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漂浮着的熏香也似在瞬间淡了,灯辉摇曳,将二人的身影拉至很长。
方婳的眸光直直落在面前之人的脸上,遮遮掩掩那么久,临到头,她竟是一点也不害怕了。
燕淇睨视她良久,片刻才轻笑出声,伸手握住她的柔荑,道:“怎么不说话?被朕吓到了?朕也就是随口一说,朕知道你不是。”
“皇上怎知道?”她径直反问。
他的笑容清浅,低声道:“若真是九皇叔,逸礼早就知道了。”
换而言之,袁逸礼知道,他燕淇便也会知道。
原来他竟这样相信袁逸礼。
倘若他知道恰恰是袁逸礼骗了他,他一定会动怒吧?
袁逸礼说,皇权面前,什么都是渺小的。
方婳的心口暗自一紧,将那几乎卷在舌尖要说出来的事实艰难地吞咽了下去,她是恨袁逸礼出卖了燕修,可她却不能出卖袁逸礼。
脸上又有了笑意,她和缓笑道:“皇上英明。”
他轻缓一笑,转至一侧的锦塌上坐下,旖旎灯光照在他的侧脸,那道红肿的划痕看着越发清晰起来。
他见方婳一直盯着他的脸看,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笑道:“连皮都没破,没什么要紧的,怎么,怕朕也同你一样毁容吗?”
方婳一怔。
他又道:“你一个女子都不怕,朕怕什么?”
方婳心中五味杂陈,她脸上这一道又不是真的!再说,面前之人生就那样一副倾世容颜,便是稍稍划上一些伤痕也会叫人觉得可惜无比。她定了定神,才咬唇问:“还疼吗?”
他不自觉地抬手碰了碰,认真道:“还真是有点儿。”
方婳忙道:“那臣妾再给您上点药,这药有些清凉,会舒服些。”她说着,取了药俯身上前。
他的目光辗转落在她的脸上,她靠得他很紧,轻软气息吐在他的耳际,他却趁机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她的手一颤,欲逃之际,腕口已被他捉住。他的话语轻悠:“朕不过是划上一条也觉得辣辣的痛,不知婳儿当初狠心给自己划下一刀该是怎样撕心裂肺的痛?”
方婳这才发现他的指腹竟是在她的疤痕上面摩挲!
此刻躲也躲不了,她的双腿有些僵硬,只能祈祷容止锦以假乱真的水平不要让燕淇觉察出来。她努力使颤抖的手平复下来,继续替他上药,低语道:“已经很久了,臣妾都忘了。”
“真的忘了吗?”燕淇如画瞳眸里似有笑意,“朕还记得朕小时候有次贪玩从假山上摔下去,当即磕破了膝盖,鲜血直流,朕还痛得哭了。为何朕如今想起来,那种钻心的痛仍然清晰?”
方婳的心悄然一怔,她的眸华低垂,不自觉地落在他的脸上。他仍是笑着,可那笑容里却多了一抹深意,他不点明,她却看出来了。
正在她心慌意乱之际,他却又撤了手,自顾站了起来,笑道:“不早了,朕该回去了,你若想起还有什么没告诉朕的,随时来紫宸殿找朕。”语毕,他再看她一眼,转身出去。
方婳愣愣站在锦塌边上,手中还拿着上好的药膏,风从外头吹进来,摇晃着珠帘碰撞作响,她一颗心惴惴地还收不回来。
他方才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他知道她脸上伤疤的事了吗?
翌日,燕淇为了方婳被太后打了一巴掌的事被传遍了整个后宫,方婳却不以为然,传闻总是会无限夸张。还说燕淇为了方婳甚至于太后动了手,各传各样。
方婳的心情非但没有被那些流言破坏,反而好得很。
因为一大早便有宫女进来,说是洛阳方家给方婳送了一件新年礼物来。方婳起初也疑惑得很,等到打开礼物,她才知,哪是方家送来的?
这是一件橙红新衣,多年以前她便见过。
她的指腹缓缓拂过,衣襟上的银丝线依旧那么闪亮,上面的牡丹怒放有姿,栩栩如生,如同那个新年她初次收到这件衣服时一样。
她笑着抱入怀中,她知道这是袁逸礼借方府的名义送给她的。皇上能命人搜查灵空寺,必然也能命人搜查白马寺,她知道这一切袁逸礼一早就安排好了。他待她很有心,她心里也是感激的,只是……
忍不住叹息一声,已闻得身后传来宫女的声音:“娘娘,曦妃娘娘来了。”
方婳忙将手中的衣服藏好,这才步出内室。韦如曦见她出来,忙起了身,她笑得勉强:“看来婳妃姐姐的身子好了很多了,我让人特地带了些燕窝来。”她说着示意宫女将手中的食盒搁在桌上。
方婳将目光从宫女身上收回,这才道:“妹妹今日来可不是为了给本宫送燕窝的吧?”
