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帘一落,耀眼的阳光似隔开两个世界。
苏昀大步上前,径直推开了轩辕承叡的手臂。轩辕承叡的长眉微拧,快步跟上她,伸手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臂,开口道:“他们和你说了什么?”
苏昀却不答,回眸瞪着他,吐出两个字:“你猜。”
“昀儿!”他的话语里带着急躁,分明是没有耐心了。握着她的手指收紧,冷冷道,“除了孤,他们谁的话你都不能相信!”
她咬牙抽了抽,他的力气很大,她笑着道:“是吗?那你为什么不回答我当初引婳贵妃来干什么?你又为什么不告诉我婳贵妃就在军营中?”
“那是东梁的事,和我们无关!”
“真是无关吗?那你又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也是东梁的人?”
他的神色僵滞:“你不信孤?”
她赌气地别开脸:“那是因为你隐瞒了我太多事情!”
他若真的爱她,敞开心扉不好吗?还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轩辕承叡的脸色铁青,他用力将她扣在怀中,紧紧地锁住,声音瞬间低沉:“你不必去问外人,你要知道什么,孤告诉你!”
她挣扎一番,闻得他这样说,到底是一愣,脸颊一片微绛胭脂色,略微喘着粗气望着他,启唇道:“我是婳贵妃的侍女?”
他的脸色不变,淡淡地答:“曾经是。”
“是你强行把我从长安带来?”
“是。”
“为什么?”
“因为孤喜欢你!”他低头看着她,目光灼灼如华,那样坚定丝毫不见动摇。
她原本是该信的,只是她太了解这个男人,他是天生的王者,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样的话。他见过他对待东梁人的样子,侃侃而谈的智者,转身之际便能剑拔弩张。
第一次,他让她觉得害怕,怕他对自己说的就是假话。
苏昀却蓦然笑了笑,认真地看着他道:“叫你的亲信侍卫进来,让我问他一个问题,他回答了,我就信你。”
“好。”他毫不犹豫地应下。
苏昀何尝不知,他身边所有亲信都对他忠心耿耿,无论如何都不会背叛他,可她就是要从他们口中问出个所以然来!
侍卫进来了,笔直挺拔地站在帐子里。
轩辕承叡握着她的手,笑着道:“你要问什么就问,他都会回答。”
苏昀当然知道,飘忽不定的目光徐徐自轩辕承叡的脸上移开,她看向面前的侍卫,开口道:“我问你们一个问题,我数到三,你们就要同时给我答案,只问一个问题。”
轩辕承叡的脸色大变,瞬息之间他才知道落入了苏昀的圈套,他咬着牙正欲开口,便闻得苏昀道:“为什么把我带出长安?”
“一。”
“二。”
“三。”
帐内,鸦雀无声,侍卫吃惊地看着轩辕承叡,轩辕承叡紧抿着唇,墨色瞳眸里分明是有怒意。
苏昀哧的一笑,她知道她若单独问那个侍卫,她便会得到一个她很满意的答案。他忠于轩辕承叡,便会替他编造一个谎言,这个谎言可以有千百种理由。只可惜,他们事先没有通气,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二人同时说出同一个答案。
除非,是那一个真正的答案!
而这,便是轩辕承叡要想方设法瞒住她的!
鼻子酸酸的,想要哭,她多么希望轩辕承叡的话是真的,他带她来是因为爱她,可显然不是!方婳说得对,他带她来另有目的,却不是为了她!
“阿昀,你听孤解……”
“还有什么好解释的?你说我不必问别人,想知道什么就问你,可你还是在骗我!”她大吼着从他的怀里逃出来,退口几步冷冷地看着他,“你告诉我,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轩辕承叡的目光冷冽,狠狠扫了侍卫一眼,那侍卫满额的汗,忙告退出去。他又重新看向苏昀,她眼前的迷雾似乎再也承受不住重量,倏地滚落下来。她却不惧他,自嘲笑道:“我平时最恨一件事,就是被在乎的人欺骗!”
轩辕承叡竟是生气了,怒道:“就因为她几句话,你就用这种态度跟孤说话?孤对你难道不够好吗?你说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孤也答应了,此生只爱你一个,绝不会再娶!你又何苦执着于以前的事!”
“这么说来,还是我错了?呵呵!”她笑得越大声,眼泪流得就越多,“是你觉得以前不重要,不代表我也觉得不重要!”
若是不知也就罢了,如今她既然已经知道,她就不能释怀!他骗了她,根本不爱她,娶她也是别有用心,现在来和她说什么以前不重要?一派胡言!
苏昀狠狠地擦了把眼泪便要走,他冷声道:“去哪里?”
她头也不回:“你管不着!”
他用力将跑至门口的她拽回来,丢在床榻上,她爬起来,含泪凝视着他笑:“不准出去闹,你又是要面子,是吗?”
