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之人虽仍是她魂牵梦萦的样子,却早已不是她心里认识的那个燕修了。她望见他眼底的震惊,她刻意垂下眼睑回避他的目光。
他低低凝视着她,良久良久,才喃喃道了句:“他待你很好。”
她的心头一颤,下意识地抬眸与他对视,他的瞳眸明亮似夜空星辰,连着一侧的火光也越发燎原璀璨。
她知他在说皇上。
方婳孑然一笑,开口道:“是,她对我很好。”
“所以……你真的爱上他了?”他的话语轻弱,隐隐带着颤意。
她仰起脸望着他,咬牙道:“是!”
她其实好想问他,如今她爱谁,对他来说还重要吗?
他的眸光一黯,低头自嘲一笑,低语道:“你要不惜一切代价回到他身边,然后与我为敌吗?”
心突然很疼,仿佛有一只大手将她的一颗心撕成一片一片。泪水模糊了视野,她看他像是在笑,又像是叹息。
她不说话,只是忍不住眼泪横流。他徐徐收紧了双臂紧抱着她,将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头上,他晶亮瞳孔中的目光飘渺不定,话语却透着释然:“婳儿,你终究是舍不得。”
她再抑制不住,蜷缩在他怀中嘤嘤哭出声来。他是她心尖儿上的人,她如何舍得与他为敌?
偶尔从洞外灌入的风也仿佛特别冷,即便燕修抱得她再紧,她还是觉得从指尖到心底都是冰冰凉凉的。
好不容易挨到了早上,燕修恍惚醒来,见怀中的女子已昏睡过去,一张脸上尽是苍白容色。
“婳儿。”他叫她,她似未听见,他又叫一声,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掌心贴着她的额角,发现她整个人烫得厉害。燕修的脸色大变,忙将她抱起来,她说她不想去西楚军营,眼下由不得她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她出事!
仇定与华年成坐在帐中愁眉苦思,忽而瞧见一个士兵进来禀报道:“将军,王爷回来了!”
“在哪里?”华年成猛地站了起来。
士兵忙道:“回营帐了,王爷请华先生过去。”
华年成与仇定对视一眼,忙转身出去。
燕修仍是一身铠甲站在床榻前,闻得有人进来,他转过身,华年成疾步上前问:“王爷有没有受伤?”
仇定直直站在门口,沉声道:“王爷怎敢戴着面具上战场?若是有个意外……”
“华年成,给她看看。”仇定的话未完,便见燕修侧身让开,床榻之上,赫然还躺着一名女子。
华年成吃了一惊:“她怎会在这?”他的目光从方婳身上转移至了燕修身上,怪不得他背着他们上了战场,是因为方婳吗?
“先给她看看。”燕修的声音低沉,透着微微的怒意。
华年成只能上前把脉,外头传来西楚士兵的声音:“九王爷,我们太子殿下请您过去。”
仇定回头微哧一声,道:“西楚太子的消息真是灵通。”
燕修仍是目不转睛看着方婳,开口道:“告诉他,本王马上去。”
帐外的脚步声离去了。
华年成起了身道:“娘娘是染了风寒,喝几帖药,休息休息便无大碍。”
燕修紧绷的心弦终是松了:“你亲自去替她熬药。”他说着,转身走了几步,似又想起什么,停下了脚步道,“以后别叫她娘娘。”
华年成略微惊愕,抬头时,见那抹身影已出了营帐。仇定已经转身跟随他出去。
轩辕承叡慵懒地坐在矮桌旁,惬意地品茶。燕修掀起了帘子入内,他只抬眸一笑,话语却是对着仇定道:“孤就说不必那么着急,你看他不是毫发无损地回来了吗?”
