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凉的风吹在脸上,方婳到底是拗不过良心的谴责,上前又将他扶起来,他无力地半靠在她的身上,怪不得看他出来的时候走得那样慢,眼下这种情况再要他走回去是绝对不可能了。
方婳不免气道:“大半夜的,你到底出来干什么啊?”
他往树干上一靠,别开脸就不想理她。
方婳又道:“你别以为我想管你啊,只要这事儿和我下午说的那些话没关系,我才懒得管你!”
他终是开了口:“与你无关。”
“那好!我回去了!”她拍了拍手站起来,往回走了一段路,悄然回眸看了眼,皎洁月光下,他就坐在那儿,目光轻柔地望着她。
见她回过头去,他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忙又低下头去。
方婳的黛眉微蹙,树影掩住他半侧身躯,她远远地看着,竟觉得他这样孤寂。
她咬了咬唇,到底是折身回去:“我扶你回去。”
他不说话。
方婳蹲下去,伸手捉住了他的手,他猛吃了一惊,本能地欲抽出来,她干脆用两只手一起拉着他,喝道:“别动!我可不是要怎么你,我就是想给你把把脉,我和你可是清白的,你别想诬赖我啊!”
他乍一听她说清白,眸华一颤,匆匆扫过她愠怒的小脸。
呵,他们算不得清白吧?
方婳的指腹探上他的脉,他到底安分了,她的眉心狠狠地拧起,低声道:“这什么毒啊,竟这样厉害?”
他却顺口问:“你还懂医术?”
方婳一愣,随即讪讪一笑,道:“我不懂,我就是……好像懂一点。反正我忘了,我问你呢,这什么毒啊?”
“嗯,很毒。”他却是答非所问。
方婳也见怪不怪了,反正这人就这样奇怪得很。她撤了手,圈着膝盖在他身侧坐下,抬头望着夜空中高高悬挂的月亮,“哎,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话语轻弱:“不管你的事。”
她斜斜地瞪他一眼,咬牙道:“臭脾气!”
他别开脸,却是偷偷地笑了。
方婳深吸了口气,头往后一仰,月光散漫树冠,她却在头顶的树上发现了好东西!她忍不住站了起来,笑着道:“有果子!”
她找了几根树枝敲下了几个来,果子圆圆地滚落在地上,她捡了揣在怀里,笑嘻嘻地递一个给燕修,道:“给你!”
他不接,她径直搁在他面前,自己坐在一侧,用衣角擦了擦,狠狠地咬了一口。
真甜!
燕修淡淡的声音传来:“檇李可不是这么吃的。”
方婳吃惊看着他,还以为他打算装哑巴呢!她却来劲儿了,哼一声道:“吃东西还有讲究怎么吃法啊?吃进肚子里不就可以了吗?”
他嗤笑一声,捡起了地上的檇李,伸手搓了搓,然后递给她道:“檇李一定要将果肉搓软,然后在皮上轻轻咬一个口子,就能将里面所有的果汁都吸出来。”
方婳愣愣看着他递过来的檇李,喃喃道:“真的?”
他低声道:“不信你可以试试。”
她伸手接了,在上头小小地咬了一口,一吮|吸,真如他说的那样。她笑着道:“这个办法果然好!檇李的皮还是带点酸酸的,你这个办法就可以不吃到酸酸的皮,只剩下香甜可口的果肉了!是谁教你的?”
“我娘教我的。”他淡淡望着她,六年前,他就很想教她,只是他没有抓住那个机会。
方婳微微愣住,脸上的笑容也悄然敛起,她叹息道:“也不知我娘在哪里?她是不是在家里等着我?我看见她,还认不认识她?”她狠狠地吸了一口果汁,坚定地道,“所以我是一定要记起来的,我要回家去见我娘!”
燕修的俊眉紧拧,他多想告诉她,她娘早就不在了,世上没有她所留恋的人,她根本就不该记起任何事任何人!
可是,他此刻却无法说出口!
“你不吃吗?”方婳将手中的檇李按照他说的搓软,递给他,“真的很好吃,很甜。”
他摇头道:“我不需要。”
方婳没有强求,她将剩下的几个檇李小心搁在一侧,打算带回去给容止锦尝一尝。
二人都不再说话,方婳心中思忖着是不是该回去叫人来背他,她考虑了很久,才欲开口,忽而觉得撑在地上的手背上滑过一阵凉意,她下意识地低头一看。
“啊!有蛇!”