韦如曦的脸色有些尴尬,她低下头,手指下意识地绞着手上的帕子。方婳打发人都退下,请她坐了,这才道:“妹妹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韦如曦的脸色略微有些苍白,她勉强笑了笑道:“记得我刚来时,就听人说皇上已不是那时候的皇上了,皇上身边有了婳妃姐姐,皇上对婳妃姐姐是不一样的。我也曾将信将疑,甚至于后来,皇上召幸我,那晚他对我极尽温柔,他说他会爱我一辈子,会宠我,我还以为一切都没有变,皇上还是原来的皇上。”她的目光看向方婳,话语里稍带着羡慕,“皇上根本就没召幸过姐姐,却一直对姐姐疼爱有加。这段日子,我住在紫宸殿,和皇上聊天下棋,如同寻常夫妻,皇上因身子缘故也不曾碰我,我以为一切都会好的,我们还会回到以前一样。可是姐姐生病,皇上那样着急,甚至除夕夜,还不惜为了姐姐忤逆太后娘娘,我终于相信,无论是我还是容小姐,都没能赢了婳妃姐姐。妩昭仪即便身怀有孕,皇上也始终对她不闻不问。”
方婳听得吃惊,蹙眉道:“曦妃妹妹是误会了,你在皇上心里始终是最重要的。”
韦如曦缓缓摇头道:“我也是个女人,皇上的心思在变,我又怎会真的觉察不出来?我今日来,并不是要责怪姐姐什么,我曾和姐姐说过,这宫里,只有姐姐和别人是不一样的,你看我的目光那样坦荡不会让我觉得紧张。我来只是想告诉姐姐,皇上这段日子总是心事重重,姐姐能开导皇上,就请你多些时间陪陪他。皇上同我即便是聊天,也只说些家常话,从不会有其他。我知道,他有些话不愿同我讲,如果有一个人会让他敞开心扉,我想在这个皇宫里,那一定是姐姐你。”
方婳错愕不已,燕淇对韦如曦设防,其实对她又何尝不是?她们一个个都以为她同燕淇有多亲近,放眼整个皇宫,与燕淇最疏远的那一个怕也是她吧?
他说喜欢她,却从不碰她。虽然她也惧怕他碰她,可那会是喜欢吗?喜欢是情不自禁的,即便她与燕修身份有别,他们在一起也会有肌肤之亲,燕淇还是她名义上的夫君呢!
可要说他不喜欢她,又怎会三番两次替她解围,帮她脱困?方婳在心底暗叹一声,那样的燕淇是她一点也看不透的。
韦如曦将桌上的食盒打开,燕窝下面有一碗参汤,她回眸看向方婳,轻声道:“这是给皇上准备的,今早太后娘娘去了紫宸殿后,他便将自己关在寝殿内,早膳也不曾用,若是姐姐去,皇上一定会见的。”
方婳惊讶道:“太后娘娘去过?”
韦如曦点头,方婳的脸色略沉,怕还是与她有关的事。昨夜太后在这里误伤了燕淇,看燕淇的态度,今早太后也不像是去道歉的。
韦如曦见她沉默了,忙又道:“我不知道这些天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我很担心皇上的身子,年前政务繁忙,他也时常熬过亥时才会就寝,姐姐何不去劝劝皇上?”
年前的事的确多,于燕淇来说可谓是内忧外乱。方婳望见韦如曦期待的神色,终于点了点头:“我去。”她也确实有些话要同燕淇坦白。
玉清宫内一大早便将外头的盆景统统换了新的,方娬扶着宫女的手站在廊下沐浴着晨曦赏景。
宫女低声道:“今日不必去跟太后娘娘请安,娘娘不如去御花园散散步?虽没有春天百花齐放的美景,隆冬时节的御花园幽梅暗香,也是别有一番风姿的。”
方娬的手掌落在隆起的肚子上,点头道:“算你会说话,那本宫就去走走。”
宫女笑道:“奴婢吩咐辇轿远远地跟着,娘娘若是累了就乘轿回来。”
方娬点头,宫女忙下去准备。
不一会儿,有太监匆匆跑进来,望见方娬站在廊下,他忙上前行了礼道:“昭仪娘娘,曦妃娘娘请您过去喝茶。”
方娬疑惑地蹙眉,随即笑道:“本宫与娘娘素无往来,娘娘怎会好端端请本宫去喝茶?”
太监笑道:“这奴才就不知道了,昭仪娘娘请吧。”
紫宸殿前,一顶鎏金青帐撵轿,一顶锦绣凤舞鸾轿,缓缓停下来。
宫女们上前扶了自家主子下来,方婳抬眸看向面前贵派奢华的宫殿,韦如曦浅声道:“我就不进去了,姐姐去吧。”
方婳点点头,命人带上参汤,扶着宫女的手缓步往前。
守在外头的钱成海远远地见了,忙急急朝方婳跑来。
韦如曦才转了身,便见一个宫女跑过来,附于她的耳畔小声低言一番。韦如曦的黛眉微拧,开口道:“那回去吧。”
钱成海此刻已近前了,朝方婳行了礼道:“娘娘怎么来了?”
方婳只问:“皇上还在里头吗?”
钱成海叹息道:“太后娘娘走后一直不见任何人,方才玉策进去送茶也被遣了出来呢。”
方婳的目光看向钱成海身后,玉漱正缠着玉策不知在说些什么,她略笑道:“那本宫进去试试。”
钱成海像是见着了救星,转身上前替方婳推开殿门,一面道:“娘娘请。”
方婳接过宫女手中的参汤,深吸了口气抬步入内。
门窗紧闭,内殿轻纱帷幔直垂,龙涎香幽幽袅袅。
珠帘后,那抹身影静静映在墨云屏风上。
方婳悄然入内,一阵珠帘轻俏碰撞的声响,他已回过神来,抬眸看清了来人,他似是一愣,随即蹙眉道:“你怎么来了?”
