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坤吃了这一惊吓,只知道一路疾走。小可也是,闷声不响地跟在后面,到家时,两人都走得出了一层薄汗。
“爸爸,梅朵姐姐和那个小子在谈恋爱?”小可终于沉不住气。锦坤转过脸来,面无表情地说:“也许吧,爸爸也不清楚。”难怪,那天吃饭时,梅朵对自己如此冷淡,祝锦坤不是笨人,他那天就有所察觉,还以为是她身体不好才精神欠佳,原来里面另有乾坤。夏澜宁,当然,他不是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他甚至从伊菊那儿知道过,他是梅朵的初恋男友,因为他为人幼稚任性,梅朵才忍无可忍地和他分了手,可今天看到的夏澜宁,却是一个大方沉稳的男人,他修行成功,梅朵回心转意?是了,一定是这样,否则他无法解释,不过三五天之前还对自己情意绵绵的梅朵,怎么如此快就投入了别人的怀抱。当然,夏澜宁不是别人,他是她的初恋。初恋,应当在四五年之前吧,对于他们来说,重燃爱火一定像打开一坛尘封的女儿红那么简单快乐。从前的感情还在,适时适地,它被开启,因为岁月的酿制,它格外浓香扑鼻,酒不醉人人自醉,梅朵连向他解释一下都省得。有什么必要呢?锦坤觉得心像被掏空了一般。被欺骗,被愚弄,被抛弃,一时毒气攻心,让他不得不脸色灰败地坐下来喘息。
“爸爸,这样也好,不是么?”小可乖巧地蹲在爸爸脚边,面孔轻轻放在爸爸的膝盖上。如果说锦坤心里是单纯的恨的话,小可内心要复杂得多。梅朵有了新的男朋友,这说明她和她的关系不会改变,她还能叫她姐姐。这让她松了口气,她真不想她们的关系有什么转变。可是,另一方面,爸爸的伤心失意是显而易见的。爸爸和梅朵姐姐彼此喜欢,这一点,她已经得到两个当事人的亲口证实,爸爸是主动找她说的,梅朵姐姐那边,是自己找她说的,虽然那天她有一丝犹豫,但她也看得出来,梅朵姐姐对爸爸有感情。可是她为什么突然转了向呢?那个叫夏澜宁的哥哥,真的是她的新男友,他们在一起倒是般配得很,可是梅朵姐姐和爸爸在一起,也是郎才女貌呢!难道是因为自己那天在小花园中对梅朵姐姐说的话起了作用?她也看出来小可不喜欢她成为她的新妈妈?小可这么一想,有些心惊肉跳,难道一切的始作俑者是我祝小可?
小可越想越没有头绪,她要找爸爸来说个清楚。可是爸爸已经进了房间,并且关上了门。自她十岁以后,父女俩就有了不成文的约定,只要进自己的房间并关上门,另一个人就不能随意打扰了。鉴毛辨色的小可当然知道爸爸今晚的心情极度恶劣,她想不要去撞这个枪口吧,明天问他也成。
面对真情,男人和女人一样脆弱。这一夜,锦坤还是辗转反侧,不能成眠。梅朵对他的感情仿佛六月的天,说变就变了,一点过渡也没有,倘若他是刚刚认识她,才不会见怪,可他认识她,毫不夸张地说,已经有十年那么久。刨去最初几年她只是他的学生作不得数,那么最近几年呢?明秀离开后,梅朵在祝氏父女的生活中,简直是不可少的,她对他的感情,明明白白在那。如果不是她的那份坚持,自己断然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的,他也为此挣扎了那么久,怎么这感情就像一个五彩斑斓的大气球,一戳就蔫了呢?好吧,既然如此,自己还是收手吧,双手掩住伤口,留一点尊严优雅地退出吧,不然又如何?锦坤从抽屉里翻出明秀的照片,镜框中的她,巧笑嫣然,她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锦坤把它贴切在胸口,喃喃问:“明秀,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你一定知道的。我被人抛弃了呢?”泪水涔涔而下。女人心海底针,不可捉摸,他还以为梅朵与众不同。会不会,她等得他不耐烦了,所以掉头而去。可是,他不是已经向她表白了么?
