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马缓缓踱步,走到一处府邸。此时天空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王沉柯打起最后一丝精神,确认是那个字后,放下王烙,一头栽倒,死生不明。
“阿伯,救救我父亲。”王烙小声哭喊,他害怕自己表情太过悲怆,被误以为门前行乞之人。
唐府前的两名侍卫快步上前,搀扶起倒在地上的王沉柯。
“这人怎么受这么重的伤?快...快把他扶进去。”身材魁梧的侍卫半蹲在地,示意另一名侍卫把王沉柯移到他背上。
“大哥,这不合适吧,这人受这么重的伤,指不定碰到了什么仇人。若被府里人看到,我们可没好果子吃。”年轻的侍卫面露难色,他毕竟只是唐府的一名侍卫,害怕上头的人怪罪下来。
“没事,送到我房里歇息就好了。”魁梧的侍卫眼里闪过一丝犹豫。
“那好吧,我们走侧门。”
侍卫背起王沉柯,绕过唐府大门,带着王烙,沿着墙壁一前一后地走着。
“大哥,你还别说,这是匹良驹,指不定能卖个好价钱。”年轻侍卫咧嘴一笑,他不断地打量着被缰绳牵着的马匹。这副表情,显然吓到了小孩儿。
“秦六,不要乱说话。”
一行人从侧门进入唐府,映入眼帘的是一根根竹子,雨滴滴落在竹叶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没过一会儿,就看到几个紧挨着的低矮平房,屋顶堆砌着一排排瓦片,雨水沿着瓦片流淌,浸透了房门前的黄土。
房间里只摆着几件寻常木质家具,侍卫小心翼翼地将王沉柯移到床榻,取出自己珍藏的膏药涂抹在王沉柯裸露的血肉上,再简单用些草药敷住创口。等包扎结束,用勉强还算干净的麻布擦了擦王烙脸上的雨水。
“小孩儿,不要乱跑,晚些时候,我们就回来了。”魁梧侍卫叮嘱道。
“好。”王烙看着床榻上的父亲,强忍着不哭出来,连连点头。
“我们走吧,等会儿去老陈那领点药材回来。”
两名侍卫赶紧回到大门口,要是被人发现,免不了又是顿责罚。
......
云消雨散,华灯初上。在木凳上等待了几个时辰的王烙,眼神空洞的呆坐着。他还没明白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回过神时,周围的环境早已发生了巨变。父亲带着他一路向东,以他现在的心智,回想起那天,只会感到浓浓恐惧。
可能,疼爱自己的师公再也见不到了。
“好饿...”小孩儿毕竟是小孩儿,不开心只是一会儿的事情,咕咕作响的肚子提醒他把烦恼的事情抛之脑后。
一股浓香从门窗飘溢进来,王烙翻下木凳,他仰着头,努力地嗅着空气中弥漫的香味。房门被推开,钻出道幼小的身影。男孩蓬头垢面,衣衫满是泥泞,若是被人看见,指定被笑太邋遢。
“好像是那边传来的。”男孩被香味牵引着,途经竹林,进入庭院。香味浓郁了些,这刺激着他想要立刻填饱肚子。男孩顺着飘散的肉香,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内院。四周摆放着棱角分明的座椅,除此之外,再无别物。
“咦,你好邋遢噢。”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男孩儿后背,他身后站着个白裙女孩,比他矮上几分。女孩粉嫩的脸上,蹙着弯弯的眉毛,恶作剧一般地捏紧翘挺的鼻子。她撅起淡红小嘴,用水汪汪的眼睛盯着陌生男孩,脸上满是疑惑。
“我好饿,哪里有吃的?”虽然女孩如精美的瓷娃娃般可爱,但是男孩更关心自己的饿瘪的肚子。
“在那边哟。”女孩指了指厅堂深处。男孩欲往里走,却被女孩急忙拉住,她脸色焦急,显得很是气恼。唐府规矩不算多,但大长老却十分严厉,女孩经常被训诫。
“大伯他们还没来,我们不能先过去的。”
“可是我真的好饿。”男孩说着说着,便掀起衣衫,露出瘪瘪的肚子。他抓起女孩的小手便往自己肚子上搭。“你摸摸看,都饿扁了。”
“呀!你快穿好。”女孩吓得赶紧缩回手,粉扑扑的脸蛋别了过去,将视线从男孩身上移开。“那...先说好噢,我们偷吃一点,就赶紧出来。”
一黑一白,两个矮小的身影鬼鬼祟祟钻进厅堂。一张圆桌摆在中央,上面放置了大大小小香味四溢的菜肴。两个孩子顾不上翻找碗筷,各自掰下一只鸡腿,开始了他们的饕餮盛宴。
......
