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黄,立春。
正是万物伊始,四季更生之时,北斗星柄高举寅位,句芒之神端坐东北。
陆涵隔着蒙蒙水汽若约看到三县之人顶起料峭春寒操碌起来。立春放在凡世向来是个繁忙时节,讲究人家需得拜神祭祖、纳福祈年;寻常百姓也得驱邪攘灾、除旧布新;至于农人耕种土地,更少不了举办农耕庆典,祭拜正春之神。
过了旬月,这日陆涵隔着雨井看到长空之上,一道白光快若奔雷,划过青宵。陆涵有所明悟,左手一抬,一团水汽自八百里渝江湍急水面上升起,被陆涵摄入云端,移至三县之地。渝江水府中,渝水娘娘若有所感,捧着醉仙瓶的一双玉臂微微一滞,随后她怡然自若、摒退左右侍女。
渝江水汽移行到了三县上空,化作笼罩方圆百里一团灰色水云。只见绵绵细雨落至房前屋后,渗入稻田泥土,梁洲贫瘠之地,房屋街巷之间,都笼着朦朦胧胧,渺渺茫茫的烟幕雨纱。
陆涵见到见到人间情形,体会到这雨井玄妙:井上井下,两界分隔,神人无需涉足红尘浊世,又能维系周天运转。
春雨无声,润泽万物。雨水神君巡游以后,九州各处降水渐而增多。
骤然闷雷轰响,惊得桃花盛放,绿柳如丝。九条雷火缭绕的巨龙拉着惊蛰神君巡游凡间。
自古瘟疫始于大雪,发于冬至,生于小寒,盛于立春,衰于惊蛰,惊蛰神君出游以后,凡间阴气衰退,阳气增长,万物生发,步入仲春。
惊蛰神君座驾往往距离地面极近,九条雷龙常常就在凡间城池上空飞驰而过,凡人虽然见不到这位神君的真身,但也能听到闷闷雷声在头顶炸响。他的座驾继而驶过九州天空,经过昆仑之阴绵延桃林,惊蛰雨水里面漫山桃花,灼灼其华,浩如烟海,灿若朝霞。这时惊蛰神君注意到了陆涵目光,转头冲他颌首一笑。陆涵隔着雨井同样笑着拱手回礼。
惊蛰神君离去以后,人间便又交由了寒食神君。早先陆涵与岭南雨师交流,听闻这位寒食神君性格最为挑剔,但凡他的座驾到了哪里,空中必然得飘起纷纷扬扬细雨。至于如何落雨也有莫大讲究,落得疾了不够轻柔,落得缓了不够大气,落得大了不够朦胧,落得小了不够瞩目。
飘渺雨雾便模模糊糊笼着寒食神君由八匹洁白龙马拉着座驾,地上的房屋不兴烟火、清冷寂寞,这时正是杏花开的好,笼着不带烟火气息的雨中老城。
到了谷雨时节,陆涵透过雨井井檐只能看到一片蒸腾翻涌的白色水雾,轻轻软软,缭缭绕绕,不经意间窜上井檐,井口便冒出了如梦如幻的白烟。
凡间谷雨正是秧苗初插、作物新种的时候,传说谷雨神君就从祈望雨水绵延,祈望秧苗茁壮生长的众生愿力里诞生的。到了这个时节,即使三县之地雨水稀薄,也应尽量多行雨水。
等至星斗指向南方,万物生机蓬勃之时,人间便到了夏季。
此时太阳神宫因为离得人间最近,所以凡间便为灼热日夜炙烤。陆涵见到青丝成雪,背影消削的孤云仙子将厚重洁白的云挂至灼得众生焦躁的蔚蓝天幕。空中白云好似浮空之岛,天空之城,投下大片阴翳,恰好落在一队闷头赶路的行商头顶使得他们蓦地得了一片清凉。
骤然陆涵身上的水师印泛起蒙蒙光亮,早就将雨师印祭炼完成的陆涵心念一动,将水师印从飘飘广袖里面向外一抛,只见那青蒙蒙光亮里一只只泛着光亮的恒天玉篆蹦蹦跳跳剥离出来,拼成一篇降雨通告:
四月甘八,未时,白、溪二县降水五度三分,同风、雨、雷、电、虹司天五部。
陆涵看到最末时雨师印里才挤出一个朱红印章落在布告末尾,阳刻有“紫微司天”四只威严方篆。
陆涵看了文字刚刚打算走开,不想才回过头来,这篇文章便有出现在了陆涵面前,陆涵神色有异,不知道这是出了什么古怪。
排成文章的一只只恒天玉篆见陆涵良久没有反应,哗啦一声凑成一团像是讨论起来。几句话功夫它们讨论出了结果,抱成一团朝着陆涵脸上糊来。
陆涵先是一惊,随后灵光一闪,托起雨师印朝这群文字精灵砸去。只见这些文字立刻排除完成告文,凑到印章前面,工工整整在末尾盖上了一个“坎玖水师”以后这才心满意足地化作一道流光飞到雨师府外面。
原来是要盖章。陆涵哭笑不得。
陆涵几步走到雨井前面,盖完印章陆涵便能通过雨师印与其他诸部神灵神念联络。
