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滔滔,高涨四万九千里;天河倾覆,跌落四万九千里,水天相接,沆漭无边。倏尔水幕中开,伸出一只巨掌,诗曰:
手捧星河恸,掌握归墟恫。
五指擎天宫,掌心有春冬。
玄冥无上尊,四海万龙宗。
遮天蔽长空,乾坤一握中。
巨掌掀翻十二重云雨,好个神通:搬山力士如纸破,众妙神通如雪残,昏天黑地无东西,乘风破浪称威风。又见天兵战战,天将兢兢,巨掌五指一合,抓向九天天君。
天君见状,双目圆瞪,法身节节长高,上顶青天,下挨土地,背生六臂,掌嵌六目,又持方正玉盘、马象金首、六角铜钟、九孔石磬、附火陶炉、天人木刻乾金六宝,同那惊天之巨掌相抗。
当真海波激发千重浪,风声直呵九重天。四海水族,多站立不稳,龇牙咧嘴;云内天兵,如油煎火燎,叫苦连连。诸方元灵无言心惊;四御天尊,皱眉思量。
说那二神交战,一是乾金之父,一是诸水之祖;金体而水用,源源而不绝,水用而金体,亢首不可久远。只见天君金甲破碎、法相暴跌,天君高喊:“左右力士,速速助我!”
就有那八方神灵,九宫护卫,刀剑戟钺,齐齐上阵,却叫个个跌跌斜斜,好不狼狈。
雨部神官见此情形,思量:龙神虽然厉害,但是终究不脱五行,水属则又以天水为尊,吾何不作法散了他的水势?也好叫人看看吾本事!
雨部神官也是劫气蒙心,竟然不惧反喜,不管不顾祭出雨部神印,聚拢天地水汽。顿时海水暴跌三百尺,云翳高涨三千丈,狂风骤雨,怒斥四海;大雨倾盆,退避天人。
雨部神官此举登时引得龙帝注意,只闻水幕后面,惊雷声起:“好个蟊贼!”
九天天君暗道声一“糟了”。回头见时,只见巨掌竟然舍了自己,朝那雨部神官一按,九天天君援救不及,眼睁睁见着雨部神官化作了漫天血雨。
九天天君嗔目怒喝,摇身化作法相再战。九眼开,金光闪闪,六臂动,英武非凡,拦住了那遮天巨掌,保下了那神官一点灵光,叫他逃入地府。
话说神官灵光浑浑噩噩,入了黄泉,上了酆都,便为地府鬼神见了。鬼神见了,兔死狐悲,就好生收拢他真灵,待到此战以后,或重塑灵躯,渡作鬼神,不然唯有送入轮回,修补真灵,重问道果。正是:
堂堂九州水主,皇皇天界排位。
入劫不晓自危,修行化作流水。
北海阵前陨坠,一点真灵破碎。
人间辛苦轮回,挂念天街丹桂。
龙帝见到走了神官真灵,追赶已然不及,便又专心同那天君再战。山摇地动,日月无光。山摇地动,天崩地裂惊巍巍,日月无光,星辰倾颓意惶惶。天人身陨,苍天泣血,生灵葬送,后土伤悲。
却道龙帝心里一动,牵引天君神通、自家法术冲撞进天兵阵里。好神通,好法术,见了目盲,听了耳聋,挨着即残,沾着即死,九天天君决眦欲裂,玄冥龙帝哈哈大笑。
正值此时,但见一方金印重巍巍、堂皇皇,自九天砸下,砸得龙帝头昏眼裂。天顶又有一声冷喝传来:“没德没性的孽障!”
龙帝大怒。他本是个四海为根基,众生作法力的尊者,刚刚即位,便逢大战,心性、眼界均有不足,闻言竟然携着那四海之水冲上了玄黄天界,杀入了西方天门。只叫:
三司天官蔽门帘,四方镇守皆寒颤。
淼淼水光漫青天,直取勾陈十三关。
龙帝闯入天宫,目见四下无人,妄尊自大,尤是得意:“历代人王有分转,强者为尊敢争先,这勾陈帝宫何该由我居住!”
