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母觉得最近女儿有些变化,特别黏人,但又不是痴缠的非要赖在她的怀里,像她的一个小尾巴一样,总是跟在身后。
洗衣做饭的时候,她就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口,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望着自己。
不粘着她的时候,总会坐在床上,眉头皱的紧紧的,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严肃又呆萌的样子。总是把裴父逗的啼笑皆非。
裴溪真的是在认真思考,重回这个世界,她有很多想做的,但当务之急,最紧要的就是避免母亲患病。
裴母在裴溪大一的时候,因得了乳腺癌去世。这并不是一定致死的癌症,只是裴母发现的有些晚。
检查出来就已经是晚期了,癌细胞扩散,裴母病痛压身,苦熬不住,不到半年就撒手人寰。
直到母亲死后,裴溪才知道,其实母亲很早时就感觉到胸部疼痛,但是破产后家里经济紧张,一直隐忍没说。
裴父得知后彻底崩溃,站在医院门口,怀中捧着母亲的死亡证明仰着头无助的像个孩子,哭的嗓子仿佛要冒了血。
夫妻两人年少相爱,不论富有贫穷相互扶持走了大半辈子,破产的痛苦没有击垮裴父,妻子的离世好像当头一棒,重重的敲在了父亲的脊梁上。
家里的天塌了。裴父仿佛一夜苍老了许多,两鬓隐约能看到丝丝白发。明明才四十多岁,整个人就垮下去了。
而她,失去了最疼爱自己的母亲时也相当于失去了父亲。还记得母亲刚去世那一年,她过的浑浑噩噩。
父亲由于打击过大,一阕不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再没有精力关心她,两人鲜少联系。
一个家就这么散了。
如果父亲没有破产,母亲早早的去检查身体,或许会不会就能扭转这一切。
裴溪想试一试。
门外传来敲门声,裴母的声音从厨房响起:
“妞妞,妈妈空不出来手,帮忙开个门”
“好的”裴溪乖巧应着起身去开门。
门开,看着眼前的男人,裴溪忍不住恨得身子轻颤,忍住扑上去咬他一口的冲动。
薛文。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连累父亲破产的始作俑者,就站在面前。
温文尔雅的脸上挂着笑,一副和气的模样。
所有人都被他这伪善的面孔欺骗,连裴溪以前也喜欢这个好脾气的叔叔。
哪知道,这人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在暗处磨着尖利的牙齿,等待着时机,猝不及防的扑上来啃咬他们。
裴父在本市经营着一家木材加工厂。北方的木产资源丰富,加上脑子活络,厂子越干越大,养着百十号工人。
而薛文一开始只是外地来的一个普通打工仔,裴父看中他在财务上有些天赋。
本就对这个背井离乡的年轻人有些欣赏之意,提拔他当了财务经理。
裴父裴元庆是个精明的人,御下很是严厉,这些年也没出过什么大的纰漏。
事故发生在2001年初夏,裴溪上一年级的一个早晨,和往常的早上没有任何区别。
没有电视中演绎的山雨欲催的紧张不安。苦难披着平静的外衣,悄无声息的来到了他们身边,在所有人措手不及的时刻,摧毁破坏了一切。
裴父坐在办公室查账,工人头满头大汗推门进来,喘着粗气,一脸慌张的看着裴父:
“老板,出事了,削木头的机器突然出了故障,扎了小郭的整个手臂。”
裴父心中咯噔一声,不好的预感弥漫心头。
出事的小郭整个右臂都没有保住,家人来到工厂来闹。办公室里,小郭妻子扯着裴父领子不松手,哭天抹泪要个说法。
工人也无心工作,围在外面看热闹。
裴父也有些茫然,保险起见,机器每年都会花钱检修,距离上一次检修才不到一个月,怎么会出事呢。
上次来报信的工人头犹豫了一下:“老板,今年并没有检修。”
“不可能,上次我急着出差,将检修款拨给了薛文,怎么可能没检。”
裴父反驳,但看向众工人的脸色,心下明白工人所言非虚。
“薛文呢?他在哪呢。“裴父眼睛通红,像要吃人的兽,心中惶然不安。
门外响起警笛的声音,两个身穿制服从人群挤进办公室。
“裴元庆是哪位,有人举报,你涉嫌使用非法机器,跟我们走一趟吧。”
裴父整整三天没有回来,裴溪
当时年纪还小,懵懂的看着母亲布满血丝的双眼对着自己强颜欢笑。
裴父出来后,工厂被查封。还需要缴纳一大笔罚款。工厂账面上的流动资金全被薛文卷跑,人不见了踪影。
裴父几近掏出家里所有的积蓄,缴了罚款,补偿小郭一家一笔巨额补偿款,却再也拿不出在场所有工人的遣散费。
投注的心血付之东流,大厦一夜倾覆,不过如此。
她记得上一世有一次自己半夜起床去卫生间,看到父亲一动不动的坐在门口的石凳上,月色惨淡的照在他的佝偻的背上,说不出的萧索。
这个背影,裴溪记了一辈子。
即使母亲去世后,父亲对自己不管不顾,她仍然无法责怪他。
父亲心里太苦了。
后来,背负着大笔欠款的裴父再也无法东山再起,没过多久去外地打工还债,而母亲找了一份离家近的工作,一边照顾她,一边工作。
隔三差五就会有曾经厂里的工人来家里讨工资,母亲只能陪着小心客客气气的央求着,请求再宽限着日子。
心里的压力和身体的劳累将这个柔弱的女人压倒了,娇嫩的面色变得枯黄,可即使这么艰难。母亲也从没有怪过丈夫一次,没有和他诉过一次苦。
每年过年时父亲会回来一次,将挣的所有钱全部交给母亲,让她去还债。
裴溪记得,昏黄的灯下,棉布包里零零整整的钞票一大把,这是父亲一点一点存下来的。母亲用手理着钞票,悄悄的回头擦去眼泪。
裴父变得寡言,不再爽朗的笑,不再将自己高高的举起来,亲昵的捏捏她的脸蛋。只会偶尔轻柔的摸摸她的头发,望着她的目光温宠爱。
而当时懵懂的她无能为力,只知道家里变得艰难,要懂事一些。
再后来,债务还清,自己也上了大学。母亲仿佛卸了一口气,大病不起,隔年撒手人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