只见西县上空,刚刚还是晴空万里,烈日焦灼,转瞬就是黑云压境,大风来临,吹得老树折腰,刮得草木低扶,惊得鸟兽飞散,骇得行人躲避。不过多时电闪雷鸣,狂风骤雨,身处野外,就像暴雨打浮萍,心中惶惶;藏在屋内,好比蚁豸入巢穴,忐忑不安。这****携着天地威势席卷而来,只教善人惶恐,恶人心惊,端是可怖无比。
待到风定天清,虹部天女朝着众人嫣然一笑,嗓音轻柔说道:“烦劳诸位了,下面便交给我吧。”
她摘下腰间彩练冲着空中一抛,彩练顿时化作一道七色拱桥。七色拱桥既有五光十色之姿态,又有清淡自然之风姿。
到了二位夏暑神女携手出游,人间正是天气最为酷热的时候。陆涵守在雨井前面,不时落下细雨纷纷,雨水还没落到地上就被蒸成水汽,因为不曾沾着地面,所以倒不算进每年降雨分度里面。
直至秋分神君巡游,几场秋雨,天气转凉,雨量这才逐而减少。秋分神君乘着一辆暗红木车,木车辘辘驶过天空,扬起淡红烟尘,行得隐隐绰绰,叫人看不分明。这位神君座驾走过之处,凡间昼夜就被一分为二。
天界有传闻春风、秋分二位神君也是三界宙光之神,这两位平日在天界不似惊蛰、寒食几位神君能够常常能够看到。
之后寒露、霜降两位神君以及冬季诸位神君巡查的时候,陆涵管辖三县之地几乎没有雨水。
此时陆涵正在巽贰风师府上做客。巽贰风师府不似陆涵的那般简陋,正院摆着一对九首赤金炉,飘渺生烟;后院种着千姿百态天界人间花草,书房正对一簇潇湘泪竹,石桌上摆着一幅皓月东升仕女图。
陆涵同风师一同降雨以后相识,这时风师正指着自家书室夸耀:“我这房中放置天书一百零八,凡间书画孤本数百,养着一道翻书风。此风不由冷热而生,不因动静而长,乃是文人静心读书,潜心著作,夜以继日,渐而养成。只喜胸中浩然之人,只食人间清正文气,是我当年从罡风层中捕来,来自一位人间贤人。”
陆涵含笑听他继续叙说。
“这只棋罐关着这风,唤作‘风气’。将他往人耳边一吹,人们便会不自觉加入当时的潮流。若是用到妙处,就是蔚然成风,若是用到害处,就是歪风邪气。我用捕风袋捉住它时,它正在凡间北边的一个小国肆虐,小国国君喜欢脸上有红痣的美人,引得这个国家男男女女出门都在自己脸上点上几颗红痣。”
“我后院里这缕花开风是它自己生成的,唯有花开瞬间,明心静气,它才能渐渐增长。姽婳、清芙都靠它才化形出生。”
姽婳、清芙是风师府上两朵化形仙葩,平日帮着风师打理庭院。
风师兴致勃勃拉着陆涵一一讲来。就在此时风师忽然神色有异,凭空托出一只小巧玲珑深褐印章,一个个天恒玉篆蹦跳出来。
风师盖了玉章,转头对陆涵道:“司天这时安排我去助雨师降雪,你可有兴趣?我记得梁洲近年都没下雪。”
若是北方雨师到了冬天往往还要化雨为雪。陆涵辖境在梁洲少雨之地,冬季干燥,倒是没有机会同几位冬季神君打交道。
不过陆涵奇道:“你们风师怎么还能带人?”
话音没落风师就从后面抓住陆涵肩膀,往前踏出一步,只见眼前景象顿时一变,刚刚还是清雅院落,奇花异草,转眼就是灰蒙天空,寒风凛冽。
风师自得笑道:“我这法术比起你们雨师井怎么样?寻常风师只能自己出来,但我私下琢磨琢磨,把法术改动了一下,莫说两个人,有空闲的话把整个雨部带出来也无妨。”
陆涵四下打量,发现周围疾风如刀,冷雨霏霏,只是碰到两人都如虚无般穿过了,不着一点痕迹。
陆涵赞道:“甚是奇妙。”
风师闻言大笑起来,双臂一扬,两只衣袖化作两只风袋。只见冷风卷起细雨抛至天穹之上,又见空中蓝华闪烁,冰雪飞溅,原来水雾到了高空立刻结作六面、八面冰凌。一时之间,天穹之上,冷光流连,光怪陆离,玄奇万分。
陆涵欣赏这般情形,心道:原来凡间下雪是这般模样,我真是惘活了这些年月。若是三界事了,我又侥幸不死,找个好地方领个雨师神职倒也不错。
陆涵看着满天雪花飘飘荡荡落入凡间,繁华都城、乡间马路渐渐染上洁白,奇丽非凡,年复一年,未曾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