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婳儿,你抱抱我——
记忆中的燕修似从未这般同她说过话,方婳的心瞬间柔软了,他的逞强与坚韧在这一刻终是消失无踪。
却仍是她最初爱上的那个燕修。
伸手用力抱住他,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可临到头居然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燕修悄然松了口气,闭上眼睛靠在她的身上,嘴角噙着笑意,喃喃道:“真想一直就这样抱着。”
她的脸烫烫的,取笑他道:“你以前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
他“唔”了一声,随即轻笑道:“以前我也不怕死,可如今却怕了。”她略吃了一惊,闻得他继续道,“真正有了牵挂,就舍不得放手了。”
她的指尖微颤,然后徐徐收紧,先前他总一味地推开她,想一个人过得毫无牵挂吗?她生气地推开他,瞪着他道:“你若敢放开我的手……”
“你就嫁给华年成,我知道。”他说的时候脸上全是笑意,方婳被他说得哭笑不得,那句话她也就是气急了说了一次,如今倒是好,他说起来真是顺溜!
方婳的眼底压着愠怒,猛地站起了身,他拉住她的手却不松,墨晶色的瞳眸对上她含怒的美眸,笑了笑道:“你答应过的,不会躲开。”
她涨红了脸低下头去,咬牙切齿地道:“你再取笑我,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嗯。”他应得真是快,都不给她反应过来的时间。
身子再次被他拉过去坐在床边,方婳指了指一侧的水盆,微怒道:“你还擦不擦?”
他清浅一笑,才要开口,忽而见华年成从外面进来。
方婳吃了一惊,见华年成的眼珠子蓦地撑大,嘴巴也张大了,直直地看着他们。方婳猛地想起来,燕修眼下衣衫不整……
她欲起身,一手却仍被他牢牢地抓着。
她只好回头瞪他,却见他一手从容地拉紧了衣衫,随即缓声道:“何事?”
一句“何事”才令华年成回神,他忙站直了身躯尴尬道:“哦,我是来替王爷把脉的。”
他点点头,这才松开了抓着方婳的手,方婳忙起身闪至一侧。
华年成上前把了脉,又细细地嘱咐一翻,这才匆忙出去。
后来送饭的士兵在外头禀报了好几次才敢进帐来。
方婳坐在一旁沉着脸医生也不吭,燕修却是笑着道:“你素日里不是很大胆吗?今日又是怎么了?”
她咬咬牙:“你知道的!”
他笑着坐起身,斜睨着望她,浅声道:“我不知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难道你忘了那次洛阳行,你在客栈外都对我做了什么吗?”
客栈外?
方婳似乎突然变得有些迟钝,支着额角想了好久也没想起来。
他见她一副呆呆的样子不觉一笑,伸手将她拉过来,扣在怀中低头就稳住了她的菱唇。
她的眼睛蓦地撑大,却望见他静柔的笑,清浅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脸上,闻得他低低问:“如何?现在可想起来了?”
她的脑子“嗡嗡”作响,是啊,想起来了,什么都想起来了!
可望见他一副得意的样子,她干脆将目光一瞥,瘪着嘴道:“不知道!”
他的嘴角勾起似有似无的笑,利落地一把将她捞上床去,等她回过神来,双手早已被他禁锢住。
她这才恍然大悟,面前的男子何曾柔弱过,完全就是城府极深的狐狸!
她气道:“把你的手放开!”
他自顾靠在她身侧躺下,淡淡道:“是你自己说的,不准我放开你的手。嗯,婳儿,这才多久,你又忘了吗?”
她气急了,一时间竟找不到话来反驳。
他轻阖了眸子,语声中带着欢畅笑意:“你气什么?”
气什么?
方婳不自觉地一怔,仔细想想,她似乎也没什么好气的。当初确实就是她对他动手动脚的,他偶尔讨还一些好像也是合情合理。
可是,她心里就是说不出的不舒服,像是被他欺负了……
他抓着她的手悄然松了,她一时间居然忘记了起身。
他的声音低低传来:“婳儿,日后再我面前无需顾虑,就像……就像以前一样。”
她的心口一震,蓦地转身抱住他:“我不在,你要乖乖听华伯伯的话,等我回来,你亲自来迎我。”
“好。”他干脆应下。
“要好好保护自己,记得你同我说过的话。”她抬眸凝视着他。
他点头道:“我知道。”她的眼眶忽而就红了,他的俊眉微拧,指腹拂过她的眼角,“好端端的,又怎么了?”