她惊叫一声,燕修蓦然回神,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将她抱住径直压在身下。
草丛发出细碎的声响,不多时,那声音渐渐远去。
方婳被他护在身下,她闻着他周身淡淡的药味一时间愣住了。
总觉得这一切都那样熟悉,但是却又说不上来。
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你……你不是很讨厌我吗?你……快起来!”孤男寡女独处,如今还弄得这样暧昧不清。
他缓缓起了身,冷冷地道:“你放心,我对你没有意思。我已经……已经娶妻了。”
方婳拉紧了衣襟,恍恍惚惚地道:“那正好,你已娶妻,我也嫁人,你我最好隔开些距离,这样好了,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人来背你回去!”她说完,再不逗留,径直爬起来就往回跑去。
燕修直直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低缓一笑。
多好,这便是他曾经认识的婳儿,这样单纯可爱的婳儿。
他已经毁过一次,不想再毁掉她第二次了。
方婳回去后,什么也顾不得只能去了容止锦的房间。
那一个正睡得熟,被她狠狠地摇醒,容止锦揉着眼睛朦胧道:“方婳你干什么?”
“快起来跟我出去!”她将衣服丢给他。
容止锦这才一个激灵真正清醒过来,猛地扯过被子瞪着她:“你……你怎么会出现在我房间!男女授受不亲你没听过吗?”
方婳识趣地背过身去,开口道:“我还听过人命关天,快穿衣服跟我去救人!”
容止锦无奈,只能拉过衣服套上,一面问:“这大半夜的你要救谁啊?”
“还不是那个……”她说得起劲又差点转过身去,只能忍住道,“还不是那个臭脾气!没事儿大半夜的出去不知道做什么,他自个儿回不来,你得帮我去把他背回来。”
容止锦手上的动作一滞,他忙跳下床来,惊道:“什么?你是说九……救那个人?”
最后容止锦还是被方婳推着出去了,她一路上念道不止:“佛家不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再说了,我还给你留了好几个檇李呢,特意给你留着的!”
容止锦早把先前的不快都忘了,直直地问:“真的是特意给我留的?”
方婳认真地点头:“当然是真的,快走了,我吃过了,可甜了!”
容止锦立马就热血沸腾了,不就背一个人嘛!
他二人一走,马上就有暗卫去了华年成的房间:“华先生,侯爷和方姑娘趁夜离开了!”
华年成猛地惊醒,忙道:“还不去拦下!”
暗卫正要走,却又见一人急匆匆而来,额角冷汗涔涔:“不好了华先生,王爷……王爷不见了!”
“你说什么!”房门直接被打开,华年成的脸色铁青,“不是有人守着王爷吗?”
“是……可王爷故意支开了人,说想喝水,房内没有温水,所以……”
“一群饭桶啊你们!那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找!”华年成披上外衣便要出去。
“那,侯爷那边还要派人吗?”
“不必分人手,让他们都去找王爷!”
“是!”暗卫们飞快地闪身出去。
华年成深吸了一口气,忙也跟着冲出去。
“那里!”方婳往前面一直,带着容止锦便跑过去。
容止锦大步走到燕修面前,很是自觉地蹲下身道:“上来吧。”
他却道:“不必背我,我自己可以走。”
见他自己起身,容止锦只好伸手扶住了他,他咬咬牙道:“求之不得,我也不想背你!”
方婳将地上的檇李揣在怀里,起了身皱眉问:“可以走回去?”
容止锦不耐烦道:“他说可以就可以,你操什么心啊,走吧!”
方婳瞪他一眼,扭头就往前面去了。
容止锦故意慢几步走在后面,他是此刻才有时间跟燕修说上话,遂压低了声音道:“九王爷莫不是来找我师父医治你的宿疾吧?啧,可不巧,也没遇见我师父?”
燕修轻弱笑一笑,却转口道:“一会,请侯爷去我房内一趟,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容止锦的眉梢挑起,冷冷道:“我却没话和你说。”
燕修的眸华一转,轻盈落在眼前女子的背影上,他低语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她是怎么失忆的吗?”
容止锦的眼睛倏然睁圆,他狠狠地睨视着他,发狠道:“是你下的?”
他却不再回答,只轻声道:“你一个人来,不必让她知晓。”
“公子!”“公子!”
远处传来了声音,还有挥动的火把。
方婳奇怪地回头看了燕修一眼,只听得容止锦高声道:“别找了,在这里!”
华年成带着人很快就来了,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公子没事吧?”