方婳松一口气,幸亏他第一句话不是要她出去,否则她还真是不知的要怎么说才好。她也便不答了,径直上前将参汤放下,朝他福了身子,才道:“昨夜皇上在臣妾宫里,臣妾还有些话没有来得及说,不知现下来说还来得及吗?”
燕淇的目光径直落在她的身上,蹙起的眉心稍稍舒展了些,眉宇间也有了笑意:“那你倒是说说看。”
方婳深吸了口气,抬手将贴在脸上的伤疤揭开,低伏下身去:“臣妾犯了欺君之罪。”
她从容俯身,丝毫未见颤抖害怕,燕淇定定看了片刻,嗤笑道:“你这疤竟是假的?朕居然被你骗了那么久!婳儿,抬起头来。”
她悄然握紧了拳头,他哪里是真的到了今日才知晓?他分明是早就知道了的,就等着她自己来同他坦白!
她咬着牙,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来。
没了伤疤的脸颊光洁白皙,微微透着一抹浅浅的绯色,比方娬多了几分傲气,细细一看,竟也不失柔媚。
他盯着她看了良久,突然大笑道:“朕身边竟放了这么个美人!朕当初竟还说是章鸿之瞎了眼,如今看来倒是朕瞎了眼了!”
方婳的脸色大变,忙低头道:“皇上息怒!臣妾有罪!”
“你当然有罪,这罪还不轻!”他的言语低沉,“这件事你一个人可办不了,八成止锦也有份!”
这种种怕是燕淇在猜到她脸上的伤疤有异时便已想到,不过是现下全部抖了出来罢了。
她深埋着脸,他却突然又问:“逸礼知道吗?”
方婳轻阖了双目,道:“原先不知道。”
她本来就是为了退婚假装被毁容的,燕淇自会相信她的话。至于后来什么时候知道,又是怎么知道的,这也已经不重要了。
手臂上蓦地一紧,方婳整个人被他拉了起来,她一阵吃紧,闻得他开口道:“很好,你们一个个都知道,就把朕蒙在鼓里?”
方婳仍是低着头:“之前臣妾所言句句属实,除了……除了这疤是假的。”
他松了手,冷冷笑道:“怎么说来,最亏的那一个还不是朕,竟是逸礼吗?”
“臣妾……不敢!”
他沉声道:“这世上还有你不敢的事吗?”
方婳漠然道:“皇上要想怎么处置臣妾,臣妾都没有二话,但求皇上记得答应过臣妾的话,若有机会,就带阿昀回来。”
他直直瞧着她,见她恭顺低头的样子蓦地笑了,片刻,他才道:“苏昀的事你倒是记得牢!朕却想知道,为何你今日愿意来同朕说这些?”
方婳敛了心思道:“臣妾谢皇上给臣妾一个坦白的机会。”
燕淇一愣,终是大笑出声,他伸手向她,流云广袖垂落,启唇道:“朕一直在想,你若不来同朕坦白,朕该怎么处置你。”
“那皇上想好了吗?”
“正想着,你就来了。”
方婳心中恍惚,竟蓦然又想起那被押在天牢,浑身血污的潋光来。她的指尖一颤,将自己的手递给他,他将她拉过去,话语里似又庆幸:“婳儿,你信了朕,朕也会信你。”
信……他竟说得那样简单轻松。她好似又记起那时在御花园,他见她与容止锦说话,他同她说他身边一个朋友也没有,那时她却还不觉得他孤单。
可这一刻,他说信她,她的心却猛地疼了,忽而觉得眼前之人虽是高高在上的人主,却原来也这样孤单寂寥。
她不值得他信,因为她还有那么多事隐瞒着他。甚至是袁逸礼,连他最信任的袁逸礼也有事瞒着他,欺骗他。
她的指尖冰凉,掌心却沁出了汗。不是害怕,恰恰是觉得愧疚。
他让她在身侧坐下,言语间再听不出沉重,唯有清浅惬意:“这件事便是过去了,朕不会再追究,往后你要继续贴着它也好,你若不想贴,那朕便说找了个神医医好了你脸上的伤疤。”
她不可置信看着他,喃喃道:“皇上为何对臣妾这样好?”
他又笑了:“这个问题你已经问过朕了,朕可不是钱成海,不喜欢一遍又一遍地回答同一个问题。”
她低下头,启唇问:“皇上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唔”一声,日光映着窗纸透进来,照得他的目光迷离,他闲适笑道:“那次你生病昏迷不醒,止锦不顾身份闯入你的卧室朕就知道了。玉清宫一事之后,他再鲁莽也已收敛很多,更别说那日朕也在,他能突然进来?还特意交代宫女说你不喜欢人伺候梳洗,他又盯着你的脸看那么久,止锦一身易容术可得意得很,朕知道他帮你做过面具,一条疤就更容易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燕淇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她的嘴角勾起一抹笑,良久良久,才终于转口问道:“皇上又跟太后娘娘置气吗?是因为臣妾吗?”
他转过身来,另一侧脸颊上的红印虽还清晰可见,但已消退不少。他的眉目幽深,正了色道:“也不全是因为你。”
她又问:“还有什么?”
他不答,目光越过她的身子看向那之前被她搁下的碗,启唇问,“那是什么?”
