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庆轩的脚步滞了一下,然后笑着答道:“这不是舍不得你嘛。”
“少来,你不是还要报仇吗?怎么能被儿女私情所累。”锦素有些心虚,这话不知道是说给衡庆轩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衡庆轩却是收起了笑脸,一脸认真地对锦素说道:“锦素,可不可以,跟我一起回家?”
锦素呆呆地看着衡庆轩,他认真的话语让她心头一暖,“家”这个字眼,对她来说已经太过遥远,她都快要忘记自己曾经还拥有过那份温暖。很多时候她都想把药王谷当成自己的家,就此安心住下,不再去想什么报仇夺什么王位。她不过区区一介弱女子,十五六岁的年华,正是青春最美好的时候,普通人家的儿女,现在都到了适婚年龄,可以开开心心风风光光地出嫁,可她堂堂一个国家的公主,却是被最亲的人害得家破人亡,沦落到如今这般境地。
很多时候,锦素都会忍不住憎恨上苍,为何要让她年纪轻轻就要承受如此之多,她甚至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会戴着面具生存,不会再对任何人卸下心理防备,可是眼前……衡庆轩却是认真地执起她的手,温柔地对她说:“跟我回家,可好?”
有温热的东西在眼眶里打转,锦素低下头,抽了抽鼻子,默默地将手从衡庆轩的掌心里抽出,狠了狠心,拒绝道:“对不起。”
其实,锦素知道,这样的温暖对于她来说,根本就是奢求,她身上所背负的那些责任,即便她有多么的不愿意,她也要无奈地继续走下去,完成自己应有的使命。她不想辜负衡庆轩,但她更不愿让死去的父王失望。
锦素说完,转身就走,衡庆轩却不给她逃跑的机会,伸手拽住了她,眼底满是疑问和心痛,“为什么?锦素,我们相处了这么久,难道,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锦素缓缓抬起头,脸上的表情是说不出的复杂,她勉强地朝衡庆轩笑了笑,道:“庆轩哥哥,我不适合你。”
衡庆轩看着锦素的表情,正欲开口再争取一番,却突然感觉到脖子上一凉,他抬起头,听到锦素在身旁惊呼,“下雪了!”
只见大片大片的雪花从天而降,闹市上的人们一个个也都觉得惊讶无比:今年的这场雪,竟然比往年都来得早了一些。孩子们在大街上嬉闹着,眼底尽是快乐和幸福,而此刻锦素的心里,却是如同这雪花一般,一片一片滴落,一点一滴凉透。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抓紧时间好好玩一场再回去吧,不然就要遗憾了。”锦素收起眼底的忧伤,笑嘻嘻地对衡庆轩说道。
衡庆轩点点头,锦素便肆无忌惮地在大街上疯跑了起来:“下雪啦下雪啦,好美的雪花呀!”
锦素努力装作很开心的样子,可她表面上越是装得高兴,心底就越是难过:为什么,幸福对于别人来说,都是唾手可得,而对于自己而言,却是如此的遥不可及。
看到锦素强颜欢笑的模样,衡庆轩忍不住心疼了起来,他知道她的心里有伤,他却从未多问过,他多想成为那个为她抚平伤痛护她一生的人,他甚至还想要为她放下过去的那一切。只是,她竟然拒绝了他。既然什么都无法改变,那么他也只有按原来的那条路走下去了,将来,只希望她不要怪他才好。衡庆轩想着,温柔的眼眸里竟是闪过一丝掺杂的狠厉。
在集市上又待了两天,衡庆轩便带着锦素回了药王谷。不料半路上原本的小雪却越下越大,转瞬之间已成鹅毛大雪,眼看着这路是没法再继续往前走了,衡庆轩看到山路的不远处有座寺庙,便征求着锦素的意见:“要不,我们先到那庙里暂住一晚,明儿一早再回谷中吧?”
锦素看了看天,此时已是越发的阴沉,虽然天色还不算晚,但是估摸着再过一会儿应该也看不到路了,她犹豫了一下,便点点头,接受了衡庆轩的建议。
两人来到寺庙,这才发现竟是一座空庙,庙里并无任何的人,锦素微微有些失望,原本还想着在这儿借宿一宿,好歹混口水喝,可是现下却是什么都没有。
“都怪我,早知道就不该答应今天带你回来。本以为昨天雪就停了,没想到今天反倒还下大了。”衡庆轩看到锦素皱着的眉头,微微有些自责地说道。
锦素抿了抿嘴,淡淡地道:“不怪你,是我不好,我要是听你的晚一天回来,兴许就不会赶上这场大雪了。”
“锦素,你先坐着,我去收拾些柴火,点来给你取取暖吧。”衡庆轩说着将锦素扶好坐下,然后自己便转身走到后院去了。
好在这个寺庙虽然空旷,但还不至于破烂不堪,一时半会挡风遮雪的,倒也没多大问题。后院有些零星的柴火,衡庆轩拾掇了一番,便将火点了起来。融融的暖意溢满整个屋子,锦素哈了哈冻僵的双手,这才稍稍觉得好受了些。
衡庆轩坐在锦素的身旁,两人之间的氛围微微有些尴尬,一时之间他们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
“我……”
沉默了半晌,两人却是同时开口,锦素愣了愣,衡庆轩却最先问道:“我是想问你,饿不饿?”
