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小朵读懂了陆远之投来了眸光与神色,那是对她的担忧与心疼,旋即露给他一个灿烂如霞的笑容,示意宽心。
这样佯装的笑容,她不知道要撑多久,亦不知道能撑多久。
撑多久,是多久吧!
静歌,为了你我努力了,你若回不能,能看着你幸福,那我也幸福!
匆匆望了一眼与筱君嬉戏时,满脸都盛着欢颜笑意的静歌,旋即将目光投向远方。
嵯峨向远的山脉似要指引她走上一条永无归期的路。
路途遥远,跋山涉水,幸有陆远之,采青,自在陪着她,还有两个可爱的儿女。
心中坚定:
她不孤独,她不孤独!
月余日后,听信了筱君的话,在最后一个小镇采买了许多翻山的物品:棉衣、肉脯、烈酒、干粮、绳索、被褥、鬃马……庆幸的是,那个颇为疑似十四郞的人给了他们许多银两,足够采买这些翻山必需品。
来到喜尔哥登山脉,恍然发现,原来十里之隔,就可以是两个季节。十里之外明明是炎炎末夏,而这喜尔哥登山脉,却是常年积雪,寒冷严冬。
一行的人都穿上了采买的棉衣,裹得像厚厚的棕子,依旧清晰地感觉到刺骨寒冷钻心而来。安安和平平忍不住打了个颤抖,朱小朵不由将他们的小手牵紧,幸好听信了筱君的话,给两个小不点买了一双棉手套,隔着那层棉织,她只觉着孩子们的指节僵硬如冰。
飓风吹起乱雪。
漫天纷扬着大如团扇的白色雪花,影影绰绰,直将正午的日头掩住了一半,依稀可见着晕黄刺眼的阳光酒满山头,却没有一丝的暖意,反倒让人觉得异常的冷。
雪暴之外的天究竟能依然湛蓝如海。
风雪呼啸锐急,苍鹰盘旋在高空,从半空俯视下来,喜尔哥登山脉连绵起伏,那些一座一座的山头凹凸不一,宛然如银冠上熠熠生辉的明珠。白色的飓风从中挤过,渐渐飘远,便是风中夹着刀子似的霜雪。
苍鹰试图在这样的山脉中寻找猎物,饶是它视力再好,依旧看不清风雪当中如同蚂蚁般缓缓蠕动的黑点。
那些黑点,便是千辛万苦翻越喜尔哥登山脉的人们。
除了朱小朵一行人外,还有同样髯须结辫的北域汉子,亦有来自中原的,单薄衣衫后头写了一个大大囚字的逃犯。对于这一群人,他们始终是戒备疏远的。
难以想象,连苍鹰都无法栖落的雪山半腰,这群赶的路的,却能毅然穿梭在飓风霜雪之中。锐风呼啸而过,四周扬起一片白荡荡的雪花,大如鹅毛,直化成一把一把的刀子,划过人们的露在外头的肌肤上,直接划出一道道乌黑色的口子,却被霜雪冻得根本流不出血来,越发裂开,皮开肉绽,异常可怖。
安安和平平早已无法行走,为了不让他们冻僵,朱陆二人一直鼓励他们一步一步向前,每迈出一步都要经受风霜刮骨般的疼痛。
一阵风暴骤然而起,队伍中有个疲倦的声音忽而喊道,“小心,小心……”风霜漫过,迫得人睁不开眼,朱小朵唯有护紧安安和平平,而自己的身子又被陆远之护紧,系在他们腰头上的索绳那头,是同样蜷成一团的自在和采青。呼啸声中,又听到几声惨叫。睁开眼时,那些单薄无助的人,就像是纸片一样被风卷走,在霜雪漫天中坠落山崖。
风声停了后,陆远之点了点身边的人,幸好一个不少,满意地望了望众人,笑道,“大家小心些,把腰上的索绳系紧,我们同进,同退,生死不弃。”说话的时候,嘴里哈出的热气异常薄弱,一瞬间就消失无影了。
纷扬在半天的雪也渐渐落下。
视线渐渐清晰,然而那些异域人们和身着囚衣的逃犯,转瞬就去了大半。
自在的眼里突然有了泪,一手握紧采青,一手拉住索绳,哽咽道,“陆大哥,如果主子也能如你这样有担待,我们就可以多一个人上路,就能多一份温暖。可惜他现在只会护着那个妖精公主。”说话的同时,不由向二十余米开外,已然今先的静歌一行人等,他正紧紧执着筱君的手,穿着羊皮厚衫,把自己也把那妖精公主裹得严严实实的。
闻言,陆远之下意识地望了望朱小朵失落的神色,旋即笑道,“你家主子这不是失忆了吗,不要跟他计较。再说他就在前面不远处,我们要是有个什么困难,他必定会来照拂关照的。”
采青还望着那片将数人卷走的山崖尽处,眼里惊魂未定,“好可怕,他们一瞬间就没了……我们都要挨紧些,谁也别落了后。”
陆远之提了提一同系着他们大小六人的索绳,宽慰道,“放心,我们谁也不会落下的。”语毕,将目光疼惜地落在早已冻得说不出一句话的两个孩子身上,掏出一袋羊皮囊烈酒来喂给他们,呛得安安猛地咳嗽。
朱小朵一边拍着安安的背,一边安慰说,“乖,这酒虽然难喝,但是可以暖暖身子。”
安安点了点头,却伸手来要她抱抱。
她无奈一笑,将安安揽紧,却道,“安安乖,哥哥都自己走路,你可不能偷懒。如果你不运动,就会被冻成冰块,就是母亲有厚重的棉衣,也救不了你,明白吗?”
这些话,安安仍旧听不懂,行走了一个上午的路,早已疲倦至极,眼泪瞬间就如东海鲛珠一般滴落,却在滴落的那一刹那冻结成冰,连睫羽上,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霜雪。
朱小朵拭手去拂,无奈地看着她,一阵哽咽。
陆远之揽紧身旁的平平,却望着安安,抚慰道,“朵朵,安安会是坚强的孩子的,别太担心她。经受了这一路苦难,他们会越发坚韧的。只是……”
只是确实是太委屈孩子们了,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复又安抚道,“我们翻山越岭,总比遭遇端木锐追杀要安全。朵朵你要宽心,我们一定可以活着走出喜尔哥登山脉的。”
两米开外,一个身着北域大马袿子,外罩了一件白色羊毛大衣,衣上的白羊毛却早已成了污黄之色,又同样髯须结辫,靴佩宝刀的中年男子,他目光幽冷地朝他们望来,缓缓将视线落在安安和平平身上。双手环胸,下颚的胡渣长长地拖在脑前,没有人注意到这个没有攀拉任何人却依然在呼啸锐急的风雪中傲然挺立的人。
漫不经心地眨了眨眼,眨掉那些睫羽上扑得厚重的霜雪,又看了一眼安安和平平,幽幽开口,“这男童走不出喜尔哥登山脉……”顿了顿,又道,“至于这女童,活不过三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