方婳上前小心将参汤端至他面前,他低头看了一眼,蓦地一笑:“你给朕准备的?”
方婳低语道:“臣妾不过是借花献佛。有人担心皇上,却怕皇上生气不敢进来,便央求了臣妾来。”她递给他。
他伸手接住,破天荒地没有生气,嗤笑道:“你倒是老实!”
“谢皇上夸奖。”她低下头。
他问道:“曦儿呢?”
方婳开口道:“应是回偏殿了,皇上若要见她,臣妾派人去……”
“不必了。”他淡淡拒绝,低头欲喝,方婳猛地想起什么,忙伸手制止道:“皇上等一等。”在燕淇的错愕中,她又接过了参汤,自己低头喝一口,片刻,才又重新递给燕淇。
他蹙眉道:“你怀疑曦妃?”
方婳忙跪下道:“臣妾不是怀疑曦妃妹妹,只是这参汤从炖好直至到臣妾手中,中间不知辗转反侧经过多少人的手,臣妾不放心。”
他的眸华落在地上之人的身上,低语道:“你就不怕自己中毒?”
“臣妾没什么好怕的。”那个让她想要好好活着的理由已经不在了。
燕淇的眸光微微一闪,他搁下了参汤,亲自扶了她起来,徐徐道:“其实你不必这样小心,有心下毒之人又怎会这样蠢,用这么简单的方式下毒?而且,即便有人想假你之手害朕,朕也不会相信的。”
他信她?就像相信袁逸礼那样吗?
那一刻,方婳的心底猛地觉得愧疚不已。她的目光低垂,直直地看着自己的脚尖,心不在焉问:“那次,西楚的人究竟是如何让皇上中毒的?”
就连韦如曦也不知道,她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燕淇扶着她的手缓缓松开,他负手站了起来,踱步推开后窗,他轻缓一笑,道:“你真的想知道?”
方婳本能地往前几步,低着头道:“臣妾一直想不明白。”
他抬手抚上窗棂,片刻,才终是启了唇:“其实是……”
“皇上,皇上不好了!”外头钱成海的声音急促,方婳不自觉地转身,殿门已被人推开,钱成海不顾礼数冲进来,跪下道,“皇上,妩昭仪在曦妃娘娘的偏殿出了事!”
“你说什么?”燕淇的声音骤然沉下去,不待方婳回过神来,眼前那抹身影已急急冲出去。
方婳贴好了伤疤出去时,外头的宫人们已议论不停了,玉漱见她出来,忙上前来问:“娘娘是要去看看吗?”
方婳迟疑了下,还是抬步往前。玉漱已经追上她的步子,匆匆道:“娘娘这边走。”
偏殿那边已乱成了一团,方婳到的时候太医们也刚刚到,方娬摔倒在偏殿前的台阶下,她的脸色惨白,一手死死地捂着肚子,嘴里呻吟着叫痛。燕淇伸手扶着她,宫人们纷纷上前帮忙将她扶上轿子,众人匆匆而去。
方婳的目光瞧去,台阶下,满满的是一滩怵目惊心的血迹。
“娘娘!”漓儿轻呼着扶住瘫软着倒下去的韦如曦,韦如曦的目光定定地看着那摊血迹,苍白的脸上无一丝血色,嘴唇不自觉地颤抖着。
周围的一众宫人都窃窃私语起来:
“真没想到曦妃娘娘会做那样的事!”
“是啊是啊,大家都看见她把昭仪娘娘从台阶上推下去了!”
“嘘,别这么大声,快走!快走吧!”
宫人们渐渐地散了。
玉策上前帮着漓儿将韦如曦扶起来,玉策开口道:“娘娘先进去休息吧,有什么事,等皇上回来再说。”
韦如曦的目光空洞,身子也觉得轻飘飘的,竟不知怎么被扶了进去。
玉策很快就出来,见方婳站在外面,忙朝她行了礼,这才看向玉漱道:“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回去!”
玉漱跟上前,悄声问:“姐姐,是真的吗?曦妃娘娘推倒了昭仪娘娘?是不是因为皇上这几日冷落了曦妃娘娘,所以她才做那种事?”
玉策的目光凌厉,低喝道:“告诉你多少遍了少说话多做事!”
玉漱吐吐舌头,但分明又是一副不惧怕的样子。
方婳独自站在殿前,日光下,那摊血迹似乎越发地刺目起来,她咬着唇,拽紧了手中的锦帕。
太后听着地上的太监禀报完,她猛地从敞椅上站起来,厉声道:“你说什么?人现在怎么样?”
太监的额角尽是汗,低头道:“送回玉清宫了,皇上和太医都去了,眼下还不知道。”
太后狠狠一拂袖,冷声道:“还愣着干什么?去玉清宫!”
宝琴忙跟着出去。
容芷若从里头抱着暖炉出来就不见了太后的人影,拉着一侧的宫女问了才知道出了事,容芷若的脸色大变,忙抬步追出去。
一路去玉清宫,太后都未说一句话,随行的宫人们都噤声,谁都不敢说多一个字。
玉清宫里,远远地就听见方娬的呻吟声,太后推开了卧室的门入内。燕淇坐在外头桌边,抬眸瞧见来人,他的脸色尴尬,但还是站了起来:“母后。”
太后并不看他,急急走进内室。
方娬躺在床上,一手紧拽着被衾,一手捂着肚子,痛苦地呻吟着,一众太医全都围在床榻边。此刻见太后入内,忙都欲行礼,太后挥手道:“不必多礼了,妩昭仪怎么样?”