仇定不说话,燕修上前坐下道:“正好本王也有话要和你说。”
轩辕承叡浅浅一笑,轻呷一口茶道:“那可真是巧了,孤也是有要紧事要找你,才派人请你来的。”
燕修不理会他,径直开口道:“本王要见苏昀。”
轩辕承叡哧的一笑,伸手将杯盏搁下,蹙眉道:“真是不巧,孤想要和你说的,正是要婳贵妃离昀儿远一点。”
燕修的眸子略紧,闻得轩辕承叡又道:“这可是你我开始的时候说好的,孤帮你把昀儿带出长安,事成之后,人归孤,你也不必过问。怎么,事情才过去多久,你就忘了吗?”
燕修的脸上无笑,那一个接着道:“你我的合作还在继续,可别为了一个女人就伤了和气。孤看王爷风尘仆仆地回来大约也没什么休息过,还是先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稍后再议。”他笑着起了身,掸了掸衣袍上的灰尘,道,“孤约了昀儿散步,先失陪了。”
燕修蹙眉从营帐中出来,见轩辕承叡早已信步走远。耳畔传来仇定的声音:“王爷要见他们太子妃作何?”
燕修摇头道:“没什么。”说着,一面朝营帐走去,一面又问,“情况如何?”
仇定跟在他身后开口道:“沧州已被我们攻陷,梁帝已调集各封地的兵力,还听闻他要御驾亲征。”
“是吗?”燕修的俊眉微蹙,“那袁将军呢?”
“袁将军去了沧州了。”
燕修“唔”了一声,伸手掀起帐帘入内,仇定识趣地没有跟着进去。华年成早已出去,里头只方婳一人静静躺在床上。他缓步上前,命人打了冷水来,浸湿了毛巾敷在她的额头上。她悄悄嘤咛一声,他忙握住她的手,她本能地反握住,眼角竟有泪流出。
他看得心疼不已,张了张口,却仿佛是失了勇气。
方婳醒来已是半夜,他还守在床边。营帐里只有他二人,微弱火光跳动在他的脸上,轻薄里透出几分苍白虚弱,方婳微微侧身,伸手悄然探上他的脉。
脉象平稳有力,他的病真的好了。
有泪沁出,是高兴。
她连做梦都想着他能好起来,如今真的梦想成真了,她却不知该如何面对。
她病了,他会守着她。他若受伤,她也会心疼。可她与他却早已经回不到以前……
沉沉地睡了一觉,她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方婳悄然起了身,轻声从床榻上下来。他的睡眠很浅,她一动他就醒了。
她行至门口,闻得他叫她:“婳儿。”
她的心头一跳,却没有回身,他起身走向她:“你要去哪里?”
“去找阿昀。”
“他不会让你见她的。”
她到底回眸看他:“那你会帮我吗?”
他的眉目幽深,直直地看着她。
她略微笑了笑,道:“我知道了。”
她欲走,他上前一把将她扣在怀里,低语哄道:“若有机会,我会让你见她。”
她不怒也不挣扎,只淡淡道:“那我要见袁将军。”
他的眼底略有了诧异,片刻,才道:“袁将军去沧州了。”
什么?
方婳的眼底似有失落,她竟与袁逸轩又错过了!
燕修终是问她:“你见袁将军作何?”
她低下头,避开他灼人的目光,咬着牙道:“那件事只能告诉袁将军一个人。”
他清浅一笑,没有逼问她,只低语道:“三日后,我带你去沧州。”
“为什么是三日后?”她吃惊地问他。
他的话语淡漠:“三日后,我们会进攻越州。”
越州军营。
袁逸礼望着径直入内之人大吃一惊,忙起身行礼道:“皇上怎突然来了?”他实在不可置信,皇上居然悄无声息地来了!
燕欢亲扶了他一把,低声问:“伤势如何?”
“臣已无碍,多谢皇上关心。”
燕欢示意所有人都退下,这才转身坐下,问:“告诉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袁将军怎会背叛我大梁?”话语问出口,藏于广袖下的手已是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袁逸礼的脸色铁青,却也知道这件事根本没必要隐瞒皇上,压低了声音将他和袁逸轩的对话简短地陈述了一遍。
燕欢脸上的血色徐徐褪尽,她厉声道:“胡说!欢儿的死怎会与朕和母后有关!”袁将军竟会以为是这样!