他坐在床沿,按住她的削肩,一字一句道:“你是孤的太子妃,只能在孤的身边,哪里也不准去!”
她咬牙道:“不过是挂名的太子妃!你既没有下聘,也没有和我举行婚礼!”
他的声音冰冷:“那又如何?你也是孤昭告天下的太子妃!你出去,谁说你不是孤的人?看来真是孤太宠着你了!”他的眸子一紧,俯身压在苏昀的身上,低头吻住她甘甜芬芳的唇。
苏昀的眸子蓦地撑大,她狠狠地咬住他的唇,他吃痛地松开,闻得她大声道:“那就离婚!”
离婚?
她的话音一落,二人都愣住了。
轩辕承叡从不曾听过这样奇怪的词,而苏昀竟觉得是那样熟悉。
没有人教她,她是本能地喊出来,那便是她残存的记忆吗?
眼泪徐徐从眼角滑出来,她不再挣扎,不再动,如同一个玩偶呆呆地躺在床榻上。轩辕承叡的眼底闪过一抹痛,他猛地起了身,大步走出营帐。
苏昀在里面还能听到他吩咐人看紧她的声音,紧接着,她听见士兵包围营帐的脚步声,她若再想逃走,看来真是要挖地道了。
侍女见轩辕承叡出来了,微微颤颤地想要进去,轩辕承叡冷冷地道:“以后不必伺候太子妃了,给孤滚去生火!”
侍女吓得脸色铁青,急急朝伙食房去了。
所有人都看出他出离的愤怒,都噤声低着头。轩辕承叡回眸看了直垂的帐帘一眼,额角的青筋不自觉地跳动着,他还记得那时候他问她,倘若有一天他同方婳为敌,她站在哪一边。她曾毫不犹豫选择方婳,如今方婳竟还要把她抢走吗?他决不允许!
“婳贵妃!”他缓缓念着这三个字,让他不舒服的人,还没有好好地活在世上过!
面前便是幽深林子,燕修已站在面前半个时辰了。
华年成终是忍不住上前劝道:“王爷还是先回去吧,我们可以让仇将军派人去追,这里的地形我们比较熟,他们必然跑不远的。”
“不必了。”他低下头,长睫投下的影掩住了如墨双瞳,她是自愿走的,他即便派人将她带了回来,她还是会走第二次。她的性子,他怎会不了解,她不想嫁给袁逸礼,便会有千百种方法叫袁家退婚,她不想爱的人,便有千百种方法自他身边逃离。
华年成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安慰,却见他缓缓转了身,自顾朝营地走去。
“王爷!”他跟上他的步子,见他并没有往自己的营帐去,而是大步朝轩辕承叡的营帐走去。
“王爷想做什么?”仇定拦在他的面前。
“让开。”他的话语里轻易可辨出怒意。
仇定不让,燕修伸手将他推开,身后之人冷冷地道:“王爷莫非忘了柳家灭门之仇,在这节骨眼上您要感情用事吗?”
燕修不说话,径直闯入轩辕承叡的营帐。里头之人正铁青着一张脸端坐在虎皮毯上,见他冲进去,只淡淡抬眸看他一眼,随即阴鸷笑道:“难道九王爷不懂礼仪教条吗?”
他不理会,信步上前,低沉了声音道:“把解药拿出来。”
轩辕承叡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抬眸凝视着他道:“袁将军临到头想要个师出有名,九王爷却心软了吗?”
燕修的面色清冷,仍是道:“解药!”
轩辕承叡笑着起了身,负手道:“孤没有。”
林子里的鸟叫声渐渐地少了,光线暗沉,他们在这里一直从天亮等到了天黑。
追兵却一直没有出来。
方婳与袁逸礼对视一眼,二人都觉得有些奇怪。
怎会没有追兵?
方婳欲起身,却被袁逸礼拦住了,他低声道:“再等一等。”既已等到黄昏,干脆便等到晚上再说。他拿出了一侧准备好的馒头和水给她,低语道,“先吃点东西。”
方婳接过咬了一口,实在没什么味道,咀嚼无味。
袁逸礼问她道:“你怎敢放苏昀回去?”
方婳自嘲道:“她已忘了之前的一切,就算强行带走她,她也未必不会想着逃走。现在你也看到了,她没有背叛我们,否则追兵出来第一个搜寻的地方便是这里,不是吗?”
袁逸礼点点头,低声道:“等天黑,我们就会越州城。”他没有再问她燕修的事,一个字都没有提。
方婳心中感动,无力地将馒头握在手中,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悄然道:“伤势都好了吗?”
“好了。”他笑一笑,言语间隐隐有一抹苦涩,“皇上很挂念你,很担心你的安危。”
方婳低下头,半晌,才又道:“我不去越州城,我要去沧州。”
袁逸礼吃惊地问:“去沧州作何?”