这样昏昏沉沉左思右想了一整夜,到天朦朦亮时才睡去。电话却石破天惊地响了起来。他闻声腾地坐了起来,一时不知道身在何处,胸膛内一颗心跳得像要蹦出来一样。
“祝老师,你快来,梅朵要出去旅行!”是伊菊气急败坏的声音。
“让她去吧,也许她嫌闷。”锦坤深吸一口气,慢慢平静下来。
“可是她居然和夏澜宁一起去,你快来阻止她。”伊菊不可置信地说。
“伊菊,你糊涂了,她要和谁去是她的自由,谁能阻止她?”锦坤自己也听出了自己声间里的暗淡。
“我说你们俩到底是怎么了?好,那就让她去,你都不管,我瞎起什么劲!”伊菊“呯”的一记摔了电话。
不到一分钟,电话又响起来,锦坤接过来,却是梅朵。
“祝老师,我和澜宁出去玩两天,画稿我会按时交的,学校里上次的病假还没有销。”她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节制,没有一丝感情,而且,她又开始叫他祝老师。锦坤记得在医院时,她叫他,锦坤锦坤,听起来耳朵要酥掉一般。可惜他只听她叫过那么有限的几回,以后,当然再也不会了,他本来就是她的老师,两人之间还有十三年的时间相距,只是有段时间,她忘了,他也忘了。
“好,玩得开心点。”锦坤说。
“会的。我给你们带礼物。”她的声音微露笑意,听起来十分轻松,“我很快回来,祝老师,就是这两天请留意一下伊菊,她现在容易激动。而且预产期也不远了。”锦坤知道伊菊的预产期还有一个多月,梅朵说这话的意思难道表示她会出去一个月那么久?自然,也不便问她,比以前还要不便,因为此刻她有了夏澜宁。锦坤无声地挂了电话。
是个美好的初秋的早晨,风有些凉,天空高远,院子里的植物还绿得郁郁葱葱,火红的美人蕉正在娇艳,但一切都不同了。祝锦坤是不是在下意识里以为,梅朵是一直在身边的,触手可及的,所以他有大把的时间犹豫不决,他太自以为是了,忘了梅朵青春正好,她吸引他,自然也吸引别人。这么多年,夏澜宁对她念念不忘。原来梅朵,并不是上天单为他一个人准备的。一股悲秋情怀油然而起,他突然有了创作的冲动,一转身进了画室。
这边厢,伊菊还是对梅朵不依不挠。
“你为什么突然和那小子去旅游?梅朵,别忘了你得的是胃肠炎,不是精神病啊。”
“伊菊,我清醒得很,趁着病假未玩,体力又允许,出去玩两天怎么了?”梅朵一边整理行装,一边笑着说。
“那是,问题是你怎么可以和夏澜宁一起去?”
“他怎么了?你可别忘了,多年前,是谁劝我和他在一起,把他夸得花似的?”梅朵直起身来,对伊菊眨了眨眼。伊菊不由得上前一步,用左手探了探她的额。
“作啥?”
“看你是不是烧糊涂了。此刻和多年前能相比吗?这么些年来你苦苦追随的不是祝锦坤么?”
梅朵不语。忙完之后,她坐在伊菊面前,看着她的眼睛,老话若真的应验的话,她一定会生个体贴的女儿的,因为伊菊的脸上,此刻飞着一抹蔷薇色,而且随着临产的日子一天天走近,她的气色越来越好了。
“若不是你这么气我,一定还要好。”伊菊气鼓鼓地瞄了她一眼。梅朵突然想对她坦白,可是,伊菊视她为自己的守护神,她能受得了吗?她心酸地垂下了头。
“伊菊,你不要笑我,我知道你为什么气我。因为我舍下锦坤,选了澜宁,你觉得不可思议。可是伊菊,锦坤都有那么大的女儿了,我却没有约会过一个异性,我觉得甚不公平,所以,我要和澜宁出去一次。”
“你是说???你是说???”伊菊美丽的大眼睛越瞪越圆。
梅朵微笑着点点头。
“梅朵,你这可是在玩火啊!你几时变得这样啊,哎唷,我真是太意外了,吃不消。冬香,给我一杯蜂蜜水。”人说蜜能解毒,伊菊以为也能解气。果然,一杯水下去,她平静许多。
“伊菊,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太激动对宝宝不好。”梅朵抬起眼睛说。
“就是啊,所以你不能时时刺激我。”伊菊白了她一眼,“梅朵,我的幸福已经残缺了,我希望你是完美的,你懂得么?这些年里,你心心念念的就是祝锦坤,好不容易得到他了,却又这样轻易撒了手,谁能理解呢?”
谁能?天王老子也许。梅朵在心里叹了口气。
“梅朵,你确信这样做没有危险?锦坤会不会负气撤退?”伊菊担忧地说。
“赌一记吧。”梅朵的声音并不太热衷。
澜宁在楼下摁了两下喇叭,梅朵拎着包起身和伊菊拥抱了一下,说,再见。
澜宁穿一套浅灰色运动衣,同色的球鞋,与工作时的深色正装完全不同,看起来更加英气勃勃。看到梅朵下来,他飞快下车,接过行李,为她打开车门。梅朵笑了笑,显得疲惫。
不远处,正去上学的小可一脸迷惑地看着他们。唉,看来老爸是没戏了,他们两人很登对。小可把书包从左肩换到右肩,又换回来,心事重重。
“梅朵,想开些,我们痛痛快快玩两天。”澜宁发动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