她终于知道方婳急着冲进战场是为了什么,方婳是想告诉袁逸轩她没有死,死的是她的哥哥燕淇,只可惜方婳没来得及告诉他,沧州就失守了。
喉咙难受得很,她却不能放任自己哭出来。
“皇上……”袁逸礼忍不住低唤她一声。
燕欢猛地回过神来,她别开脸,深吸了口气才道:“朕的九皇叔已死,这么说来,袁将军是恨极了朕才同西楚的人联手?”
袁逸轩如此做,是为“死去”的她报仇,他仍是那样深爱着她,燕欢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伤心。她没想到他竟会这样糊涂,即便她真的死了,他怎能做出这种投敌叛国之事!那还是她认识的袁逸轩吗?还是她所爱的袁逸轩吗?
袁逸礼的脸色凝重,片刻,才闻得他开口道:“怕是我们都被骗了。”
燕欢的眉头紧蹙,回头看着他:“此话怎讲?”
袁逸礼略一思忖,关于先帝遗诏之事皇上不知道,眼下他也不便直说。想来想去,只好道:“臣觉得九王爷还活着。”
“你说什么?”燕欢的神色骤变,定定地看着袁逸礼。
袁逸礼低下头不说话,他想的应该没错,大哥背叛皇上却不会背叛大梁,他不要皇位,那定是九王爷还活着!否则,又如何解释那具尸身上没有遗诏?还有那些被射杀在林子里的士兵,虽说地上有仇定的面具,可据他所知,仇定并不擅长射箭。
燕欢深吸了口气,未再说话,可谁都看得出她已怒不可遏。双拳狠狠地握紧,即便以为她是燕淇,难道袁逸轩先前和燕淇就不是好兄弟吗?他竟会选择相信九皇叔也不相信他们!
心口似撕裂般的痛,即便是当日得知他要娶亲她也不曾这样难受过!
沉沉吐了口气,她才又道:“还是没有婳儿的行踪吗?”
袁逸礼的心绪起伏不定,低头道:“臣正想和皇上说这件事。眼下皇上亲自坐镇越州,臣想亲自出去找娘娘。”他径直跪下道,“臣知道眼下情况紧急,臣只要三日时间,若是i没有找到娘娘的踪迹,臣一定回来与皇上一同坚守越州!”
燕欢回身注视着地上的男子,她眼底的悲哀缓缓又被一抹欣慰笼罩,她挥一挥手道:“去吧,朕原本也早打算找个机会成全了你们。”
袁逸礼吃惊地抬眸:“皇上……”
她却笑了,眸华中藏着星星点点的光芒,开口道:“她不曾同你说过吧?她说要把苏昀带回来,要朕等到那时候再赐婚。”
赐婚……
尽管知道这定是方婳推托的一个借口,可袁逸礼听在耳里似是有种恍惚,他多希望那是真的,哪怕带回苏昀困难重重,也给了他一线希望,骗自己她在等着他。
手臂一轻,眼前尊秀脸庞近了,燕欢弯腰扶了他起来,认真地开口:“答应朕,把她毫发无损带回来。”
“臣,遵旨!”他郑重地应下。
袁逸礼退下了,帐子里空荡荡的只剩下燕欢一个人。她站着站着,忽而缓缓地扶着床榻坐下去。
决定以哥哥的身份活下来的那一刻,她一直不曾后悔过。她看着柳家灭门,看着燕修被贬,她大仇得报的步子一点一点临近……可现在,他们却告诉她,她最爱的人投敌叛变了,这就是她必须要付出的代价吗?
后悔了吗?
