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在微风中清晰如刺地传进所有人的耳里。
朱小朵投转目光,望过去时,髯须结辫的中年男子已经悠然闭目,脸上呈着一片空白,你读不懂他,越发觉得他神奇,又越发觉得他荒唐。
有些厌恨地望了望这中年男子,朱小朵的心情一瞬间就极差,极差,连忙护紧安安和平平,收回目光和陆远之对望时,又见着他宽和安稳的笑容,“朵朵,别听他胡说。我们的安安和平平一定可以健康成长,他不过是个疯子罢了。”
采青与自在的目光亦是好奇地落在这个髯须结辫的男子身上,心中疑点重重。那些个衣衫单薄,毫无攀拉之人的大汉,都被这阵飓风席卷至山崖,而这个身材消瘦,好像生过一场大病的中年男子,为何可以在风中毅然孑立?
“饿了吧,坐在母亲腿上,母亲给你们拿肉脯。”她将包袱垫身下坐着,拿出干粮来分给大家,安抚大家休息一会再上路。本以为这个髯须结辫的男子会先他们一步走开,却见他将就隔着他们两三米远,盘腿坐在冰雪之中,悠然闭着目,再不言语。
等他们休息片刻,整装待发时,这男子亦倏地起身,冷不仃的冒了一句,“如果要保住两个孩童的命,一定要远离喜尔哥登山,一定要远离漠北。”
自在厌极地回了他一句,“神经病吧,你。”
朱小朵眼里含着怒意,扯了扯自在的衣袖,“小妹,别理他,我们走,许是一个疯子。”
一转身时,髯须结辫的男子又道,“何须为了一个已死之人,连累两个孩子命丧黄泉?造孽,造孽……”
这声音充满了叹息,幽幽在耳边响声。
明明是一句最平常的话,却像响雷一样乍响在耳际,登时让朱小朵一身激灵。
已死之人?
他所说的,可是静歌?
他又怎么知道?
一句话的席间,朱小朵已经彻底改变了对这个髯须结辫男子的看法,究觉得他如同是神人一样,惊奇之际已见他迈开步子,从他们身边擦过,又缓缓念了两遍,造孽,造孽,说话的同时,右掌竖立面前,做念佛状态,念背,拂袖而去。那阵擦身而过的清冷,顿时让朱小朵似觉得见到了希望,“前辈,你怎知道我们是为了一个已死之人去漠北的,请教前辈,可有办法救这个人?”
“我什么也不知,好言相劝一句,回头是岸,若是苦苦执著,只会酝酿悲剧。”这漫不经心的声音随着他的步伐渐行渐远,眨眼的功夫,已见他走出了十几米远。
陆远之握紧她的手,恨恨瞪了一眼远去的髯须结辫的中年男子,“朵朵,不要听他胡说,真是一个疯子。”
这厌弃的声音透着风声传远,明明异常模糊,髯须结辫男子却心明如镜,似乎一切都逃不过他的法眼,掠了唇,一阵冷笑后,摇了摇头,幽幽叹息,“唉……造孽,造孽……”
刚欲迈步,前面匆匆倒回一众身影,渐渐看清,原来是静歌一行人等,“筱君说得加紧赶路,如果今夜过不了这个山头,夜里气温急降,会冻死的。翻过山头,在山脚下还可以避一避夜里的飓风。”
筱君瞥一眼众人,没好气地说道,“依郞哥哥,我说了他们老老少少加起来六个人,不会有什么闪失的,你非要倒回来亲眼看着他们安好无事,才肯罢休。现在看见了吧,还不快走,要是入夜前还翻不过这座山头,当真要陪他们一起被冻死了。”静歌轻轻瞪了筱君一眼,佯装生气道,“筱君,不许这般无礼。我们说好了一起去漠北,一路上就应该相互照应。”
筱君嘟着嘴再不言语,甩开挽紧他的手,气匆匆地离去,“阿奴,阿破,我们走。”
静歌又叮嘱了他们几句,要加紧赶路,趁天黑前翻过这座山头,便急急追上筱君的身影,又与他们拉开了几米远的距离。
望着他的身影与北域公主纠缠在一起,她推他让了片刻,复又重修于好,双手紧执。
朱小朵的心登时隐隐作痛,似有冰锥子在胸口处不轻不重地敲打着,荡起沉郁的痛与冰冷之意来,旋即一手牵着安安,一手牵着陆远之与平平,笑了笑,道,“我们快赶路吧,趁天黑前找一处可以避风的地方歇息。”
夜里,幸运地翻过了这座山头,一众人东一堆,西一堆的凑近。
尽管是僻风的一面,却仍旧有肆虐的冷风刮过。
天空挂着一轮明月,照得积雪连绵的山脉更加幽亮,亮得让人的心里异常发慌,似乎稍微一闭眼就会被这寂静的夜给吞噬入腹。
午时出现的髯须结辫的男子,就隔着朱小朵他们几米远的距离,靠着一面明亮如镜的冰雕闭目而眠,周朝瑟瑟发抖的、牙齿碰牙齿的声音,还有一阵一阵忽而飘过的刺骨冷风,明明是饶人清梦的,他却睡得十分安稳,眉头都不带皱一下,似乎早已进入了酣梦。
朱小朵一行人,取下身后背负的被褥与行李,大大小小六行人挤在一起,相互安慰地聊了许久的天,才缓缓睡去。
呼啸的风时而掠过,荒凉地似是催命符,撩得未眠之人心里发慌。
朱小朵早已惊醒,掩掩身上厚重的被褥,依旧敌不过夜里的寒意,视线不经意地落在不远处的完颜静歌身上,他正闭目而眠,怀里紧搂着北域公主,虽然辫子与面容上扑着风霜,两个却睡得极其香甜。
心,总是空落落的。
与之同时,陆远之像是感应到了她的哀伤,缓缓睁开眼来,见到她发现他醒来后,连忙露了个安稳的笑容给她,“睡不着啊?”