“没什么!”她钻入他的怀里,小脸贴在他的胸口,脱口道,“师叔,你有没有说过喜欢我?”
“嗯?”他蓦地愣住。
她没好气地笑,抬手捶打在他的胸口,身子一倾,吻上他的薄唇。他墨色的眸子里沉满了笑,伸手抱住她回吻过去。
一粒扣子不知何时落下,燕修捏于指尖一转,只听得空气里传来细微的一阵风声,帐内的烛火忽然灭了。
一时间万籁俱静,黑暗中只闻得想到交织缱绻的喘息声……
这一夜仿佛是异常温暖,她紧紧拥住他,贪婪地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味。
翌日醒来,一睁眼便瞧见燕修低头望着她,方婳猛吃了一惊,这才明白原来昨晚不是一个梦!
她忙背过身去,脸上染着不自然的绯色。
后来仇、袁二人进来时,正逢方婳低头冲出去。
明明又是她主动,为什么如今倒是觉得羞涩了?
方婳用力咬着牙,脚下的步子更快了。
三个时辰后,前线传来兵败的消息,大军迅速后退,渡江的船只早就已经备好。
方婳与容止锦远远地站着,见燕修被抬上甲板,仇、袁二位将军正在他身边说着什么。
容止锦的眉头紧蹙,终是忍不住道:“吃了败仗,我看九王爷一点也不失落啊。”
方婳心中吃惊,这才想起燕修的计划容止锦是不知晓的。她心中略一迟疑,还是不打算说,他们马上就要离开军营,她不知道一路上容止锦会不会给燕欢传信息,她实在不知道。
“怎么了?”容止锦回头看着她。
方婳忙抬眸道:“你刚才说了什么?”
容止锦不悦地瞪着她,片刻,才摆摆手道:“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对了,你问九王爷要钱了吗?”
他们一路出去,免不了就要准备面具,不问燕修要,他哪来的钱买材料?
方婳的目光朝燕修望去,点头道:“嗯,拿了。”
容止锦转了身朝船舱走去,一面道:“那就去准备准备,不是说今夜就走吗?”
方婳点了头,回身下去时,见陈宜宁自前面走过,她的手中捧着一堆衣服,看着似乎是她自己的。方婳不觉一愣,她要随行吗?
半个时辰前的飞鸽传书,太后很快便来了御书房。
“听说他们退兵了?”太后前脚才跨进御书房的门槛便脱口问道。
燕欢点点头道:“中了我军埋伏,眼下退至湛江另一边了。”
太后终是松了口气,双手合什道:“真是菩萨保佑,定是你父亲在天有灵在保佑我们!”
燕欢的脸色却不佳,徐徐坐下道:“朕总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太后才松懈的心再次紧绷了起来。
燕欢却摇头,她就是心里有些不安,但是究竟问题出在哪里,她一时半会儿却又想不出来。
太后想了想,沉声道:“那皇上打算乘胜追击吗?”
“不,朕打算按兵不动。”她的眸华一抬,眼中含着一抹犀利,“即便他们退至湛江另一边,等轩辕承叡的人一到,他照样得迎战。”
而她的人却不能追过湛江去,轩辕承叡也是只狐狸,他们虽是合作关系,她却仍然不信他。所以她必须派人守住湛江,决不能让轩辕承叡有任何可趁之机!
太后欲再问,却见她抬眸道:“止锦还是没有消息?”
太后摇头叹息道:“国舅已派人去查了,还是没有消息。”敌营的情况不明,不能确定容止锦是否在那边,可照燕修混入长安所戴的面具来看,必是容止锦制作无疑。
如今却突然音信全无,莫非他已经……
太后的身子一颤,双眼中露出了恐惧,早已不敢再往下去想。
燕欢起了身,行至窗口,目光遥遥望出去,亦是一声不吭。
对岸仍留有一队士兵,早已将营帐都搭建起来。
陈宜宁看望了伤员回来,远远地瞧见一个士兵带着军医急匆匆地去了袁逸轩的营帐,她的眉心微微拧起,随即转身离去。
华年成收了针,方婳上前替燕修将裤管放下,他已直声问:“王爷今日感觉如何?”