众人闻言皆大怒。只见腾蛇天君、太阴天君、白虎天君、九地天君,各展神通;值符天君、玄武天君、正灵天君、六合天君,镇守中天;福德上尊,斗姆元君、甲子灵官、金瑶娘娘,齐来掠阵。正是:
六合八荒齐助阵,九天十地合对敌。
三元守阵惊明晦,五行天光照京西。
圣尊统领无涯水,龙祖卷起万丈伊。
风雨晦明皆晦暗,苍天无情也无息。
二十八宿齐镇守,东极锦园又来依。
刀枪斧钺神兵利,混元神通天人辟。
阴鱼阳子归太极,春秋福祸源太乙。
长空流火乾坤暗,昼夜转轮星辰易。
凶威赫赫唤天河,天河滚滚芦不溢。
福德散尽甲子没,金池枯涸七星移。
八神鎏光皆破碎,四海凶帝争朝夕。
云海涛涛人惶惶,风雨飘飘复弥弥。
魂飞罔极何处去?正西一声天雷起!
却说四海之上,苍天呈斑斓之色,云雨盖九州晦明。云巅之上,打得轰轰烈烈;云端下方,众人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如何处置。
九天天君现法相真身,执六金法宝,望穿九重云霭,见天上昏黑险恶,电闪雷鸣。九天天君转身暴喝:“杀!”
登时只见:黑云翻涌,气冲斗牛。黑云翻涌,十万天兵下北海;气冲斗牛,杀气直冲九万丈。有道是:三才小阵破大阵,三元大阵如磨盘;海浪腾腾卷兵戈,兵戈铮铮携怒浪;乱草蓬蓬缠尸骨,尸骨飘飘如乱草;北海清肃无生气,万物寂冥赛幽冥。
话说龙帝携了六万六千丈之水升至天宫,余下四海之水三万三千丈。只叫枯滩显露,孤岛高升,若约可见北海之底龙宫神光。常言“慈不掌兵”,但见:熠熠龙宫多残败,虾蟹腥臭恶冲天。白龙将,螭龙将、黄龙将,齐齐斩首;火螭女、冰螭女、青虬女,玉陨香消。可怜龙宫万古业,千载过后紫萝生。
众兵将冲入龙宫,愈是深入,愈是心惊。外面兵家,吵吵闹闹,步履凌乱;殿内宫人,清清静静,血染青砖。众女眷、众子嗣,皆为人斩杀,龙尸杂散、其血玄黄。
深殿盘龙柱上,只见一条巨龙盘簇,双目圆睁,血口喷张,骇得进来神人或御法宝、或展神通,心尖颤颤,双股巍巍。然那巨龙却未动弹,有人认出其乃北海龙后。龙后杀尽龙宫而自殉,此时柱上龙尸更无生机。
忽闻几声哀泣,一女神色哀婉,取剑自刎。此时情形未明,众人哪敢叫她身死?只见一人掷出只金环,乒乓一声,长剑金环齐齐落地。龙女龙珠已碎,修为已丧,故剑锋虽然划破玉颈,终究保下一条性命。
细看此女,见她眉眼极美,满目凄然,凄清眸光望着龙宫内、血光里、玄甲天兵。人皆动容。
再说龙宫外围,金龙抱头鼠窜,心里怒骂:疯了,疯了,那疯婆子竟要整个龙宫殉葬。金龙愈发后悔:我本来也活得自由自在,无事整甚么幺蛾子?
金龙正自狼狈逃窜,忽闻背后有人喝到:“那金鳞的可不是东海二太子,将他拿了!”
金龙惊得三魂没了其二,七魄丢了其六,没停留施展了遁法,窜出三万六千里。金龙恐惧为人认出,施了一个缩身咒法,又往烂泥里打个滚儿,遮住一身金色鳞甲,想及往日风光、如今落魄,愈发悲凉,竟忍不住悲泣起来。
金龙远远望见那踏着猛虎,缠着灵蛇天人,骇得掉头就跑,跑到一半,金龙这才想到:自己这般模样,那人未必认得出来。
金龙果真没见到有人追来。天色郁郁沉沉,金龙心下苦闷:便是这天,如今也来欺我。
谁知这天黑得忒快。金龙猛地抬头一看,唬得心胆俱裂,魂飞魄散。一座千仞高、万丈险的山峰正当天空,遮蔽日月光辉。那座山峰骤然跌落,便是万年的修为、无上的金身,也得为压得动弹不得。
金龙被镇压在山下,衡光神君踏虎而来,笑道:“这泥鳅,不知现在我功夫几何?”
