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婳去找容止锦的时候他已经将里面捣腾得乱了一地,她一面收拾一面道:“还真被你说对了,那个人脾气好坏!你说,是不是他不同意,你师父就真的不给我医治啊?”
容止锦埋头在医书堆里,头也不回道:“我可以很负责地告诉你,真的。”
方婳一脸绝望道:“他爹到底给了你师父多少银子啊,他怎么那么听话啊!你不是你师父的爱徒吗?怎么你说话一点用都没有啊!”
容止锦咬着牙,他好想说那根本就不是他师父好吗?
方婳不知何时蹲在了他身边,拿起地上一本医书道:“你到底在找什么?”
容止锦又将手中的医书飞至一侧,道:“我记得我师父以前有一本记载疑难杂症的书,但我不知道他放哪里了,说不定找到了我也可以治你的病。”
方婳皱眉道:“这还不简单,我去问你师父!”
“喂!”容止锦转身就见她跑远了,他拂额叹道,“他会知道才怪!”
方婳找了一圈也没看见华年成,她有些丧气,无奈打算折回去找容止锦的时候看见华年成端着药进了燕修的房间,方婳忙跟着跑过去:“大师!云天大师!”
华年成根本没听见她的话,径直入内。
方婳加快了步子,却听见里面传来器皿破碎的声音,她暗吃一惊,忙冲进去。地上打破的药盏还冒着热气,床上之人双眸紧阖,分明是失去了知觉。华年成急着拉过燕修的手腕,方婳见此不免惊道:“怎么会这样?刚才我和他说话的时候还好好的……”
华年成猝然回头看向她,语中带怒道:“你对他说了什么?”
“我……”方婳的心跳略微加快,低声道,“也没说什么呀……就说……说他脾气差……”后面那句叫她夫君收拾他的话她可不敢说,别说皇上不在这里,就算真的在,他只要是个明君就一定不会为了这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跟一个半死不活的人置气。
华年成的脸色铁青,吐字道:“你出去。”
“可是,大师……”
“出去!”
方婳叹了口气,悻悻死出来。
容止锦找得满头大汗,正碎碎骂着从后面过来,见方婳傻愣愣站在外头,便笑道:“碰了一鼻子灰吧?”
方婳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道:“你师父怎么那么势力啊?不就是给了几个钱吗?赶明儿我找皇上借一些,保证压得他直不起腰来!”
容止锦“嗤”的笑出声来。
方婳气道:“你笑什么?难道你觉得皇上很小气不愿借我吗?”
容止锦的眸色盈盈,擦了把汗道:“你们方家可是大梁首富,你用得着向皇上借吗?”
方婳微微讶异,她似隐约想起苏氏曾提过她家里的事,不过她记不得,听过就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她瘪了瘪嘴,转身倚靠在廊柱上,目光悄然看了燕修的房间一眼,低声道:“那现在怎么办?”
容止锦倒是从容:“今晚先住下,你可以睡我以前的房间,我刚才去看过了,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那你呢?”
“我睡客房,正好有四间房,他俩一人一间,我俩也一人一间。”容止锦拍了拍手,伸了个懒腰道,“本想给皇上送个信,现在看来送不出去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方婳垂下眼睑,容止锦行至她面前道:“走吧,带你回房休息去,我一会儿再找一找,我就不信找不到!”
方婳被送去了房间,桌面上摆满了书,方婳无聊翻了翻,全是有关易容的书,她看了也提不起兴趣,仰面躺在床上,躺着躺着睡意就上来了。
西楚军营。
帐内传出一阵刺耳破碎声,紧接着,两个军医吓白了脸退出来。
简崇英正巧过去,拦住一个军医便问:“殿下又发货了?”
军医低头道:“是……”
简崇英挥手让他下去,自己上前利于帐门口,开口道:“殿下,探子来报,东梁的援兵到了,梁帝亲自坐镇指挥,越州的梁军已和仇将军的人在越州城外开战了。袁将军想来是接到了命令,也打算率军前往。您看我们如何?”
片刻,才闻得里头传来轩辕承叡冰冷的声音:“按兵不动,袁将军若要相助自会开口!”
简崇英应道:“是,末将明白。”
帐内,轩辕承叡的目光定定地落在苏昀的脸上,他看着地上还跪着的军医,蹙眉道:“你既说太子妃体内没有余毒,为何她仍未醒来?”
军医低着头,浑身瑟瑟发抖地道:“娘娘身子虚弱,又连日奔波,这才会气血盈亏,一直沉睡不醒。”
轩辕承叡的眸华凛冽,冷冷道:“孤要听的可不是这个!”