她从容道:“我要去见袁将军。”
袁逸礼的脸色大变,呼吸声略显沉重:“他已选择背叛皇上,你无需再见他!”
“我必须要见他!”燕修和轩辕承叡都在军营中,便只有袁逸轩一人在沧州,她要把真相告诉袁逸轩!西楚可以攻打大梁,燕修可以为柳家报仇,但袁逸轩却不能背叛皇上!
袁逸礼还想说话,却听得方婳道:“有条小道可以进入军营,我们可以进得去的!现在就走,再有两日,他们会攻打越州城!”
他吃惊地跟着她从洞内出来,周围静悄悄的,唯有他二人的脚步声。袁逸礼追上前,压低声音道:“你到底要和我大哥说什么?”
她略一愣,燕欢既然已经到了越州,袁逸礼仍是不知那个秘密,那她也便不能告诉他。她稍稍加快了步子,转了口问他:“能弄到马吗?”这样一路走去,等到沧州便是天亮了,等天亮再混入军营便是难上加难。
袁逸礼疾步上前与她并肩,问她:“你去沧州到底是为了谁?”她说要去战场上阻止大哥但没有做到,而现在,袁逸礼只知道大哥已与九王爷联手。
她回眸看他,昏暗光线下,他的神色未能瞧清楚,唯有那一双眸子仍然晶亮。她淡声一笑,开口道:“自然是皇上。”
是他想要的答案,却在听到这个答案时不免为之一震。
他下意识地捉住了她纤细的手腕,沉声道:“那便是与九王爷为敌,你真是要那样做吗?”
方婳的心口一沉,他到底还是问了燕修。强忍住几乎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她深吸了口气道:“他仍然可以和轩辕承叡合作成就他的大业,但袁将军却不能背叛皇上!”
“为什么?”
这一问,再听不到答案,她已拂开他的手快速上前。
袁逸礼追上去:“婳儿,你究竟瞒着我什么?”
“你不要问,我不想撒谎骗你!”他虽是袁逸轩的亲弟弟,但那个秘密她也不能告诉他,若是燕欢在这里,一定也会阻止她告诉袁逸轩,可她就是忍不住!
黑夜恰到好处掩饰住了她的哀伤,她尚且忍受不了被所爱的人欺骗,燕欢也不该承受被所爱背叛的下场!
没有坐骑,二人只能徒步前行,遥遥望见沧州城时天都已蒙蒙亮了。方婳喘息着小跑上前,袁逸礼的伤势未痊愈,体力也并不比方婳好,此刻见她跑了起来,他也只能勉强跟上。
在临近那条隐蔽小道时,忽而有一队人迅速包围过来,袁逸礼忙将方婳拉至身侧,抽出了长剑挡在身前,厉声道:“什么人?”
来人并没有亮出兵器,为首之人低声道:“袁大人,是皇上派我们在此等候大人。”
“皇上?”
袁逸礼讶然与方婳对视一眼,方婳心中疑惑,开口道:“你凭什么让我们认为是皇上派你们来的?”
那人递了字条过来,袁逸礼打开一看,低声道:“是皇上的笔迹。”
为首之人侧身让开道:“大人请吧,皇上等着见您。”
方婳却道:“我们要进城!”
那人的声音略冷:“怕是进不去了,那条小道早已有人把守,袁将军怎会让你们有可乘之机?”
他的话说得方婳暗吃一惊,果真是她天真了,当初袁将军放任这条小道在此处是方便西楚的人进出,如今他都与西楚联手了,又怎会留下这么大一个漏洞在这里?
到底是跟着他们骑马离开,却并没有直接去越州军营,而是在城外一处农户停下了。袁逸礼与方婳心中吃惊,便没有下马,只见侍卫们都下了马,为首之人敲门入内,片刻,门再次被打开,露出燕欢那张倾城熟悉的脸。
“皇上!”袁逸礼忙跳下马背朝她行礼。
方婳在侍卫的搀扶下下马,燕欢朝她走来,她屈了膝,已闻得燕欢压低了声音道:“朕猜的果然没错,你真的去了沧州吗?”
“皇上……”
她轻声一笑道:“忘了你答应朕的?”
方婳摇头,她没忘,她只是忍不住。
呆呆被她拉进去,袁逸礼跟随入内,里面被简单收拾过,虽然简陋却是干净朴素的很。燕欢松了手,转身看着他二人道:“没见着苏昀?”
方婳摇头道:“不是,我让她回去了。”
燕欢笑一笑,道:“这么说是你主动让她走的?”见她点头,燕欢才继续道,“那朕也信守诺言,你不必跟朕去军营了,从此大梁没有婳贵妃,朕要为你和逸礼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