惊地回过头来。
廊下的灯笼摇曳,朦胧光辉洒了人一身。
眼前之人生得俊逸挺拔,性子谦和温纯,竟一点也不像是传闻中的袁二公子。
她自顾跨步出去,凝住他道:“给我讲讲你大哥的事。”
袁逸礼略吃惊道:“嫂子,今日天色已……”
她淡漠打断他的话:“那和你同我讲你大哥的事有关系吗?”
袁逸礼不觉暗吃一惊,素闻陈国公府的小姐秀丽端庄,娴静秀雅,他却如何也想不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他此刻看她,盈若秋水的双瞳中丝毫未见柔弱,竟沉着一抹不屑在里头。
秀丽可见却无端庄,更别提什么娴静秀雅了。
这……就是陈国公府的小姐?
她已提着裙摆出来,身上早已不是那身繁复嫁衣,如今只一袭家常罗裙,径直走过他的身边往前道:“小叔若是忌讳叔嫂共处一室,那便光明正大地去外头聊。绮兰,去备茶水点心。”
就在府上的八角亭中落座,绮兰上了茶水点心,拿着托盘有些尴尬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陈宜宁清浅一笑,美眸回转在袁逸礼的身上,道:“就留下吧,免得孤男寡女在一起又叫小叔不舒坦。”
袁逸礼尴尬不已,别开脸咳嗽一声,道:“嫂子想听什么?”
她大大方方地道:“他所有的一切,从你记事开始,告诉我有关你大哥所有的一切!”
一阵热浪卷过,陈宜宁猛地回过神来,眼前是方婳错愕不已的脸色,哪里是袁逸礼?
她苦涩一笑,那晚的情形一直徘徊在她的脑海里,她记得他说的每一句话。
方婳见她突然笑了,似乎才想起来袁逸轩的确娶过亲的事实。
记忆中,袁逸轩那位素未谋面的妻子似乎在他们心里都不重要,谁都不曾去关注过她。他才又想起来,成亲时袁逸轩不曾去,还是袁逸礼替他去迎的亲。
抓着陈宜宁的手不自觉地一颤,方婳蓦地松了手。
陈宜宁却望着她,回转了步子对她对视,脸上的笑意瞬息散去了,方婳只闻得她道:“后来我问过逸礼,问他为何要当着天下人的面弃了你。”
初见袁逸礼,她并不能想象那样温和的男子会以这般极端的手段叫一个女子颜面尽失,她亦是踌躇良久才开口问的他。
方婳整个人都紧绷了,撑大了眼睛望着她。
她深吸了口气,开口道:“他却告诉我,其实被弃的那一个,是他。”
指甲已嵌入了掌心,方婳的脸色惨白,那样骄傲的袁逸礼,竟然会在他人面前承认那个他最不愿让人知晓的事实。若非如此,他当年也不必在洛阳花会上唱那么一出戏。
她的鼻子酸酸的,强忍住眼泪不让它掉出来。
脚步艰难地回转,她正欲离开,手腕却被陈宜宁捉住,她的声音自后面传来:“我同逸礼相处不过短短数日,却也能感觉到他对你无法割舍的感情。方姑娘,为何你就舍得去伤他?”
她与袁逸礼之间早已不是一句两句便可以解释的。
眼泪终是忍不住流了下来,方婳忍着没有回头,不愿在陈宜宁面前展露自己的软弱。她咬牙挣脱了她的手,沉声道:“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陈姑娘不必管!”
陈宜宁破天荒地没有生气,她缩回了手,淡淡望着方婳的背影,启唇道:“既如此,那我与袁将军之间也轮不到方姑娘来管。从今往后,也希望方姑娘你不要插手这里的事。”
语毕,她再不停留,转身离开。
身后的脚步声徐徐远了,方婳这才回头看了一眼,随即自嘲一笑,陈宜宁说得对,她是袁逸轩明媒正娶的妻子,谁也没有资格插手他们之间的事。
帐帘被悄然掀起,陈宜宁缓步入内。
袁逸轩正低头坐在床榻边,一手扶着受伤的肩膀在冥想着什么。
女子的目光定定落在他的身上,耳畔,恍惚中又忆起袁逸礼提到他时的自豪与骄傲:
“我的剑术是大哥教的,他可是历年读书台的学生中剑术最好的一个!”
“大哥忠于皇上,才甘愿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大梁,嫂子,你会理解吧?”
“他是个好臣子,好大哥……”
呼吸声缓缓有些沉重,陈宜宁的眼中闪了泪光。
那一夜,所有有关袁逸轩的话题中她都能感觉得出袁逸礼对他自顾大哥的敬重,他在袁逸礼心中是无可替代的。
她亦是憧憬她素未谋面的夫君是如何神勇的将领,竟还能练得一手好字……
她却怎么也没想到,竟是他亲手杀了自己的亲弟弟!
终有一日,她要亲眼看着他跪在袁逸礼的坟前。
所以她来了,通宵达旦地熟读医书,只因她知道若想留在军中,必须要有能让她留下的理由。
他问她叫什么名字,她丝毫没有掩饰,却是不想她的夫君居然根本就没记得她叫什么。
陈宜宁,这三个字在他的世界里可笑的居然是白纸一张。
“陈姑娘?”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令陈宜宁猛地回过神来,袁逸轩正直直看着她。
她将目光移开,闻得他问:“有事?”
她松开了握拳的双手,从容道:“王爷要我随将军离营。”
袁逸轩的长眉紧拧,他蓦地起身道:“不行。”
陈宜宁正了色,开口道:“王爷要我照顾将军的伤势,是王爷亲口吩咐的。”
袁逸轩仍是吃惊:“王爷怎会……”
“王爷自是担心将军。”她打断他的话,温柔一笑,径直走上前,道,“我帮将军收拾。”
袁逸轩一愣,到底是未再说什么。
方婳独自在外头站了很久,待心情平复下去在抬步朝燕修的营帐走去。
才走了几步,便远远瞧见有人自营外走来。
方婳的眸子一紧,目光落在士兵身后那身穿玄色劲装的少年身上。
他怎么来了?
她的心思一转,似乎想起来燕修曾要阿勇传告的话,就这样简单,方西辞真的来了?
方婳愣了下,目光一瞥望见容止锦正朝她走来,那一个挥手笑着,张了嘴正要叫她,方婳忙转身急急地朝容止锦跑去。
要是被方西辞盯上他就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