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之所以谓改革大计者,首重三事,曰立法、曰文教、曰舆论。若得势时,当改立宪法,推义务教育,设宣发部,革去封建体制,除旧立新。
然欧先深知骤然而变,无异于叛乱,因而欲循序渐进,先立污染防治法,推山村支教,设天朝日报,以令百官适应。
今新法已立,炮依计于朝中议论支教一事,忽而有人出而长拜,谓众人曰:“诸位,余祖籍沪上,家中有表兄子豪,不欲进学而厮混于舞姬之间。而颍州山村有贫女,曰周星雨,求学而不得,时常兀自垂泪。有高人作法,令此二人对调身份七日。七日毕,子豪得以上进,数月便弃之;周氏携书归去,三年便中秀才,得以来沪求学,此后复四年,中进士,今于颍州任知府。
且说朝中诸公,多出自世家,不识山村农家进学之苦。余尝见二人变形之事,感触良多,乡野亦有大才,受乡野之累而不得上进。臣请设支教使一职,广募志士,予民以知,而非予知以民也。”
炮闻言大喜,见此人为唐明门生胡高纨,喜益盛,乃至发于色,谓曰:“胡君高义!余愿为支教一事捐赠万金,请君亲往督促,务使乡民受益!”
胡高纨领命,自颍州而始,临行,季思凡大悲叹,谓曰:“自听闻邹、张二人故事以来,余立志学医以济世,君立志授业以济世,且二人定约偕老,本皆喜事,喜事相加,本应双喜临门,怎知竟成别离!京中一别,不知何时方能重逢,今便斩去情丝,自此相忘于江湖罢。”言毕,断发以明志。
此后数年,胡高纨辗转颍上、霍邱、青州,育人无数,有小时了了而大不佳者,有小时不佳而大愈不佳者,虽是,临终谓家人曰:“但凡得见一名学生中举,此生已然无憾,何况有十数人之多!”
而季思凡投医数十载,每逢疫灾,必断发而亲往,至临终时,长发未能及腰。此后话也。
且看时下,炮又成一计,归而大笑:“胡高纨甚是识相!其见唐明失势,自请离中枢,如是,明为孤家寡人矣!且说其今日之发言,谓‘予民以知,而非予知以民’,真大妙也!”
屈奇闻言而笑,丁亦笑,炮问二人何故发笑,丁曰:“不若写于手心,而同启视之。”
出其手心,大相径庭。
丁曰:“此大刘典故也,谓曰,‘予岁月以文明,而非予文明以岁月’。实则此言为绝境之中,庸人贪图享乐、自甘灭亡之语也。”
屈奇曰:“非人以求知,而知以求人。其知者非求人,实乃出而逐人也,其刻深无情者,如鹰犬逐兔。知先得文人,而文人奉民于知,若为虎作伥也。”
二人乃辩,丁曰:“知者何谓也?其有情乎?若知者有情,万物皆可有情,而人处其间,人犯万物久矣。”
屈奇对曰:“所以谓知者,道之遗也;所以谓道者,人莫能识也。若道类人,则受犯久矣,而道实非人力所能犯也。”
丁曰:“如此道者,岂不与神佛相似?今格物可知万物运作之理,若知万物之状,可笔算万年而无一差错也,道于此事,如何自处耶?”
屈奇复曰:“道生万物,道不可知,因而万物之状有不可名处。设有微端,其位与动不可兼知,此则人力所不能为处。”
炮闻言大悟,谓曰:“此事可说与唐明,解其毕生之困。”
丁曰:“非也,设若有大道存于世,此道或尔可知,或尔不可知。屈奇以道术见之,以为不可知。我等理学士,便设其可知,砥砺而行,欲求解之。明亦如是,其必终身求道,虽未必能尽识,知多一寸亦足以大喜,若闻道,可朝闻夕死也。”
炮疑怪曰:“今万民尚有受饥寒而不能活者,攀援求道,可乎?”
丁叹曰:“仿若有山,人竞相攀登,何谓耶?无他,山存矣。”
屈奇亦叹:“欧先为马逆所动久矣,丁鼎为大刘所动亦久矣。汝二人笃信工业党论调,吾不能劝服。且论欧先身居此位,持工党之论,必有福于万民。今我等四人夜话,仿若有怪谈出于幽冥,请说之。”
初,炮疑怪之,三人在座,缘何谓四人。待听讲完毕,方知其所谓“第四人”者,亦为鬼也。
言毕,屈奇辞去,炮谓丁曰:“此大有生趣!”
丁面露疑色,私谓炮曰:“此乃屈奇藏书,余尝拜读,乃二人访兰教授之事。今屈奇复述,却道是二人访云天明,屈奇亦读过吾房中藏书,云天明乃借故事隐喻而示警于世人者,此中必有蹊跷!”
二人计曰:“所谓四人夜话,或尔真有第四人旁听,且此人必有神通,屈奇碍于因果,不得点出,而以此间故事暗示。我等必设法解读之,切莫枉费屈奇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