“大长老,听说你白天又训诫尘儿?”说话的是个中年男人。
“这妮子最近太顽皮,今天又拔了株灵药,老夫着实心痛。”老者捋着胡须,连连苦笑。
“哈哈哈哈,这个年纪的孩童本应如此。大长老,放宽心。”
“我可没你这样的好脾气。”
“说到尘儿,怎么没见到她?以往这时候,她早就在厅堂候着了。”中年男人疑惑道。
一行人经过厅堂,为首的正是唐家家主,唐重天,在他身侧的是唐家大长老,后面陆续跟着管家以及侍从。
“难不成尘儿委屈到不肯吃东西?看来大长老今日训诫起了些作用。”
“尘儿知道反思,吾心甚慰,吾心甚慰啊。”大长老心情莫名舒缓,捋着胡须,神采奕奕地推开房门。看到的场景,令他差点揪断胡须:两个满脸油污的孩子站在圆桌上,竟在争抢一只烤得油脂金黄的兽腿。
“我的!”白裙女孩喊道。
“是我的。”满身泥泞的男孩说道。
“是我带你进来的,这个得归我!”
“成何体统!你们两个都给我下来!”大长老了气得涨红了老脸,一向看重规矩的他,哪里受得了两个孩子这般撒野。就连唐重天脸色也沉了下来,他刚刚还在担心唐尘儿会不会饿肚子,不曾料想会发生眼前的这一幕。
两个孩子显然被吓住,赶紧从圆桌翻下来。他们想起来,明明说好偷吃一点便出来,没想到太过投入,忘记了时间。两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手足无措地站在角落,用衣袖抹了抹嘴角,试图掩盖证据。
大长老走上前去,盯着王烙瞧了几眼。
“这孩子很面生。”待他走近,看清王烙蓬头垢面,身上满是泥泞时,他的眼里掀起了浓烈的嫌恶之色。
“你是谁家的孩子?”
王烙低头不答,他意识到自己偷吃的严重性,与小偷本质上没有分别。可能等到大长老认清自己不是唐府的人后,便会被赶出去。可是父亲受了那么重的伤,经不起这般折腾。王烙额头开始渗出汗水,他懊悔自己的鲁莽。
“说话啊,你是谁家的孩子?”大长老怒不可遏。若是尘儿犯错,责罚一下就算了事,但要是一个下人家的孩子犯这样的错,那就不是责罚这么简单了。
王烙腿脚发抖,险些站不稳。
“他...他是我朋友。”尘儿支支吾吾说道,她声音颤抖,显然并不精于撒谎。
“尘儿,你不要多嘴。”大长老瞪了一眼她。
“听闻早些时候,秦三搭救了一对父子。父亲身负重伤,儿子不超过四岁,想必这就是那个孩子吧。”唐重天身后的管家笑着打圆场,绕圆桌一圈,安置碗筷。
“既然是这样,大家都坐下吧。”两个孩子是单纯的饿着了,唐重天取过一副碗筷递给王烙。“你们两个也是,坐下吃吧。”
“身负重伤的人怎么能随意收容,多少祸事不是这样发生的,秦三在府里这么多年,难道不明白这道理吗?”大长老色厉内荏,语气仍是咄咄逼人。
“等会儿,叫秦三把人送走,哪来的,上哪去。”说罢,他便拾起竹筷,示意侍从把王烙带下去。
“大长老!”唐重天喝阻道。唐重天拨开王烙杂乱无章的黑发,看到张无比苍白的脸。“别担心,我不会赶走你们,安心吃饭吧。”
“家主!”
唐重天摆了摆手,甚至懒得回头。他目光停留在男孩身上,隐隐间有些熟悉。男孩眼睛暗淡无神,眉毛窄长,说不上俊秀,但他似乎在哪里见过一般。
“你叫什么名字?”
“王烙。”
唐重天再度打量男孩。
“你们从哪里来的?”
男孩摇头,年幼的他没来得及熟悉西南城府景物。
“今日马厩里多出了匹良驹,卸下马鞍,发现角落刻有‘遂炎氏’字样。”陈管家突然想起这件事,白天也因此事责问起秦六。
“‘遂炎氏’?西南城。”大长老也算见多识广,‘遂炎氏’的马具贴合马匹,性能极佳,为西南城的特产。“千里迢迢从西南城逃亡到我们这偏隅小镇,家主,这对来历不明的父子还是赶紧送走吧。”
“闭嘴!你要是再敢插嘴就给我滚出去。”唐重天一改常态,变得异常暴戾。心头猛跳,被一股烦躁情绪萦绕着。
“你...”大长老气不打一处来,憋红了脖颈。
再度细细打量王烙,唐重天愈发觉得眼熟。
“令尊名讳?”他竭力控制情绪,持着碗筷的右手却轻微抖动。
“家父,王沉柯。”
“啪!”