眼泪涌出来,飞快地自脸颊流过,她想要抑制住,反而更像是打开了的水阀,一时间再也收不住。
为了哥哥和母后,她不会告诉袁逸轩自己的身份。
一旦说破,大梁根基不稳,必将血流成河,燕氏江山很有可能便会毁于一旦。
悄然颔首,任由泪水浸湿脸庞,记不清多久没有这样哭过了,只因她是大梁帝君,为帝者是不能有眼泪的。
走出这个帐子,她仍是燕淇,一个头脑清明的君主,她可以铁腕治国,却唯独不能儿女情长,不能流软弱的眼泪。
后来燕修出去商议军情大事,方婳被独自留在帐中,外头有人把守,西楚的人无法进来。他回来时已是月之中天,门口的声音她听得一清二楚。
华年成道:“王爷大病初愈,还是要小心自己的身子。”
他应着道:“我知道,你回去休息吧。”
接着,有脚步声进来的声音,方婳假装已熟睡。步子行至床榻前才停下,他俯下身去,温柔气息喷洒在她的脸上,他轻吻着她的脸颊。
良久良久,方婳闻得他叹息的声音。
他在她身侧躺下,动作轻柔,生怕吵醒了她。她一动不动,任由他伸手圈住自己的身躯,他的脸贴在她的肩上,呼吸声渐渐均匀下去。
帐内的灯没有灭,方婳悄悄睁开眼,他的脸上疲态尽显,眉心紧拧着,睡着也似并不安稳,她心疼地抬手拂过他紧蹙的眉心,吻上他略带冰凉的薄唇……只有此刻,她才敢与他亲近,醒来,却又不知该如何面对。
她想她仍是爱他的,却无法原谅他背着她做出的种种。
早上醒来,身边之人早已不在,好似昨夜不过是一场黄粱美梦。
他也在躲着她,他们都在有意无意地避开对方,就像说好的一样。
相比方婳的处境,苏昀却快活得像只鸟儿一样。一大早轩辕承叡去了军帐她便无所事事,带着侍女去散步,天气转暖,远处山坡上的野花开了,难得的是竟还见了蝴蝶!
苏昀欢呼一声奔过去,侍女紧紧跟在她的身后道:“娘娘您小心点!”
苏昀回头瞪她一眼,道:“不许说话!吓跑了我的蝴蝶回去一定好好收拾你!”
侍女吐了吐舌头,她伺候苏昀也久了,自是知道她刀子嘴豆腐心,从没有真的收拾她过。倒是太子殿下是她不敢得罪的,那绝对是个言出必行的主儿。
苏昀追着蝴蝶绕至了山坡后面,隐蔽处,一道身影随着她们快速移动,不过前面二人都不曾注意到。
“嘘——站在这里不许动!”苏昀嘱咐一声,侍女听话地站住了步子。
苏昀猫着腰,一步一步朝那只蝴蝶走去,目光直直地盯住眼前的蝴蝶,她屏住呼吸,猛地扑了上去。
“哈,抓到了!”苏昀得意地转过身,“你看……”
原本站在她身后的侍女竟不知何时倒在了地上,苏昀的脸色大变,才要喊人,只觉得颈项一凉,锋利的匕首已架在了她的脖子上。苏昀的心蓦地一沉,随即嗤笑道:“这里可是大楚军营,你好大的胆子!”她看不见身后之人的脸,也不知究竟是谁,手指一张,那只蝴蝶翩然飞了出去。
身后之人不说话,那只大手突然狠狠地捏住了她的下颚,苏昀来不及反应过来就被强行灌入了一颗药。她的眼睛撑大,禁锢着她的手已经松开,她本能地欲将药抠出来,回头看了一眼,她惊愕道:“是你?”
这个人她见过的,那日在林子里,要不是他,她早就将东梁的婳贵妃带来了!
袁逸礼一路找来也不见方婳,又想着若是他的推断没错,九王爷真的还活着,那么方婳一定和九王爷在一起!他迅速收起匕首,低语道:“我给你喂了一颗毒药,给你半个时辰的时间,把婳贵妃给我带来,否则,你就会毒发身亡。”
苏昀抚着脖子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脱口道:“谁说婳贵妃在这里?”
袁逸礼冷冷道:“别和我装蒜,还不快去!”
苏昀咬咬牙,在心里碎碎骂着爬起来,才转了身,又闻得袁逸礼道:“昀姑娘别想耍什么花招,你不回来,我也会杀了你这侍女。”
苏昀的步子一怔,她不觉回眸看向他:“你也认得我?”