朱小朵点了点头,轻轻应了一声,忽觉身前的平平一身炽热如炭,越发觉得不对劲,立即去摇醒他,“平平,平平……”
却怎么也摇不醒这小不点,他皱眉头,被摇了两下,竟然全身抽了抽,一瞬间就翻了白眼。
立即惊醒了采青与自在。
自在急忙把了把平平的细脉,眉头紧紧蹙着,“平平的脉相为何如果紊乱?不好……”
她大惊……
朱小朵摁不住手下一直抽个不停,翻着白眼的平平,急急落着泪,“平平到底怎么了,怎么突然就抽得厉害,全身滚烫?”话音刚一落,孩子滚烫的身子忽而冷得像冻块一样。
“这会脉相又好弱,几乎探不到,快给平平盖厚实一些。”
陆远之亦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这样的情况还未从应对过,简直是力不从心,把所有的被子都搭在了平平身上,仍旧觉得他周身都冰冷如雪块。一旁的安安见哥哥如此,又哇哇大哭。
此时此刻,一下子就乱了。
将不远处的完颜静歌一众人等惊醒,赶过来一看,也是束手无策。
筱君看着平平的模样,漠不关心地哼了一句,“这孩子是得了热死病了,救不活的。从喜尔哥登山脉经过的人,要么是被飓风吹走下落不明而死,要么是饿死冻死,要么就是得了热死病而死。最后这种死法最可怜,几天都死不下去,亲者见了简直是惨不忍睹。”
朱小朵本就讨厌这个筱君,听她如此一说,瞪着她尖锐地吼道,“你胡说,你闭嘴,平平不会有事的。”
筱君漠不关心的目光从她身上轻轻扫了扫,扬声道,“本公主已经是走了几趟喜尔哥登山的人,见过了这种死法,我怎么可能是胡说。好心提醒你,别费力再救这个孩子了,你还凶什么凶。”
静歌将筱君往身后一扯,示意她闭嘴,旋即蹲在平平身边,把了把他的脉,眉头倏地皱眉。
这脉像好混乱!
时而如圆珠走盘,时而虚浮不稳,“凶多吉少……”
朱小朵一阵焦急,也顾不得静歌现在的身分,立即抓紧他的手腕,苦苦哀求,“静歌,看在孩子们曾经口口声声叫你父皇的份上,你让北域公主救救他,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静歌将目光仰向筱君,不待他开口,筱君已经气怒地回道,“看着我做什么,我只是知道这孩子得了热死病而已。我可不是菩萨,我救不了他。在喜尔哥登山上,得了热死病的人,必死无疑,天神也救不了。”
朱小朵猛然想起,白日的时候那个髯须结辫的中年男子,预言过平平不能活着走出喜尔哥登山。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那中年男子的身上,抬目望去,在数十人的身影中搜索着他,很快看见他缓缓闭目,倚靠在一面冰雕上睡着。
她立即起身,离开众人的拥护,只觉夜风只是那么轻轻的,轻轻的从身边绕过,却似在千万把刀子穿过身子,跌爬着走到髯须结辫的男子身前,扑通一声跪下,膝盖下早已扑满了雪霜,“前辈,求求你救救我儿,求求你……”
这髯须结辫的中年男子充耳不闻,双眸轻轻掩着,睡得极其悠然自得。
那么冷的夜,他却睡得如此安然,似乎这喜尔哥登山的肆虐夜风,只不过是从身边微微掠过的一阵痒痒。
而朱小朵的声声哀求,亦只不过是梦里隐隐约约的歌声,更似乎是听也听不见她的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