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赐婚把方婳和袁逸礼都惊到了,气氛在瞬间凝住。
袁逸礼猛地反应过来,急着道:“皇上,此事……”
燕欢却浅浅一笑,径直打断他道:“此事婳儿还未开口说话,你着急什么?”她的眼底含笑,目光转而看向一侧沉默不语的方婳。
她的脸色苍白,垂于底下的手指早已颤抖得无法握拳。上回说等苏昀回来再考虑这件事纯粹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方婳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
而这一次,再不能向上次那样搪塞推托了。
“婳儿?”燕欢见她久久不说话,脸色又这样难看,不免又唤她一声。
方婳的心口一抽,深吸了口气道:“皇上,我……臣妾有话要和您说。”她曾在心里发过誓,等沧州的事情解决她就把她与燕修的事告诉皇上,那时候她曾想,她是要去地下和燕修团聚的,如今……呵,方婳自嘲一笑,即便不能相守,她也要告诉皇上她爱的人是燕修,由始至终都没有变过,她不会嫁给袁逸礼的。
燕欢绝美的脸庞起了笑意,话语若扶风杨柳,散漫轻柔:“是什么话,连袁大人也听不得吗?”
方婳侧目看了袁逸礼一眼,见他也正诧异地看着自己。倒不是听不得,她是怕到时候燕欢一动怒,袁逸礼便会替她求情。她已亏欠他太多,袁将军叛变袁家安然无恙便是燕欢力保的结果,方婳不想让袁逸礼再背负一个欺君的罪名。
想到此,她认真地点了点头。
袁逸礼的眉心微蹙,闻得燕欢道:“既如此,逸礼就先退下吧。”
袁逸礼迟疑了下,总是低头道:“是,臣告退。”袁逸礼起了身,才要出去,忽而闻得外头有马蹄声传来,紧接着,脚步声近了,门窗上映出了侍卫的身影。
燕欢与方婳亦是闻声望去,外头士兵急促开口道:“禀皇上,钱将军请您马上回越州,西楚军营有异动!”
袁逸礼已经一把打开了门,士兵急急赶了一路,发丝上还沾着雾水。燕欢的脸色骤变,疾步出去,随行的侍卫早已将她的坐骑牵过来。她拉住了马鞍,又回头看向方婳,略一思忖,又回过身来,将方婳拉至一旁道:“朕有要事要先回去,你的事等朕空了再慢慢听你说。”她随即压低了声音,道,“朕知道你想的是什么,但去沧州之事就此作罢!朕已选择了这条路便不能回头了,朕与他已经……缘尽!朕还有母后和整个容家,不可能随性而为!你若当朕是朋友,就谨守这个秘密!”
方婳一愣,她已松了手上了马背,方才那种阴鸷神色已散去,她又看向袁逸礼,开口道:“你们不必跟朕回越州,逸礼,朕把婳儿交给你了,好好照顾她。”
袁逸礼的神色凝重:“可是皇上……”
“朕的旨意你也要违抗吗?再说,你只是礼部尚书,行军打仗自有别人在,不必你挂心。”语毕,她再不逗留,马鞭狠狠一落,策马扬长而去。
随行的侍卫们快速跟在她的身后。
方婳呆呆望着马队离去的方向,燕欢同她说的,她又岂会不明白。开始她以燕淇的身份活下来的为了复仇,如今江山已稳,她却是为了太后和容家在谨守这个秘密。一旦被他人知晓,燕氏宗亲不会容忍太后和燕欢犯下的荒唐事,届时前朝后宫必定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朝纲不稳,百姓便会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燕欢要为当初的那个决定弥补一生,如今,谁又能说这究竟是对还是错。
左不过就是,选择了,再也没办法回头。
金色的阳光穿透了厚厚云层将灰蒙的天色染起了光亮,世间万物仿佛也在瞬息之间开了眼。
几只流雀落在树枝上追逐嬉戏,很快又从这根枝头飞往那一边。
袁逸礼缓步行至方婳身后,低声道:“现在,你想去哪里?”
方婳回眸,柔和日光下,他的脸色不佳,薄唇上染着一抹不自然的苍白,她愧疚地垂下眼睑,开口道:“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再说。”
“婳儿……”
“休息吧,赶了一夜的路,我也累了。”她自顾进去,袁逸礼终是跟进门。她知道他的身体没有完全康复,不过他的性子绝不可能会告诉她。昨夜是她自私了,一心想着要去沧州把那个秘密告诉袁逸轩,一点也没有顾忌他的感受。
坐下了,方婳才自嘲笑道:“皇上不让我回越州军营便是早有打算不会让我回宫了。”
袁逸礼的眸子一缩,目光悄然流连在她的脸上,直言道:“你选择跟我走,还会再回去九王爷的身边吗?”