锦素还未回答,衡庆轩却将一块烙饼递了过来:“吃吧,今天看你那么喜欢,我就特意多买了一些,没想到刚巧在这个时候用上了,你可以先垫垫肚子。”
“我……不饿,还是你吃吧。”锦素摇摇头,推开了衡庆轩的手。
“没事,那等你饿了再吃吧,我也不饿。”衡庆轩对她温柔笑了笑,然后将饼又重新收了起来。
两个人之间又恢复了沉默。锦素仍旧是一边哈气一边时不时地烤着手,眼神望着门外的风雪,呆呆地出着神。衡庆轩则在一旁心不在焉地扒拉着火堆,眉头微皱,一言不发。
良久,衡庆轩叹了口气,最先打破了沉默:“锦素,如果有一天,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还希望你能够原谅我。”
锦素一愣,她直直地看向衡庆轩,似乎没搞懂他在说些什么,他却对她粲然一笑,将那烙饼又递了过来,“赶紧吃吧,别饿坏了肚子,这天寒地冻的,我给你讲个故事暖暖身吧。”
锦素只好接过烙饼,慢悠悠地吃了起来,衡庆轩便开始说起了自己的身世:“不瞒你说,我的真实身份其实是东岳郡的睿亲王,而东岳郡郡王衡庆天则是我的亲哥哥。”
“五年前,我也是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的母后得了重病。为了治好母后的病,王兄派我四处打听江湖名医,可任凭我寻访了每一个郎中大夫,母后的病情却还是得不到任何的缓解。眼看着母后的病在一天一天地加重,我和王兄都心急如焚。终于有一天,我打听到了药王谷谷主的消息,原本我想亲自出面请他来我们东岳郡帮忙医治我母后,但王兄说最好由他亲自出马,这样才会显得更有诚意一些。因为江湖中人,谁都知道,药王谷谷主卫父是个来无影去无踪之人,想要请他出谷,并非易事。”
“什么?你的身份……你母后……还有卫父……”听着衡庆轩的叙述,锦素讶异不已。
“对不起,锦素,我隐瞒了你这么久。”在锦素惊愕的目光中,衡庆轩继续说道,“其实寻找卫父的过程并不难,但是无论王兄怎样恳求卫父,他就是不肯出谷帮我母后医治。最后,王兄为了母后的病情,甚至甘愿抛弃尊严,给卫父下跪。但卫父还是无动于衷,甚至还将王兄赶出了药王谷。王兄在卫父的竹屋门前整整跪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冒着大雪,后来连他也一并病倒了,卫父还是不为所动。最后,我跟王兄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后被病痛折磨,痛苦离世。”
“怎么会这样?卫父他、他不是这种人啊,他教我学医的时候,还告诫过我,一定只能拿来救人,不可有害人之心,他又怎么会见死不救?”锦素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是啊,我也一直不相信他是这样的人,这一年时间的接触,他的为人我的确也觉得不错,可是,事实就是事实,任凭你有多不相信,它就在那里,不会因为你的质疑而发生任何的改变。”衡庆轩叹了口气,“事后,我才知道,卫父原来是凉国的人。”
“凉国?”这下锦素更加纳闷了,这药王谷明明是在南溪国的境内,卫父怎么会是凉国的人呢?难不成,他一个学医的老头子,还是凉国的细作不成?
“没错,原先我也奇怪为什么卫父不肯出手医治我母后,后来经过多番查证,我才得知,卫父其实是凉国大王的心腹,而凉国和东岳郡,历来都是水火不相容的两个国家。我们东岳郡地方虽小,但是从不轻易惹是生非,反倒是那凉国大王,总是对我们东岳郡虎视眈眈,就想瞅准时机一举歼灭我们,好让他达到一统天下的目的!上次你在集市上遇到我时,我就是在被凉国的兵马追杀。”衡庆轩说完,扭头看着锦素。
上一次的遇见,锦素隐约记得,在那队兵马中,自己好像看到了穆离欢,难道说穆离欢也是凉国的人,所以才会跟卫父来往得如此密切?锦素愣愣地想着,此时此刻,她只觉得脑袋昏沉沉的,什么凉国,什么卫父,什么东岳郡,好多的事情突然之间乱成了一团,脑子混沌犹如浆糊,她好累,她不想再听下去了,现在,她只想好好地睡一觉……
“锦素,好好睡吧,等你醒来,世界就都不一样了。只希望,你不要怪我才好。”锦素倒在衡庆轩的怀里,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依依不舍地看着她熟睡的容颜,又看了看外面的天,终于心一沉,转身离开了寺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