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连绵的阴雨终于停了下来,碧空如洗,呈现出一派清新气象。
良辰被禁足已有半月。
烫伤并发炎症,已有四日。
陆璇玑脸上的划痕,有太医的调理,辅以珍珠养颜,已经看不出破相的迹象,几乎恢复如初。
她的痊愈,也让一时间叫嚣处置良辰的呼声,慢慢偃旗息鼓。
那场看似平淡,实则惊心动魄的争夺,已然翻了过去。
期间,陌易唐再也没下其他的旨意,亦不将关鸠宫的禁足令解除,也不更加严厉的定性她的罪名。
自那日无意间听见青芜与寸心的私语,才知道两人背着她找过陌易唐求情,只是结果很伤人心罢了。
良辰明白,他就这样拖着,如同在和她进行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虽然这期间两人没见过一次面,但两人都心知肚明,——她与他都在扛,看谁先低头。
良辰的不动声色,让陌易唐愈加的心烦意乱,他不懂,那个女人看着是个有着七窍玲珑心的妙人,为何单单对他硬如石头。
好在最近西凉朝议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办理,西凉南接南域,北衔北疆,东临东崖,四国之间可谓亦盟亦敌。
太上皇昏迷消息走漏之时,北疆联合南域,两面夹击西凉,妄图灭西凉而瓜分之,陌易唐也是借着西凉内忧外患之际,胁迫太后,登基为帝。
当然,这中间还有一人功不可没,那便是太后嫡亲女儿陌笑之。陌笑之堪当巾帼儿女,国难当头毅然站在陌易唐这边,只身前往东崖为质换取两国联盟。
长达半年的征战,以南域北疆停战而告罄。
经此一役。四国皆是元气大伤,越是这时候,四国越不敢放松提防,生怕邻国杀个回马枪。
东崖明为遣送笑之公主回国,暗地里便是促成更久时间的联盟,以抗外侵。
四国之中,当属西凉国力最强,可也顶不住大小不断的战争,尤其新帝即位,百废待兴,连年征战虽不足以使西凉王国完全颓废,却也力不从心。
因此东崖这次的出使西凉,陌易唐自然放在最紧要的位置。
今日朝议主要商定接待东崖使臣一事,却没料到一切安排妥当之后,陆仲民上前一步,拱手上奏言语。
“皇上,三日之后接待使臣的晚宴,我朝一向以礼仪之邦名扬四国,上次缔结盟约之时,太上皇携手太后礼遇东崖使臣,这一次,皇上有何作想?”
原本陌易唐已经答应陆家之女进宫,让陆仲民心安不少,奈何册妃选秀之期限一推再推,陆仲民一时摸不准新帝的思量,只好一忍再忍。
可新帝对白家之女的深宠,甚至连璇玑破相一事也仅仅禁足一月,并没有给予严厉的处罚,这对陆家而言,无异于隔靴搔痒。
所以,这事也怪不得陆仲民心急难耐。
可看着看陆仲民坚定的样子,陌易唐竟有些不耐烦,“朕今日身子乏累,此事明日再议。”
哪料到陆仲民扑通一声跪在大殿之上,“皇上,此事若不尽快决断,恐生事端,加之日前璇玑被伤,只怕后宫必会人人自危啊。择定帝后人选,方可安定人心。”
“以陆相的意思,朕该办了白良辰,再立璇玑为后,朕若不依陆相的意思去办,就会危及江山社稷了?”