燕修点头道:“有一些感觉了。”
华年成松了一口气,方婳亦是不自觉地笑了。
这时,外头传来士兵的声音:“王爷,陈姑娘求见。”
方婳吃了一惊,本能地回头瞧去。
燕修脸上亦有疑惑,华年成已开口道:“哦,那位陈姑娘是袁将军在路上救下的难民,家中只剩一人了,听说还略懂药理,所以袁将军将她留在营中帮忙照顾伤员。”
“是吗?”他蹙眉与方婳对视一眼,这才道,“让她进来。”
华年成应了,背起药箱出去,不一会儿,陈宜宁进来了。
她上前规矩地行了礼,才开口道:“民女冒昧来见王爷是有急事想请王爷应承。”
“何事?”燕修越发疑惑。
陈宜宁仍是低着头道:“袁将军的伤势不太好,刚才又请了军医去瞧,民女这条命是袁将军救回来的,想请王爷恩准让民女随行,也好一路照看将军。”
方婳惊讶地望着她。
燕修的音色略冷:“随行?如今正在打仗,你以为袁将军要去哪里?”
面前的女子脸上却无一丝惧意,依旧低着螓首,从容道:“将军已经同民女说了,是王爷的命令要带兵离营。”
燕修的俊眉紧拧,袁逸轩竟对她说了吗?
他欲开口,方婳突然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臂,冲他摇了摇头。
燕修无奈地叹息一声,终是开口道:“知道了,本王允了。”
“谢王爷!”她忙起身退了出去。
方婳往前走了一步,闻得燕修道:“为何就不让我问了?袁将军是何许人我自然明白,即便这一个是心爱的女子他也不见得会透露军情,她明显就是在撒谎。”
方婳一笑,开口道:“你让她跟着袁将军,怕她将消息外漏大可不必,袁将军自由防范的法子。你若是甘心她对袁将军不利,也可不比,她若真有那心,怕是袁将军早就出事了。嗯,先前侯爷还说这位陈姑娘反正不会对师叔上心,眼下我倒是知道真正让她上心的人是谁了。”
燕修的眼底缓缓有了笑意,他喃喃道:“英雄救美吗?”
方婳上前掀起了帐帘,远远看了一眼,随即转身,若有所思道:“若这位陈姑娘能化开袁将军的心,那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她一顿,蓦地又想起什么,抬眸道,“让我去会一会她!”
不待燕修应答,她已转身挑起了帐帘跑出去。
陈宜宁尚未走远,方婳叫了她一声,她站住了步子回头。
“方姑娘,找我有事?”她一笑,静和从容。
方婳笑道:“也没什么,就是想找陈姑娘聊一聊。”
她的脸上有笑,眼底却淡然一片,蓦然转身道:“王爷应了我随军出行,我眼下正要去准备东西,怕是没有闲暇与方姑娘聊天。等我与将军回来,姑娘若还有这个心思,宜宁自当相伴。”
她说着便要走。
方婳浅声道:“陈姑娘的行李早就准备好了,难不成眼下是要去帮忙准备袁将军的吗?”
陈宜宁的脸色微变,她下意识地回眸看了方婳一眼。方婳抬步上前,一面道:“早早地就把行李准备妥当,看来你是笃定了袁将军的伤恢复得不好。”
她的眸子微缩,到底是听出了些许端倪,脸上的笑敛起,她蹙眉问:“方姑娘这话什么意思?”
方婳上前两步,在她面前站定,毫不迟疑地开口道:“华伯伯说你略懂药理,什么药敷在伤口上好,什么药不好,看来陈姑娘一定清楚。”
陈宜宁的脸色难看了起来,她咬牙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语毕,她抬步便要走。
方婳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臂,声音随之沉下去:“你那样做,无非就是要随军出行,是想留在袁将军身边,是吗?”
明显感到她的手臂一颤。
方婳继续道:“如果你只是这样想,那你之前做的种种我可以当做不知道。”
她终是讶异非常地望向方婳,她的眸子凝住她的:“看得出你的出身很好,也许你并不是什么难民。越州战役之前,城内的富商权贵早就举家搬迁逃离了,你又怎么会还留在那里?方姑娘真的死了丈夫吗?那请问夫家贵姓?”
陈宜宁的眼底闪过一抹光,她迟疑了,便是这一迟疑,让方婳断定了她心中所想。
眼前的女子是大家闺秀,她不是难民!
能这样千方百计接近一个男人,无非便是两种可能。
一是恨,二是爱。
倘若是恨,那么敷在袁将军身上的药早就能毙了他的命。
那便是爱慕……
方婳握着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她的眸子略微撑大,死死地顶住面前的女子,启唇道:“你到底是谁?”
她与袁逸礼相识那么久,只知与袁逸轩有交集的女子只有莹玉公主与韦如曦二人,她从未听说过还有第三人。
陈宜宁的眸色一沉,她深吸了口气,睨视着方婳,一字一句道:“我是他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