唐重天心里爆开一声巨响,碗筷滑落,应声摔碎在地。
除了埋头反省的两个孩子,在场的所有人皆是震惊地看着王烙。
“西南城,王沉柯!?”谁都没想到,不可一世的‘西南虎子’王沉柯带着孩子逃亡至此,更不可思议的是身负重伤,现在生命垂危。
“快叫大伯,快叫大伯。”唐重天双眼通红地看着王烙,他知道站在他面前的是沉柯和晴儿的孩子。男孩埋着头,畏畏缩缩地样子令他心痛。
“我与你父亲是莫逆之交,孩子别害怕,在我这没人能欺负你。快喊大伯。”
男孩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大伯好。”
“诶,烙儿乖。”唐重天欣慰地把王烙拉到木凳上,将一副干净的碗筷置于王烙面前。吩咐好一名侍从照看两个孩子吃饭后,便立刻起身。
“老陈,快带我去见尘柯!”几人忧心忡忡地穿过厅堂,快步向竹林迈去。“大长老,去把药堂锦盒里的药材全部取过来。”
“全部?那些药材离了锦盒,再放回去多半没有药效。”
“我说了全部取来!”
“家主!”
“唐刑之,你今日是听不懂我说话么?”
几人的争吵声愈行愈远,厅堂里的两个孩子面面相觑。今天发生的事情,机敏如尘儿,也是懵懵懂懂的。大人们匆忙离去,看来她今晚不用面壁思过。
“你说,我们还吃嘛。”白裙女孩伸出白净的手指,指了指她觊觎已久的金黄兽腿。
“吃吧。”男孩挠了挠头,不待他反应过来,盘里的兽腿早已不见踪影。
“喂!分我一点。”
......
“秦老,沉柯他什么情况?”竹林中供下人们休息的厢房前,聚集了一道道人影。为首的唐家家主焦急询问着白眉老者。
“灵纹尽碎,精气外溢。若单单只是那处血洞,老夫还有把握治好。可他的灵纹崩碎,恐怕已是无力回天。”秦老连连摇头,一生行医,他还是头次遇到崩碎灵纹后命悬一线的人。
“灵纹崩碎?”唐重天精神恍惚,印象中的灵纹崩碎是绝命一搏。废掉灵纹,废掉一身修为,只为短暂地超脱境界。逼得连沉柯都要崩碎灵纹,难道是遇上“他们”?
“秦老,您再试试,你看我唐府珍藏的灵药都在这里。”一向以沉稳示人的唐重天,今日情绪屡次失控。“您可是这镇上数一数二的药师,救救我义弟啊。”
白眉老者从药篓里取出木匣子,连连摇头地走进厢房,唐重天紧随其后。
“啪啦”
木匣被打开,白布上扦插着一根根银针。白眉老者取出银针,扒开王沉柯身上的药草,在其背上急速行针。一根根银针精准地刺下,而躺在床上的王沉柯仍是面色痛苦,不知生死。
“老夫已用银针封住他的生机,接下来就看他造化了。”白眉老者极为疲累,银针需用灵力覆盖,封锁生机更是一件耗费心神的细活。唐重天岂能不明白老人已经尽力,他面色憔悴,失魂落魄地走出厢房,嘴里不断地念叨着“沉柯”,而陈管家早已在外边等候。
“烙儿什么情况。”还有王烙,那是沉柯和晴儿的孩子。唐重天这般想到,心里稍稍有些慰藉。
“已经睡下了。我叫府上的医师检查了一遍,并没有受伤,只是...”
管家突然的停顿,令他焦躁不安。
“只是什么?”
“只是...灵纹混沌不堪,显然是被故意废掉的。”
“什么!?”一股气旋自唐重天体内爆开,背后腾起阵红色灵压。他状若惊恐地盯着陈管家,眼眶裂开滑出一簇血液。
“到底发生了什么!沉柯不明生死,连他的孩子都被废掉。那西南城,究竟发生了什么!”
“究竟发生了什么!”山谷里悠悠回荡着。
一股滔天的恨意直击云端,今夜唐府注定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