袁逸礼的神情复杂,其实准确地说他并不认得这张脸,只是那次在林子里,他问方婳那是不是苏昀,方婳却矢口否认。他后来想起来,方婳会否认也未必就说那不是苏昀,方婳否认的是苏昀要对付他们的事实。而方才他尾随她们而至,他分明是听得侍女称她“娘娘”,放眼西楚军医,除了太子妃还有何人?而皇上清楚地说,苏昀成了西楚的太子妃,所以她必然是苏昀!
虽然……他也不能解释苏昀的这张脸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的心一沉,眼下没有时间和苏昀在这里纠结这个,便道:“还不快去?”
苏昀看了地上的侍女一眼,无奈只能转身离去。
袁逸礼松一口气,转身将地上的侍女拖至树后藏起来,自己则定定地望着苏昀离去的方向。
苏昀一路回去,她的黛眉却始终紧拧着,东梁的婳贵妃在营中吗?那为何轩辕承叡从不曾在她面前提及?甚至是她问他为何要把婳贵妃带来他也没有回答她。
她总觉得有时候,轩辕承叡像是在瞒着她什么,好像整个大楚的人都在瞒着她什么,那种感觉很奇怪,可是她却说不出来。
一路上,不断有人朝她行礼。在这里,她是口语随便走动的,轩辕承叡不曾规定她有哪里不能去。但她却从未踏足过这一片营帐,只因这里住着东梁的人。
若婳贵妃真的在这里,那必然是在这里。
目光直直看向正中的那个帐子,外头有士兵把守着,苏昀径直走去,看这架势,那个威胁她的人还真的没说错啊。
士兵见了来人,忙拦着道:“娘娘,我们王爷不在。”
言下之意便是也不能让她入内了,苏昀蹙眉道:“我不找你们王爷,我找婳贵妃。”
士兵们吃了一惊,面面相觑似是不知道婳贵妃。苏昀不耐烦道:“你们让我进去不就得了!”
士兵却仍是拦着她道:“这……王爷说他不在任何人不得入帐。”
“你……你们!”苏昀生气了,才要动怒,却见帐子自里头被人掀起,露出方婳的脸。
燕修说轩辕承叡不会让她见苏昀,她没想到苏昀会自己找上门来。她忙出来将苏昀拉进去,士兵欲拦着,但见方婳凌厉的眼神只好作罢了。
“阿昀,你怎么来了?”方婳的脸上有了难得的笑容。
苏昀压低了声音道:“有人喂了我一颗毒药威胁我来带你出去。”
“谁?”方婳吃了一惊。
苏昀耸耸肩道:“那天林子里把你带走的那个男人。”
“袁大人!”方婳的脸色大变,忙问,“他在哪里?”袁逸礼疯了吗?这里可是西楚军营,他怎么敢来这里?
苏昀一把握住她的手道:“别磨磨蹭蹭了,再不快点要出人命了!”她转了身,突然又想起什么,“不行,不能走正门,从后面走!”
方婳任由她拉着出去,士兵们谁也没注意到她们从后面走了。苏昀在营地里转得熟,知道怎样才能轻巧地避开巡逻士兵,很快便绕开所有的人出去。
袁逸礼老远就认出了她们,直到她们走近,确定没有埋伏,他才从树后出去。
方婳的眼眶一热,竟真的是他!
袁逸礼此刻来不及多说,上前拉住她的手转变便要走。
“喂!”苏昀见他们走了,她迟疑了下,抬步追了上去。袁逸礼的步子飞快,他头也不回径直穿梭在树丛中,沉沉地道:“不必跟着我们了,我没有喂你吃毒药。”那不过是他临行前军医给他准备调理内息的药,他当初想不出用什么来牵制苏昀,一瞬间想到的办法。
苏昀冷笑道:“得了吧,那药一入口我就知道不是毒药!”