刘太医上前道:“回太后娘娘,昭仪娘娘是动了胎气……”
“哀家只问能不能保住龙胎?”太后脸色一沉。
太医忙低头道:“应……应该可以。”
闻言,太后的神色微微舒展,她又道:“一定要给哀家保住妩昭仪的胎,否则哀家叫你们全都陪葬!”
“太……太后娘娘……”方娬咬着牙唤她。
太后抬步上前,握住她的手:“你放心,哀家一定叫他们保住你腹中的龙胎!”
方娬痛得整张脸色惨白,肚子更像是要裂开了似的,她用力握住太后的手,颤声道:“是……是曦妃娘娘!她想害臣妾的孩子,是……是曦妃娘娘……啊——好痛——太后娘娘救臣妾,好痛……啊——”
太后的脸色大变,一侧有太医劝道:“请太后娘娘先行移步,好让臣等医治。”
宝琴忙上前将太后扶出了内室,容芷若的目光看了眼床上痛苦不堪的女子,她的嘴角露出一抹冷笑,随即转身出去。
燕淇仍在外间,见太后怒意冲冲的出来,他蹙了眉才欲开口,太后已抢先道:“皇上现在知道引狼入室了吧?哀家早同你说韦如曦是西楚的奸细,你偏偏不信!先是毒害皇上,再是谋害皇嗣,这一次,谁也保不了她!”
太后狠狠地一甩衣袖便大步出去。
“母后!”燕淇的脸色大变,追上太后的步子,“不会是曦儿!”
太后冷冷回眸睨视他一眼,道:“皇上,事已至此你还要包庇她吗?哀家决不能容忍!”
“母后!”燕淇快步挡在太后身前,太后愤怒不已地看着他:“哀家会亲自去调查清楚,皇上中毒可以替她掩饰,可这一次怕是怎么也掩饰不了了!”
燕淇一时语塞。
容芷若的美眸不自觉地撑大,太后说什么?韦如曦下毒害皇上?皇上还替她掩饰,是真的吗?
“让开!”太后抬手将燕淇推开,愤怒地往外头去了。
燕淇这才回过神来,欲抬步跟上,里头刘太医匆匆跑出来:“皇上!皇上……”
他的眉头紧蹙,回头见太医已近前……
太后带着一众人走出玉清宫,容芷若再是忍不住,握紧了自己的双手问:“姑妈,曦妃她下毒害皇上吗?”难怪那一次太后那样动怒。
太后冷冷哼一声,道:“你的好表哥还对外称染了风寒替她遮掩!还怕哀家对她不利,不顾哀家的阻挠将她带去紫宸殿!”
容芷若娇美的脸上一片煞白,呆呆地跟在太后身侧一路,才渐渐回过神来。她的声音颤抖:“那她还敢谋害皇嗣?她……她就那样笃定表哥会一次一次地庇护她?”
太后的话语森然:“这一次哀家决不允许!”
不允许……容芷若悄然看了太后一眼,那一次毒害皇上都能脱罪,何况这一次还是一个燕淇不宠爱的妃子。
“表哥……”他竟被韦如曦迷得那样深吗?她却以为还有个方婳可以同韦如曦分庭抗衡呢,真是天真!
日光洒在身上愈渐冰冷起来,宫女找到了方婳,规劝她回去。她才转了身,便见裳如和钟秋灵带着司正房的人来了,方婳怔了下,燕淇中毒一事后,她还未见过钟秋灵。她也是听说司正房的人没查出什么,司正钟秋灵被贬降职为典正,如今司正一位已让裳如补上。
她二人见了方婳忙行礼,方婳开口道:“忙你们的去吧。”
裳如回头便吩咐底下的人行事,方婳的目光落在钟秋灵的身上,她盯住她看了良久,到底是没有开口叫她。燕修已不在了,没有人知道钟秋灵的身份,那她也没必要再把她牵扯进来。
偏殿的宫人们很快被聚集起来了,司正房的人对他们逐个盘问。
一个小宫女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颤声道:“奴婢……奴婢看见曦妃娘娘和昭仪娘娘出来,然后走到台阶前的时候,曦妃娘娘突然推了昭仪娘娘一把,昭仪娘娘就摔下去了。”
方婳的眉心紧拧,宫人们竟是众口一词,要说有人指使却又未必,这可是燕淇紫宸殿的偏殿,上下宫人皆的燕淇的人,谁能有那样通天的本事买通皇上宫里的所有人?
难道,是真的?
可依方婳与韦如曦相处的几次来看,韦如曦根本就不可能会是这样有心计的人。她叹了口气,这件事有司正房接手,已没有她插手的余地。转身正要离去时,恰逢璃儿被带出来,璃儿一见她,忙哭着道:“婳妃娘娘,求您帮帮我们娘娘,不是我们娘娘做的,我们娘娘是冤枉的,婳妃娘娘!”