燕修摇了摇头,由他扶着松了容止锦的手。方婳愣愣看着他们离开,不免拉住容止锦的衣袖道:“怎么……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人?”
容止锦这才回过神来,他撒谎道:“哦,这些是他家的家丁,瞧他那个财大气粗的样儿!我告诉你,你大半夜把我拉起来救他我心里很不爽很不开心!看看,分明是用不着我来!”
方婳的目光悄然收回,赔笑道:“好了,别生气了,你又不是臭脾气。给你,很好吃的。”
容止锦气愤地接过方婳递过去的果子张口就要咬,方婳忙拦住道:“这样吃就糟蹋了,来,我教你。跟着我做啊,先搓软了,再小小咬破皮,吸一下看看。”
容止锦照做了,他顿时眉飞色舞道:“哇,我都不知道檇李还能这样吃啊!”
方婳笑道:“我也不知道啊,那臭脾气教我的。”
“什么?”容止锦笑脸立马垮了,也不管已经搓软的檇李,狠狠地咬了一口,吧唧吧唧嚼着吞下去。
方婳吃惊道:“干嘛呀?”
容止锦不说话,步子走得飞快。
方婳小跑着追上去:“你怎么也那么奇怪,好端端的发什么脾气?”
二人一前一后回去,除却燕修的房间偶尔有说话声传出来,外头竟然空无一人。方婳这才想起一件事,忙道:“你说他那些家丁都睡哪儿了?”
容止锦走得飞快:“柴房、外头空地上,哪儿不能睡,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和你有关系吗?”
方婳摇头。
容止锦理直气壮道:“那不就结了!回去睡觉!”
他径直推门入内,方婳愣了下,到底也回房了。容止锦却径直从后窗出来,拐了一个弯曲了燕修的房间。
华年成见容止锦进来吃了一惊,见方婳没来,这才道:“侯爷这是做什么?”
容止锦尚未开口,却闻得燕修道:“是我让他来的,我有些话要和他说,你先出去。”
“王爷……”
“华年成,你出去。”他重复了一句,华年成无奈,只能退下了。
容止锦的脸上无笑,他疾步上前,怒道:“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燕修的容色惨淡,低声道:“那便要从六年前说起。”
容止锦震惊无比地看着眼前之人,六年前?他和方婳在六年前就认识了!
听完燕修的话,容止锦直接就上前揪住了他的衣襟,额上的青筋跳动:“袁将军背后的人是你?竟然是你!”他狠狠一拳打在燕修的脸上。
唇角磕破,齿间弥漫着血腥气,燕修仍旧低低道:“如今你知道了这一切,相信你同我一样不希望婳儿想起过往。”
容止锦的双目赤色,话语发狠:“她就该忘了你这样的畜生!”
燕修艰涩道:“华年成暂且不会让你离开这里,日后你别再让她接近我。”
“你放心,你不说我也不会再让她靠近你一丈以内!”
燕修笑一笑,从枕头下取出一本书,道:“你要找的书在我这里,不过你一定也用不着。”
容止锦狠狠地夺过来,方婳是用不着,苏昀却未必。只是如今,也不知道苏昀在哪里。容止锦转身便要走,燕修的声音自后面传来:“这几天要委屈侯爷屈居在此了。还有,别送她去燕淇的身边。”
容止锦到底动了容,他没有说话,大步离去。
回到房内,他在窗前一直坐到了天亮。
倘若燕修说的都是真的,那么皇上表姐跟他说已经送方婳去长安就是骗了他,他还骗了袁逸礼。他就说呢,怎么一转身就在越州城外碰见方婳了,原来这中间发生了那么多事!
他的指尖冰凉,皇上表姐要杀方婳,幸亏他没传信回长安!
那现在怎么办?他该怎么跟方婳解释他们不去长安,怎么跟她解释不能去见皇上?直接告诉她皇上是女的?不行不行,这样事情怕会越来越乱!
“你在想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令容止锦吓了一大跳,他捂着胸口道:“你不会敲门吗?”
方婳无辜道:“我敲了,你没应,我还以为有什么事,所以就进来了。”
容止锦舒了口气道:“这么早来找我什么事?”
方婳谨慎地压低了声音道:“那个臭脾气绝不是一个富家公子那么简单。”
容止锦的心口一震:“你怎么知道?”
方婳眯着眼睛道:“你真觉得昨晚我们看见的是家丁吗?我看着也不像,倒更像是侍卫,你没看他们的眼睛吗?那么冷酷,绝对不可能是家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