袁逸礼的脸色一变,他回头看了苏昀一眼,手指蓦地按上了腰际的佩剑。
苏昀径直道:“放心,我没带人来,要不是为了保证我的侍女能活着,我当即就揭穿你的谎言了!不过……”她一顿,眼底闪着光道,“我也有事想问你们。”这才是她愿意帮袁逸礼的真正理由。
“你忘了一些事。”方婳的目光看向她。
苏昀的脸色奇怪,她想了半天,才道:“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忘了一些事,如果你们真的认得我的话……”那便是轩辕承叡在瞒着她一些事。
袁逸礼朝方婳看了一眼,方婳点头道:“没事,她不会伤害我们。”
他本是不信苏昀的,但听方婳这样说,才道:“来吧。”
三人快速往前走了一段路,便见两匹马被栓在树干上,袁逸礼上前解开了绳子,剑鞘用力抽打在马臀上,马儿嘶叫着飞奔而去。
苏昀惊道:“你疯了?”
袁逸礼不说话,拉着方婳转至一侧的树丛后,方婳这才发现那里早就被提前挖好了一个不大的地洞,又有树丛遮挡,是绝佳的隐秘之处。
苏昀跟着上前,被袁逸礼一把推了进去。她一屁股坐在地上,痛得她龇牙咧嘴。方婳忙上前扶她起来,回眸看向袁逸礼,闻得他道:“西楚的人若发现你们不见一定会派人出来追,等他们看见马蹄印,便会随着印记一路往前,我们暂且可以在这里躲一躲。”他带着两个人根本不可能逃得掉。
他考虑得很周到,方婳松一口气,随即问:“你怎么会来?”
袁逸礼的目光掠过苏昀的脸,低声道:“皇上已抵达越州。”
方婳心头一跳,脱口道:“皇上来了?”
他点头道:“他要我务必找到你,将你毫发无损地带回去。”
方婳黯然低下头,她却辜负了她。
片刻,袁逸礼才又道:“他还活着,是不是?你和他在一起?”
他不点明,方婳自然知道他指的是燕修。袁逸礼猜到,皇上大约也已知晓,不过眼下,他们即便知道燕修还活着也已无关紧要了。
苏昀见方婳点了头,便忍不住道:“我跟你们来可不是要听你们说这些的!你既说我忘了什么,那我到底忘了什么?”
袁逸礼冷笑道:“你怎不去问轩辕承叡?”
苏昀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要是轩辕承叡会告诉她,她还用得着巴巴地跟着来吗?
方婳顺着袁逸礼的视线瞧去,目光点点滴滴落在苏昀的脸上,她笑一笑,道:“你忘了我们之间的一切,忘了我们曾是那样好的姐妹。你说过你不想做轩辕承叡的女人,我也答应你一定想方设法留你在长安。只是……中间发生了一些事情,我没能守住我的诺言,让轩辕承叡强行带走了你,对不起阿昀。”
苏昀的眸子瞬间撑大,她说她们曾是好姐妹,她确实一点也记不得了。可是她竟说是轩辕承叡强行带走的她!
“不会的,叡不会那样对我,你骗我!”她的眼底含怒,直直地看着方婳。
方婳略带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苏昀的心砰砰地跳个不止,她虽不信方婳说的,可冥冥之中似乎又有着什么在驱使着她继续问下去:“那……你说他为什么要强行带走我。”
方婳下意识地看了袁逸礼一眼,蓦地又自觉好笑,眼下都什么境地了,诸多事也已不是秘密,也没什么好遮掩的。这样一想,她也便坦然了,直言道:“只因你说能治好九王爷的病,而九王爷与轩辕承叡结盟。”
话不必说得再多,苏昀也是个明白人。
苏昀一张俏脸瞬间就苍白了几分,这么说来,轩辕承叡带走她是为了九王爷?心中有涩味蔓延,她咬牙道:“照你这样说,那他为什么还要娶我?”