“住口!”裳如喝斥了她一声,命人将璃儿带下去单独审问。
璃儿哭着被拖走,方婳止住了步子,那哭声已经远了,她却独独想起韦如曦曾对她说过的话,她说这个宫里只有她看她的目光是不一样的。
冷风卷上来,吹在脸上如同刀割一般,方婳略一踌躇,终还是转了身往卧室走去。
裳如大吃一惊,忙上前拦住道:“娘娘,兹事体大,您还是尽早回静淑宫吧。”
方婳轻笑道:“本宫就是进去看一看,你们只管做你们的事,不必管本宫。”
裳如的脸色有异,此刻也不要强行拦着。
方婳独自进去,韦如曦瘫软在凤榻上颤抖地哭,听见有脚步声进去,她才茫然抬头看了一眼,随即她的眼睛亮了,伸手拉住方婳的手问:“皇上来了吗?姐姐,是不是皇上来了?”
方婳摇头,现下玉清宫一定也乱作一团,燕淇即便有心也不可能那么快回来。怕是最先来的,会是太后。
她深吸了口气,才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所有人都说是你推了妩昭仪?”
韦如曦满脸泪痕,拽着方婳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她摇头道:“我没有推她,她走到台阶前的时候我见她站立不稳,便伸手向扶她一把,可我怎知她整个人突然就滚了下去?真的不是我推她,不是我……”她因为害怕,整个人都颤抖不已,握着方婳的手也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
方婳的眉头紧蹙,韦如曦说不是她做的,她自是相信。那照这样说来,便是方娬故意的?
方婳一愣,随即否认,这也不可能,方娬不得宠,她为什么要拿腹中的皇嗣做赌注?万一真的保不住,即便皇上赐死了韦如曦,与方娬而言又有什么好处?现下这个情况没了孩子,对方娬来说才是什么都没了。
“那妩昭仪又是怎么会在偏殿?”方婳脱口问。
韦如曦定了定神,似才想起来,她猛地抬眸盯住方婳,急着道:“我和姐姐在皇上寝殿前分开后,有人告诉我说妩昭仪求见,我就来了偏殿……”
“一派胡言!”太后怒不可遏的声音自外头传入,方婳吃了一惊,本能地回头瞧去,只见太后扶着容芷若的手入内,她一张脸铁青得厉害,随即提高了声音道,“分明是你派人把妩昭仪叫来喝茶,整个玉清宫的人都看见了!”
太后的话掷地有声,韦如曦一下子愣住。方婳的眉目幽深,一晃便是念及韦如曦怕是被不知不觉推入一个漩涡,凭她的智慧根本就跳不出来。
太后的目光随即落在方婳的身上,厉声道:“婳妃在这里做什么?难不成你也是帮凶?”
太后素来不喜欢她,那****忤逆了她,燕淇甚至还替她挡下太后的一巴掌后,太后看她的目光更无善意了,不过这句话自然也是她顺口说出来的。方婳松了握住韦如曦的手,转身从容道:“臣妾惶恐,太后娘娘若要说臣妾是帮凶,那也得凭司正房查出证据来才行。”
“你……”太后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方婳知晓这次的事太后不会善罢甘休,韦如曦可也不是太后喜欢的人,她敛息低头道:“看来太后娘娘还有话要跟曦妃妹妹说,那臣妾先告退。”
对于方婳的识趣,太后似乎有些惊讶,韦如曦喃喃叫了声“姐姐”,但终归是没有拦住她。
走出卧室,外头一众宫人还在院中受审,宝琴与裳如等人一起在监视,方婳想了想,没有上前,径直从一侧的长廊上走了。
玉策正翘首在正殿外头,见方婳过去,忙迎上来问:“娘娘,偏殿那怎么样?”
方婳道:“太后和司正房的人都来了,现下,你怕是也不方便过去。”
玉策点了头。
方婳又问:“皇上回来了吗?”
玉策叹息道:“还不曾,也不知玉清宫那边怎么样了。”
方婳低头想了想,只得道:“本宫在这里也不合适,还是先回静淑宫了。”
玉策忙道:“是,奴婢恭送娘娘。”
携了宫女的手一路从紫宸殿出来,身后的喧嚣渐渐地散了,方婳一颗心却沉甸甸的。韦如曦无疑是让人陷害了,但那背后之人会是谁?
方婳微微颔首,云层浮在碧蓝天空,她的心悄然收紧,这件事看似与她无关,师叔,我该管吗?
一路走来,宫人们都已在私下议论纷纷,这件事一旦闹大,燕淇又该怎么保韦如曦?若韦如曦也出事,他一定会很伤心吧?
前头已是玉清宫,宫外远处的一棵刺槐下,楚姜婉与霁月静静地站着。不时有宫人自玉清宫匆匆出来,大约是王太医院的方向而去。
霁月小声附于楚姜婉耳畔道:“娘娘,婳妃娘娘。”
楚姜婉依言回眸,见方婳正从玉清宫前走过,她的步子飞快,看来并不打算在这里停留。楚姜婉却转了身,朝方婳走去。
“婳妃娘娘。”
方婳略一怔,回头见楚姜婉拂开了霁月的手上前来,她的黛眉微蹙,未开口,便闻得楚姜婉道:“臣妾还以为出了这么大的事,娘娘怎么也得顾及亲情去玉清宫看一看呢。”
方婳下意识地朝玉清宫看了一眼,随即笑道:“与本宫何干?”
楚姜婉的眼底未有讶异,淡淡开口道:“臣妾的孩子无辜受害,却是不了了之,白白叫一个司衣房的宫女顶了罪,如今这一出,又不知该如何收场?”