她掩住心伤摇头,她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
他紧绷的心弦却稍稍松了,仿佛她的犹豫便是他所能抓住的机会。他整个人蓦然坐直,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柔荑,咬牙道:“那就让我照顾你,我没有你和他在白马寺朝夕相处的三年,可是我可以给你下一个三年,下下个三年,一辈子的三年!直到我的生命终结的那一刻,我都会保护你,维护你,袒护你,爱护你!我不需要皇上的圣旨,我要的是你一个心甘情愿!”
他一心想要将她推至皇上的身边,以为他想给她的一切就是最好的,可最终他才发现他还是错了!方婳就是方婳,她和别的女人都不一样,不会为荣华富贵折腰,不会为虚名所累。现在皇上已明明白白告诉他想要成全他们,而她也离开了九王爷的身边,他再也不想压抑自己!大哥说的没错,珍惜眼前的,他却蠢得直到现在才明白!
方婳睁大了双眸怔怔凝视着他,他握着她的手没有很大的力气,竟是在微微颤抖。那一刻,她的心突然很疼很疼,曾经那么骄傲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的袁家二公子,竟肯为了她这样低声下气。她努力了很久才忍住了泛起来的眼泪,将手一点一点从他的掌心抽出来,他的脸色一白,蓦地再次抓住她的纤细冰凉的手指。
她的心口一跳,他悲凉道:“我已为我当初的骄傲小气付出了代价,难道你真的连一丝机会都吝啬地不肯给吗?”
她的眼眶到底是红了,却仍是咬牙将最后被他握住的手指抽出来,她大胆地与他对视,朦胧眼底竟是明镜一般的清明:“你没有错,错的是我,在你我还有婚约时,我便已爱上别人,设计逼你退婚,你怪我是应该,连我自己都没办法面对你。你还那么年轻,有光明的前程,你还有很多选择,随便哪一个,一定比我好千百倍……”
“我不要听这些!”他大吼着打断她的话,不是气她,是气造化弄人,要他们在洛阳分开,却又注定要在长安相遇。
方婳哽咽道:“袁大人……”
“不要叫我袁大人,我不是什么袁大人!”他蓦地起了身,目光直视着她,“现下没有旁人,你不要叫我袁大人!”
“对不起。”她低下头,除此之外,再说不出别的。
日光透过精美的雕花木窗照进来,斑驳影子点点滴滴映在藤木椅上、地毯上。偌大一个屋子内却无一扇窗打开,细细一瞧,竟都被人从外面用钉子钉死了。
华贵帷幔直垂,红玉珠帘后,一抹身影仰面躺在床榻上。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忽而灌入的风吹得錾金镂空香炉中飘曳的烟熏袅袅散散,宝琴扶着太后的手缓步入内。
容止锦听得声音这才慵懒地睁开了一只眼睛,瞧清楚了来人,他又懒懒地闭上,翻了个身背对着太后。
太后挥手示意宝琴退下,自顾在床榻边坐下,开口道:“你要抗议到什么时候?你以为你用绝食来逼哀家,哀家就怕了你吗?止锦,你可是容家的人,是哀家的嫡亲侄子,你身上担负着容家的责任……”
“容家是容家,皇位大统关容家什么事!”容止锦真是听不下去了,到底是坐了起来狠狠地瞪着太后。
太后被他问得一噎,随即气愤道:“你大哥能想清楚的事,怎么你就想不明白了?”
“大哥?”提起容止铭,他的眼底到底还有悲伤,却只是一瞬间,他又理直气壮地开口,“大哥他是没脑子!当个侯爷不好吗?皇家的事他瞎掺和什么!”
“你!”太后气得脸色铁青,怒道,“什么叫瞎掺和?难道你愿意看着你的亲姑妈受制于人吗?皇上可是你的亲表哥……”
“亲表姐。”他立马跳出来纠正,气得太后瞬间说不出话来,美眸用力盯住面前之人,连着三日不吃不喝,他的气色不佳,脾气倒是一点没减!
半晌,才又听太后劝道:“当年要不是柳贵妃害死哀家的淇儿,只剩哀家与欢儿母女二人势单力薄,欢儿也不必用淇儿的身份活下来。若没有哀家和欢儿,容家怎会有今天这一切?现下后宫无所出,难道你真的想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虎视皇位已久的王爷们趁虚而入吗?这几年,容家在朝中得罪了多少人,你是真的不知还是装作不知道?你也是容家的人,真若到那一天,谁又能够独善其身!”
容止锦却冷冷笑道:“所以姑母就想要我做妓女做的事?好歹做个妓女还能有名有姓,我堂堂平阳侯却要做这等隐姓埋名、偷鸡摸狗之事!”