军医颤声道:“是……小的明白。其实,有一味药,也许可以令娘娘醒来……”
“那你还犹豫什么?还不去熬药?”轩辕承叡愤怒地看着他。
军医忙道:“是那剂药中需要一味药引……”
“什么药引?”
“人……人血。小的们都是粗鄙之身,怎敢让娘娘喝低贱的血……”
他的话未完,便听轩辕承叡道:“用孤的。”
“太……太子殿下……”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轩辕承叡大喝一声,军医吓得立马爬起来逃出去了。
他坐在床边,大掌缓缓轻抚着苏昀苍白的脸颊。自他被流放之后,只有苏昀能给他真正的快乐,也是他发誓不会放手的人。
帐外,斜阳徐徐落下,军医才端着药盏急急入内。
轩辕承叡握着匕首利落地一刀自腕口滑下去,眉头也不曾皱一下,军医倒是忍不住缩了缩身子,轩辕承叡的目光一瞥,望见床上之人的手指微微一动。
鲜血落入药盏的滴答声还在继续,耳畔已传来军医颤抖的声音:“殿下,够……够了,殿下……”
他撤了手,军医忙上前取了药和纱布替他包扎,他试着握了握拳,示意军医出去。
随后,轩辕承叡亲自端了药盏过去,一手扶了苏昀起来,他低头吹凉了药送至她的唇边。勺子触及她的菱唇,她却突然别过脸去。
轩辕承叡的目光直直看着她,片刻,他才伸手将药盏重重地落在身后的矮桌上。
“早就醒了?试探孤?”他的声音淡淡,却是不怒自威。
苏昀睁开眼睛,回眸大方地看着他,低笑道:“伤心吗?”
他狭长的凤目眯成好看的缝,拍了拍胸口道:“有点儿。不过……”眼前的身影一闪,下一刻苏昀柔软的腰肢已被他握于手中,他用力将她扣在胸前,笑道,“和看见你醒来相比,孤还是高兴多一些。”
苏昀挣了挣,愤怒地与他平视,道:“你干什么?”
他笑得安然:“还能做什么?孤很高兴,你有心思试探孤,总比偷偷跑掉一句话都不留给孤好。”
苏昀一愣,他蓦地俯身下去封住了她的嘴,她撑大了眼睛挣扎起来,他一手用力抓住了她两只手,将它们反剪在身后,深邃的眼眸里尽是笑意。
苏昀只觉得被他抓住的手上有什么东西流淌下来,她的心口蓦地一震,咬牙道:“你疯了!伤口裂了!”
他却满不在意地笑道:“为夫人流点血又算得了什么?”语毕,他仍是低头吻上她的唇。
“你神经病!”
“你是神经病的夫人。”
“你无耻!”
“你是无耻的娘子。”
“轩辕承叡!你混蛋!”
那一个终是停下了动作,低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嘴角一勾,笑道:“知道吗?孤就喜欢这样嚣张跋扈的你。”
他靠得她很近,温热的气息痒痒地喷洒在她的耳后,她的小脸一下子红了,咬着唇道:“还不放开我!”
他的眸华逆着光,语中带笑:“孤再也不会放手了,你是孤认定要相守一辈子的人。”
苏昀的心口仿佛碰触到一片柔软,她撑大了美眸望着他,一辈子,他说相守一辈子……
她猛地凑上前狠狠地咬住了他炙热的薄唇,狠狠地咬下去!
这一夜,守在外头的士兵只听见太子妃咬牙切齿的辱骂声,而他们的太子殿下非但没有生气,他们还听见了太子殿下的笑声。
没有丝毫的诡异,便是那样寻常的笑声。
屋子里静悄悄的,方婳贴着柔软的被褥睡着。
她的梦很干净,梦里看见成片成片的紫色,像花又不是花,也不知是什么,她遥遥望见前头有一人站在那片紫色下,她欲看看那是谁,却怎么也靠不进。
她往前,那人就往后退,她跑了,那人退得更快。
忽而脚下像是踩到了什么,她整个人往前一扑,猛地就醒过来。
方婳欲起身,屋子里似乎传来了脚步声,她屏住了呼吸,房门被打开了,外头的风被丝丝卷入,她背对着门,不知道来人究竟是谁。
那人在她床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随即又转身离去。
房门再次被悄然合上,方婳这才翻身坐起来,飞快地穿好了衣服追出去。
那人未走远,她偷偷地尾随上去。
今晚的月色盈透,奈何却被一大朵云遮挡住了,方婳紧蹙了眉心还是看不出那人到底是谁。
她跟着他入了林子,他的步子并不快,二人也不知走了多久,头顶的云朵散去。
月白的光清晰照在前面之人身上,消瘦的影,颀长的身姿,方婳心头一跳!