看来楚姜婉也不是傻子,当日的事情她也不是全然不明白,只是她受累于燕修,又被皇上厌恶,自知无法凭一己之力揪出凶手,倒不如沉默了。如今方娬的胎有异,楚姜婉难免不会觉得兴奋。
方婳见楚姜婉看她的眼神带着一丝怒意,便知她大约还以为当日之事与她有关。不过她也懒得解释了,采苓一死,那件事早就死无对证了。方婳不说话,扶着宫女的手径直离去。
楚姜婉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她招手让霁月上前,低声道:“你去……”
霁月忙点了头下去,楚姜婉的嘴角露出一抹笑,她不把方婳和燕修的事说出来,全然是为了燕修,可她却不会允许燕修爱上这个女人!
内室仍是断断续续传出方娬的呻吟声,里头宫女端出的水盆里已全是血水。燕淇沉着一张脸坐在桌边,手指重重地敲打在桌沿。
不知过了多久,刘太医从里头出来,他一身鸦青色官袍已悉数被汗水湿透,他上前径直跪下道:“皇上,臣已经尽力了!”
后头两个出来的太医也忙跪下,浑身忍不住地颤抖起来。
燕淇的眸华朝内室瞧去,只是片刻,他猛地起了身转身出去。
钱成海见他出来,迎上去想说什么,但见他铁青的脸色,到底是一言不发地跟上了。
韦如曦被人从凤榻上拉起来,被迫跪在地上,太后命人上前掌了嘴,愤怒地道:“你还嘴硬不肯招吗?哀家今儿就告诉你,即便你不招供,哀家也有的是办法治你!”
韦如曦哭着磕头道:“太后娘娘明鉴,臣妾没有害妩昭仪,臣妾没有推她!也不是臣妾叫她来的,请太后娘娘明察啊!”
容芷若上前小声道:“太后娘娘,她在这儿大呼小叫的,一会儿皇上该来了。”
太后点了点头,正要开口,宝琴疾步入内,附于太后耳边说了几句,太后的眉头紧蹙:“你说真的?”
宝琴点头:“是,外头有人来禀报的。”
太后眼底的怒意更加深了,沉声道:“你去,把她带去哀家的延宁宫,哀家回去好好审!”
“是。”宝琴应声退下。
太后的眸光再次落在韦如曦的身上,冷冷道:“把曦妃给哀家带走!”
“娘娘!太后娘娘!臣妾是被冤枉的!”韦如曦惊恐地叫着,两个太监用力将她拖出去。
众人才行至偏殿门口,便撞见燕淇来了。容芷若的脸色微变,韦如曦哭着叫他:“皇上,皇上臣妾没有做那件事!皇上您要相信臣妾!”
燕淇径直上前拉住韦如曦的手,原本押着她的两个太监见此,都吓得松了手,燕淇扶住了韦如曦瘫软的身子。太后忙上前道:“皇上怎突然来了?妩昭仪那边怎么样了?”
燕淇的目光淡淡扫过院中众人,淡漠道:“妩昭仪小产了。”
“你……你说什么?”太后一时间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踉跄地退了几步,幸得容芷若伸手扶住了她。她一把推开容芷若的手,疾步往前,苍白着脸道,“怎么可能?哀家走前太医还说应该能保住的!怎么会这样?”
燕淇拥住怀中女子瑟瑟发抖的身子,沉声道:“所以母后便要这样对曦妃吗?”
一提起韦如曦,太后的怒意马上就上来了:“这个恶妇先是谋害皇上,再是谋害皇嗣,皇嗣还要护着她吗?哀家看也不必审了,来人,去倒一杯鸩酒来,哀家要赐死这个恶妇!”
有太监领命欲走,闻得燕淇怒道:“谁敢去!”
太监吓得忙跪了下去,司正房的众人也都停了下来,低垂眉目地站着。
燕淇的目光凌冽,冷笑道:“这是朕的紫宸殿,你们也敢在这里翻查,是不把朕放在眼里吗?”
“奴婢(奴才)不敢!”
一众宫人都跪了下去。
太后被气得浑身发抖,不可置信地看着燕淇,道:“皇上!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现在证据确凿,你一味袒护,置皇家颜面于何地!哀家今日非要处死这个恶妇不可!来人啊!”
“那母后先处死儿臣!”他伸手将韦如曦推至身后,往前一步,直直立于太后面前。
“皇上……”容芷若吃惊地看着面前之人,他未看她,目光坚定地看着太后。
太后只觉得浑身的气血上涌,伸手指着燕淇,未来得及出声,眼前一阵黑,整个人往后便倒了下去。
“太后娘娘!”宫人们齐齐上前扶她。
燕淇的脸色骤青,话语更是冰冷:“还愣着作何?还不快送太后回宫去!”他的目光扫过容芷若的脸,只淡淡道,“芷若,宣太医!”
语毕,他转身扶了韦如曦入内,容芷若愣愣看一眼,也不知是哪个宫人拉了自己一把,她这才急忙转身出去。
韦如曦被重新扶进内室,她的手颤抖地拽着燕淇的手臂,哽咽道:“皇上您相信曦儿,真的不是曦儿做的。”
他点头扶她坐下,握住她的手道:“你放心,朕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朕就在这里陪着你。”
“皇上……”她扑进燕淇怀里,颤抖地抽泣起来。
闹过一阵后,院子里算是清净了。钟秋灵看向裳如,低声问:“那我们还查吗?”