“你!”太后的脸色大变,挥手便狠狠地掴了他一巴掌,怒不可遏道,“真是越说越不像话了!”
这一巴掌太后是用了十分力道,容止锦虽不是娇弱女子,可连日绝食身体虚弱,被一巴掌打得头昏脑涨,眼前是阵阵的黑,脸颊一直延伸至脖子根一片火辣辣的痛。他发狠地在心底想,他的太后姑妈难道终日在宫里掌掴宫人练手吗?否则到他这里怎打这般顺风顺水,一巴掌简直有点要把他打昏的趋势。不过他现在可不能真的昏了,否则就真的太丢人了!
他撑住了身子,嗤笑道:“既然姑妈那么想我去临幸后宫的那些嫔妃们,那我就选一个我喜欢的。您把婳妃叫来,我一定好好疼爱她,将来她生下皇子,就封为储君,日后皇上表姐驾崩了,婳妃的儿子登基,我让她做皇太后!”
太后华美脸庞褪尽了血色,盯住面前之人气得颤抖地道:“你……你……”
“我又怎么了,这不正是您要的吗?”他知道太后不喜欢方婳,说这些纯粹就是为了气死她。大哥能做的事,他却未必会去做!其实太后说的那些话他不是不明白,容家兴亡他自然有责任,可君子爱财还取之以道呢,容家的荣誉也不该是这样去保住的!若要上阵杀敌,他眉头也不会皱一下,却决不允许自己跟大哥一样哪天死了也不能说出来!他是纨绔不羁,却也有他的骄傲!
太后猛地站了起来,与他再无话可说,丢下一句“自己好好想”转身便要走。
容止锦却叫住她:“姑妈,我要见我爹。”
“不可以。”
“那我要见表姐。”
“你没有表姐!”太后愤怒地回头看着他。
他瘪瘪嘴,一副不惧的样子,还理直气壮地补上一句:“我要见皇上表姐。”
太后的容色惨淡,终是叹息道:“皇上去沧州了,西楚与我大梁开战了。”
“什么?”容止锦一下子挺直了脊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居然一点都不知道!他忙道,“那婳妃娘娘呢?”皇上不在,婳妃岂不是会被他的太后姑妈整得很惨?
太后哼一声道:“也去了前线。”
“为什么?”他的眼珠子撑圆了,皇上是表姐,她该不会需要在行军打仗时还需要带个妃子慰劳自己吧?
太后深吸一口气道:“西楚的太子妃是婳贵妃先前的侍女苏昀,皇上原本想要婳贵妃去谈和的,但没想到袁将军却叛变了。”
容止锦的脸色大变,苏昀、袁将军都倒戈向西楚了?他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见太后的神色不像是骗人的,容止锦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忙跳下床,脱口道:“外头都变天了,您还把我关在这里干什么?你让我去前线,苏昀的事一定另有隐情,她不会叛变的!”
太后低笑道:“止锦,你以为哀家不知道你是想趁机哄哀家放你出去?”
容止锦皱眉道:“您要我留在这里无非就是想和那些女人上床罢了,可眼下皇上表姐也不在,我留着也是白留,您能安排今晚让我跟谁谁上床吗?”他见太后的神色尴尬,他暗笑道,“所以您还不如放我出去,至少让我在大梁危急时刻体现点人生价值啊!不然,万一国破了,连皇上表姐都没有了,您还要我作何?”
“胡说!”太后厉声喝断他,道,“我大梁固若金汤,是不会被攻破的!至于你,花言巧语留着说给你自己听吧,哀家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肚子里有几条虫哀家都知道!好好给哀家待在这里!”太后蓦地转身出去,房门马上被关上,接着是锁链的声音。
容止锦的面色凝重,脸颊的痛还没消散,他缓缓坐下,坚持了这么久,太后真是铁了心要磨练他的意志了,看来是时候找个法子逃出去了。
烛火光辉跳动在脸上,燕修蹙眉凝视着眼前的地图,仇定一双眸子溢着深邃的光,他正欲开口,便闻得燕修道:“越州与沧州一样易守难攻,如今又因燕淇御驾亲征士气大增,想来袁将军也觉得棘手。”
越州与沧州乃大梁与西楚交界的两道屏障,亦是大梁的双重防护城池,若没有袁将军的倒戈,这一场战事打起来还真是困难。
仇定的眸光一闪,沉声道:“既然如此,王爷便将先帝遗诏亮出来,让大梁上下都知道燕淇的皇位不过就是谋篡来的!”
燕修清浅一笑,凉凉看他一眼,开口道:“他当初未给我发丧,眼下该追悔莫及了。吩咐吓去,天一亮便出发去沧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