是他!
那个目中无人的贵公子!
方婳一阵讶异,想着这么晚了他偷偷出来干什么,却见前面的人手扶着树干,缓缓半跪下去。
方婳当下没有多想,径直就冲了上去:“你没事吧!”
一双手扶住了他无力的身躯,燕修下意识地回眸,皎洁月光拂照在女子美丽的容颜上,是他心中的那个人。
他蓦然一笑,他未睡,怎就入梦了?
方婳见他不说话,还突然笑了,心中忐忑,不免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小声道:“喂,你没事吧?”
她的声音轻盈绕耳,撞得他的心猝然一痛。
燕修的眸子紧缩,真的是她!
方婳感觉他的呼吸声微弱,面色仍和白日里一样虚弱,便伸手扶他靠着树干坐下。他却一直定定凝视着她,修长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尖冰凉的感觉愈甚。
他是故意支开了暗卫偷偷出来的,一旦华年成发现他不见便会急着派人找他,届时他就没有心思顾及容止锦了,容止锦不是傻子,一定会带着她逃走的。
可是婳儿,你为什么要跟着出来,为什么……
掩住心头的痛,他别开脸,用力推开方婳的手:“走开!”
“你!”方婳气得站了起来,她往后看了看,他们已经走了很远了,完全看不见别院的屋子了,面前之人又这样,她要真的走了,说不定真的就出大事了。她咬着牙,不情愿地重新蹲下道,“下午的事我跟你道歉还不行吗?我不该说你脾气差,我哪知道这就把你气昏了?”
燕修自顾站起来,勉强向前走了几步,眼前一黑,他整个人跪倒在地上,手支撑着才没有倒下去。
他大口喘着气,身后的脚步声近了。
方婳扶住他,气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奇怪啊!”
他不说话。
她的手却不松,良久,音色才算平和了一些:“到底谁给你下毒啊,为什么要害你?”
他却将眸华一阖,讥讽道:“是我自己下的毒。”
方婳心头一跳,脱口道:“你疯了!”
他浅浅笑出声来:“我不满父亲将家产全部交给我大哥的儿子,所以想下毒害他,却没想到不小心毒了自己,呵呵,你是不是觉得我活该,觉得我该死!”
方婳整个人却突然一震。
我二娘想下毒毒死我,被我无意间知道了,我干脆就故意拿错了燕窝,那有毒的就被送去方西辞房里了……
记忆中,似乎有过这样一段经历,模模糊糊,她只记起一个大概。
缓缓摇着头,她凉凉看着面前之人,低声道:“你骗人。”
他终是睁眼看向她,清亮月色下,女子的眉目淡然,就这样不惧地与他对视。
六年前,她信他不是杀死公主的凶手。
六年后,她任选择信他。
他苦涩一笑:“你又不认识我。”
他的态度到底不再恶劣,方婳松了口气,轻声道:“你只是脾气差点,却没有那么狠心。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出来了,那里有不忍。”
他惨淡道:“你看到的只是一个假象。”
她认真地问:“那真相是什么?”
“真相……”真相便是他想要她忘记的一切。
方婳不管他,起身道:“我扶你去树下休息会儿,等下就回去。万一云天大师以为是我把你拐出来就不好了,白天的事他还生我的气呢。”
他不再挣扎,由着她扶他起身,待坐下,他才问:“他为什么生气?”
方婳悻悻道:“我说你脾气差,把你气昏的事。”
他低头一笑。
她又道:“其实你也不算太坏,你就和大师说一说,让他给我治病吧!我忘了一些事,我想要记起来。”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意:“为什么一定要记起来?也许有你根本不想记得的事。”
方婳略一迟疑,随即才道:“但也一定有我不想忘记的事。”
燕修的容颜透着苍白,那夜她的话,他一字一句都记得清清楚楚——其实我很傻,你从来就没有说过爱我,一直是我一厢情愿。是我一直喜欢你,追着你,幻想着自己才是那个能带给你温暖的人,可惜我根本不是。可是怎么办?即便如此,我仍然不想忘记你……
她不想忘记他,他却不敢让她记起他!
意识有些模糊,他整个人慢慢滑下去,头枕在她的肩头。
男子的薄唇滑过她的颈项,方婳只觉得浑身一阵战栗,她猛地伸手,狠狠地将他推开。燕修猝不及防被她推到在地上,痛楚令他的意识清醒了几分,他听见她咬牙叫:“喂!你别这样啊!我……我可是有夫君的!”
夫君……
她说得那样顺,他却是这样伤。
方婳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望见他被她用力推出去直接摔在地上,那一刻,说不清为何,她的心竟无端地难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