话说出口,陌易唐就立即站了起来,眼睛也眯了起来,陆仲民直觉一股让人窒息的危险慢慢自他墨黑的瞳眸向自己射来。
怪不得陌易唐如此生气,他纵使要依仗陆家,可陆仲民一而再再而三的逼他册封陆璇玑,已经冒犯了他的权威。
无论怎么说,白良辰已经被推至风尖浪口。陆璇玑受伤一事,良辰脱不了干系,宫中人多口杂,因此他并未找到一个妥帖的理由替她脱离罪名。
凭心而论,他不想失去陆家的支持,也不想断绝与白良辰的维系,陆仲民的步步紧逼,迫使他陷入两难的境地。
陆仲民一直以为白家与新帝的陈年恩怨,所以费尽心思想想要除去白良辰,可却错误估计了陌易唐对白良辰的想法。汪凌峰看着陌易唐的眼睛,虽然看似溢满戾气,可只有他知道那日在勤政殿的皇上为何神思恍惚。
汪凌峰瞥了一眼白柏青,见他无动于衷的样子,只好自己站出来,“皇上,陆相的担忧,不无道理。自古有言,后宫宁则朝堂安。”
汪凌峰的一番话,无异于助力陆仲民,他赶紧张口附和,“汪尚书说的是,老臣就是这个意思。”
陌易唐坐回龙椅,凌厉的扫过众人,汪凌峰将他黯然脸色收回眼里,话锋一转。
“只是,东崖使臣三日后就入宫面圣,立后封妃未免太过急促,不如,缔盟晚宴佳丽悉数上阵,方显我西凉繁荣昌盛。而不是区区帝后单薄无依。”
“此计甚好。”陌易唐竟松了一口气,汪凌峰的转圜,给了他一个将此事尘埃落定的机会。
“这次宴请东崖使臣,也能一探待选秀女,谁人堪有母仪天下的风范。”他的声音逐渐降低,“希望璇玑,别让朕失望。其他大臣若是有女初长成,尽可千娇百媚斗芳菲。”
按照西凉宫规,入宫秀选之女,若是落选,也可指派皇族子弟为婚。众臣一听陌易唐如此一说,大有百花争艳的意思,朝堂之上当即瓮声议论开来。
最后,众臣下跪行礼,高呼,“皇上英明。”
事情已经由不得陆仲民的想法,他第一次发现,这个他一直押注的青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有了如此高超的手段。
国宴秀选一比高下的消息,很快从庙堂之上传至宫闱深处,关鸠宫的禁足令也在这一日解除。
百年之后,对于这段历史,史官的记录如下:白家有女专宠六宫,陆家有女问鼎朝纲,朝野民巷不分嫡庶,皆使出浑身解数,寄希望于三日后东崖使臣缔结盟约之宴。
如若这史书让白良辰来写,她定不会用专宠一词来形容自己,这世上哪有冠宠六宫的女人,潦倒到她这个地步的。
“青芜,轻点。”良辰疼的龇牙咧嘴。
“早跟皇上低头,也不至于现在才能敷药。”青芜放着狠话,却狠不下手,用棉签蘸着药水,细细擦洗烫伤的患处。“我看这药不成,还是让太医过来亲自看看吧。”
自关鸠宫禁足令解除,青芜便冲到太医院寻了药,只是一日数遍的擦洗,伤口仍旧不见好。
“不用太医。”早知陆璇玑狠得下心划破自己脸,她也就不该将热汤撒在自己胸前,遭罪不说,白白糟了冤枉,心里总是堵着一口火气。
“又没有女太医,伤在这里,怎么看。”良辰摆摆手,将衣服扣好,望着外面天色昏沉,人也跟着无力疲乏起来,“我再睡一觉。”
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口干舌燥,全身绵软的提不起力道,双手支在床上,想要起身。
却听砰的一声,内室的门被踢开,吓的良辰一个激灵,手一软,人就跌到床上去了,震的她胸口的伤口,针扎似的疼。
头晕眼花的档口,只听见一声又一声的呼唤,似焦急似关切,耳边响彻一道刻意压低的怒吼,“你们怎么照顾的。”
待良辰看清了他的面目,竟然不知道该作出怎么样的回应。
陌易唐看她微蹙着眉头茫然若失的样子,扶着她的身子,帮她寻一个舒服的躺姿,然后才皱眉问道,“为什么不让太医来探伤?”
这一个看似无心的动作,让良辰浑然颤粟,她勉力扯扯嘴角,“小伤。吃点药就会好。”
“哦。”他短短的应了一声,却突然将身子往后退了退,大概是意识到了刚才有些慌乱,不自觉的反身过去,“那就好。”
刚才一进门就看见她跌倒床上去的场景,原来那么倔强的女人,也有如此柔弱的一面,就像一个纸人,随时会消散不见。
他一下忘了之前的刁难,本能的不知所措冲到床前一探究竟,所以现在冷静下来的时候,除了有些尴尬以外,关系依然不会有任何改观。
“皇上。”良辰轻扯嘴角,每呼出一口气扯动的伤口就疼痛一分,因此说出的话语也有些无力的颤抖,“把我折磨成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皇上难道还不满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