裳如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开口道:“该问的也都问了,明摆着是曦妃娘娘做的,可皇上却要偏袒着,你我不过是个小小女官,还能管得了这等事吗?得了,照我看,都回去吧。”
裳如挥了挥手,宫人们都松了口气,陆续走出偏殿。
方婳才回宫坐下,外头便说宝琴来了。她拂开了珠帘出去,宝琴朝她行了礼,开口道:“太后娘娘请娘娘过延宁宫去。”
方婳蹙眉问:“姑姑可知是何事?”
宝琴处事圆滑,只笑了笑道:“娘娘去了便知。”
她才和太后打过照面,现下还特意派人过静淑宫来请她去,方婳心下便有不好的预感。楚姜婉小产那一次,还能有人将麝香藏于她的屋内,看来这一次,又有人把她也推下去了。她原本还犹豫着该不该管这件事,现下看来不管也不行了。
燕淇应该回了紫宸殿的偏殿了,否则太后也不会有功夫来管她。她和韦如曦一起出事,燕淇自然是保韦如曦,那她只能靠自己了。
“娘娘请吧。”宝琴侧身让开。
方婳才入延宁宫,便见一个太医匆匆自里头出来,宝琴疾步上前,问了几句才知道事情原委。
方婳不免吃惊,方娬的胎竟真的未能保住!
太后已醒来,召了方婳进去,她在她床榻前跪下,太后坐起来,凌厉目光也掩饰不住脸上的悲伤。
“听说出事之前曦妃还去过静淑宫?谁都知道你和妩昭仪不和!”太后直指方婳也参与了此事。
来的路上就曾想到,果真她与韦如曦见一面也被人拿来当了幌子。方婳低着头道:“因着皇上将自己关在寝殿内,曦妃妹妹来请臣妾给皇上送参汤去,太后娘娘若是不信,可以去问皇上。”
太后冷笑道:“即便是这样,谁又能证明你们没说写其他的,比如怎样谋害皇嗣的话!”
“臣妾的宫女……”
“你的宫女说的话能有几分可信!”太后打断她的话,厉声道,“皇上现下可管不了你,哀家一杯鸩酒就能结果了你!”
方婳低着螓首,心中却并不怕,她的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低语道:“可太后娘娘却并不想就这样杀了臣妾,臣妾虽与曦妃说过话,但却不能认定真的说了一些对妩昭仪不利的话,可曦妃就不一样了,众目睽睽之下把妩昭仪推下台阶。”她一顿,继续道,“所以太后娘娘是想跟臣妾做个交易,要臣妾指证曦妃,太后娘娘便会保臣妾无忧。”
她一番话说得波澜不惊,却叫太后苍白脸庞拢起一丝错愕,她确实是这样想的,只要韦如曦死,她这一次保了方婳又如何?她只是没想到,竟被她看得这样透彻!
片刻,才闻得太后又道:“婳妃真是叫哀家刮目相看,那你怎么说?”
方婳深吸了口气,低头道:“臣妾想请太后给臣妾三日时间,倘若三日后,臣妾未能找到凶手,臣妾就依太后娘娘所言。”
“凶手?”太后仿佛是听到了很好笑的笑话,“怎么你以为不是曦妃吗?”
方婳从容道:“臣妾没有证据不敢妄下断言,臣妾只知道不是臣妾。”
太后哼一声,道:“好,哀家依你!”这一次不管是韦如曦还是另有其人,她一律不会手软!
从延宁宫出来,方婳长长吐了口气,在这宫里,她不斗,照样也逃不开那些暗涛汹涌。她能做的,便是保全自己,等苏昀回来。到那时,她便能安心地随燕修去了。
“娘娘。”容芷若从里头出来,将一块令牌递给她,道,“这是太后娘娘说给您的,希望这三年您能用得到。”
方婳道了谢,这才想起来问她:“是谁告诉太后娘娘本宫与曦妃说过话的事?”
容芷若低声道:“曦妃娘娘去静淑宫的事不是秘密,自是宫里很多人都会知道。”
方婳却道:“可不见得人人都会说出来。”宫里人多的是明哲保身的。
容芷若到底笑了,开口道:“抵不过娘娘是敏锐,是婉昭容的人。”
楚姜婉?方婳的黛眉微拧,她们也曾站于一线过,到最后,终究还是敌对了。
方婳点了头:“本宫知道了,多谢芷若姑娘。”
抬步欲走,容芷若却道:“太后娘娘不喜欢曦妃,娘娘何苦为了她得罪太后娘娘?曦妃若是不在了,不就也没人跟娘娘争宠了吗?妩昭仪没了龙种,说不定将来娘娘才是皇长子的生母。”
方婳的步子蓦地一愣,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容芷若。她还记得初见容芷若时,她娇羞青涩的模样,与如今真是大相径庭了。
这座深宫牢笼,到底改变了多少人。
她未再说话,转身从延宁宫出来。
才回到静淑宫,便见里头有宫女早早地等候,见她来,忙上前来道:“娘娘,我们昭仪娘娘想请您过去一趟。”
既是要查这件事,方婳是迟早要去玉清宫一趟的,她倒是没想到,方娬会先主动派人来请她。
见她不说话,宫女跪下道:“婳妃娘娘,我们娘娘说,务必请您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