这一次,方婳还未开口便闻得袁逸礼淡淡道:“因为九王爷想要带走婳儿,他却不能自己出面,唯有借用你才能引婳儿来沧州。”
这一点方婳自然也曾想到过,但她原本不想把话说得那样伤人。
她不曾见过轩辕承叡同苏昀相处,不知如今的轩辕承叡是否会对苏昀有一丝感情。
苏昀的脸色更加难看,明媚眼底尽是一片虚无苍茫的震惊,她恍惚中似忆起她曾多次问及有关婳贵妃的事,但轩辕承叡从没有一次回答过她。她所能知晓的,仿佛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同他打打闹闹,一旦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他便不会再与她细说了。
原来是因为如此吗?因为他防着她!
士兵见燕修过来,脸色有些迟疑,朝他行了礼,才支吾着道:“王爷,西楚的太子妃在……里头。”
燕修的眉宇微蹙,苏昀来了?
他大步上前,一把掀起了帐子,可里头空空如也,别说苏昀,连方婳也不见了!
“怎么回事?人呢?”
士兵听到声音都冲进去,他二人当即就脸色大变。燕修沉着脸转身出去,远远地瞧见轩辕承叡正怒斥着下人。燕修径直上前直声问:“太子妃呢?”
轩辕承叡吃惊看向来人,不悦道:“孤不是说了王爷不能见她吗?”
“那为何她却去了我的营帐带走了婳儿。”燕修一句话说得波澜不兴。
轩辕承叡的脸色瞬间变了,他猛地上前一步脱口道:“你说什么?她去了你的营帐?”该死的,那些伺候的宫人是怎么回事,等他找到了人,一定好好严惩!
果然不出燕修的所料,苏昀去找方婳的事轩辕承叡不知道。看来他得叫人将整个军营翻过来了。
他转身正要离去,忽而听得有人的脚步声急促地跑来,燕修回头,见是伺候苏昀的侍女,她跑得匆忙,脸上尽是慌张神色,见了轩辕承叡便跪下道:“殿下不好了,娘娘被人掳走了!”
“你说什么?”轩辕承叡额角的青筋暴起,一把将地上的侍女拎起来,“给孤好好说!”
侍女便絮絮叨叨地将她们去扑蝴蝶的事也说了:“奴婢被人从后面打昏了,醒来就发现娘娘不见了!奴婢该死,没能看好娘娘!请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
轩辕承叡的大手猛地扬起,他略一迟疑,随即将她丢在地上道:“等找到了人孤在好好找你算账!”他说着,招手叫来了人。
燕修的心思纷繁复杂,照这侍女说来苏昀岂不是一开始就被掳走了?可他的士兵却说苏昀又去了他的营帐带走了方婳,这又是怎么回事?
燕修一时间想不明白,华年成闻讯赶来,低声问:“王爷,怎么回事?”
燕修缓缓摇头。
突然,也不知谁叫了声“娘娘”,众人闻声望去,见苏昀独自一人缓缓朝这边走来。轩辕承叡的眼底一喜,忙大步上前,伸手揽住了她娇小的身躯,低语问:“去了哪里?谁那么大胆敢掳走你?”
苏昀抬眸,恍惚的视野终于落在他的身上,那双黑如深潭的眸子定定地睨视着自己,是担心吗?
她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低语道:“是东梁的袁大人。”
轩辕承叡的脸色一变。
燕修强按捺下恓惶,快步走到苏昀面前,沉声问:“婳儿呢?他带走了婳儿?”
苏昀却摇头道:“他没有带走任何人,婳贵妃是自愿跟他走的。他说,他们皇上来了,要婳贵妃回去……”她说着说着,竟是微微颤抖起来。
轩辕承叡拥住她道:“我们先回去。”
苏昀没有挣扎,乖乖地跟着他回营帐去。
燕修直愣愣地看着那两抹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中,他惶惶往前走了一步,心口蓦然一阵抽痛,他下意识地抬手捂住。
华年成大惊,忙伸手扶住他,忧急着问:“王爷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他不说话,满脑子都在想着苏昀的话,她说她是自愿……婳儿是自愿随袁逸礼走的,因为燕淇来了吗?她就那样急着要回到他的身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