金龙心如死灰。这时衡光神君对他说道:“四海谋逆,四海水族在劫难逃。不过你杀了我水蛇,你若还我一条水蛇儿,我便保你一命,好叫你不上斩龙台走一遭。”
金龙听懂神君意思,最终低下头颅,由衡光神君施法缚住本相,除去污脏,化作条水蛇盘在衡光神君臂上。
话说玄冥龙帝被困,四海龙宫告急。北海龙王眼见形式不妙,挂念自己家里,又因一切事情因他而起,惧怕龙宫其他几位反应过来、寻他出气,于是不敢与人分说,偷偷溜走。
北海龙王架起云雾,来了北海,只见北海倾覆,鱼虾不存,龙宫坍塌,妻子惨死,龙王嗔目欲裂,一口鲜血几欲呕出。
龙王不是优柔之辈,见到天界神人打杀、押解北海精怪,便遮蔽神光,忍恨逃走。
龙王东行不过三百里,就见一名英悍女将站在一惧庞大龟尸头顶。龙王认得那只老龟,其乃天地异种,驼负海国,海里诞生灵智海妖、水怪日常生活海国中、龟背上,海国类若凡世之国度,是龙王也敬它三分。然而此时见海国空无、房屋倒塌,庞大龟尸漂浮海上,宛若升起了一片大陆。
龙王心里一寒,舍了东方,又向西行。西行又不过三百里,只见一位神人臂上挂着两条灵蛇,龙王定眼一看,那灵蛇分明是条五爪金龙。龙王不欲生事,架着云雾,舍了西方,复往南面逃离。
女将见此情景,大声嚷道:“你再不拦着,这个老儿可就跑了。”
衡光神君笑道:“莫急,莫急,前面自有人来招呼他。”
却说龙王向南逃走,疾行千里未逢阻拦。龙王刚刚松了口气,却见周围水柱惊天,水珠滚盘,天光蒙蒙,地蒸云霭。
龙王发觉自己入了阵中,看那大阵:三光潋滟,血海混浊。三光潋滟,天水澄明起漪涟;血海混浊,幽冥蚀骨破法身。浑浑蒙蒙遮天光,暝暝霭霭殁坤莽。折法力、伤筋骨,苍冥清微孤寂处;化骨血、灭魂破,地底浊泉噬心时。类若万水大阵,却无四海相助;虽是一人之力,然有万乘之势。
北海龙王见了此阵,登时嚼穿龈血,红了双眼:“陆浩淼!”
水光潋滟里,玉珠聚集处,堆砌出一人身形,见他:丰神俊朗,气宇轩昂。广袖翩跹,妙过玉树芝兰,轩然含笑,风雅举世无双。
陆涵颔首笑道:“上次别过龙王,不过一旬光阴;今日再见龙王,却已两重光景矣。四海不长生灵,龙族气运散尽,不知龙王可有过悔过之意?”
龙王闻言,心中痛楚:“本王唯一后悔,便是信了你这奸讹之辈的花言巧语。”
龙王只恐同他说话又被这人言语迷惑,打翻水影,啼血怒吼:“纳命来!”
水影轰然破碎,玉珠撒豆乱飞。水影破碎处,水光化铁锁,将那龙王钉在原地,但见:
如波如浪,翻涌而来;如江如海,源源不断。天河潋滟蚀鳞甲,星河无瑕剥皮衣,三光神水抽钢筋,九元重水压铜骨,碧海寒水蚀血肉,血红脓水污血髓,黄泉浊水洗涤魂,幽冥黑海荡真灵。当真:英雄皱眉,佳人恐惧,忠烈伤悲,奸邪胆裂,神鬼哭嚎,天人退避,万载修为,付诸流水。
百十年前,景州海口,真人凭此斩恶蛟;时以今朝,星移斗转,神君借故杀龙王。虽是一般阵法,不可同年而语,虽是一般人物,众妙不可道出。
好个龙王,当真红了眼睛,发了性子,摇身一变,现了真身。看那真身:
龙角如树参天地,龙须如柱入洞虚。
鳞片熠熠大如轮,爪牙冷冷寒光生。
千片甲、万丈身,盘躯可以接星辰。
北冥万里任游戈,九州鱼龙莫相争。
陆涵见此情形,暗暗心惊。却见陆涵祭出宝镜,阵内情形霍然一变。只见龙王:东西攒动,南北触及,前后翻复,上下冲撞。
原来龙王现出真身以后,发觉周围情景一变:空空蒙蒙无边界,喧喧杂杂有生息,光影攒动,宇宙无极。龙王行在此间,没边没际,心火丛生,焦躁不已。便似万事隔着一重纱、万物没由看不清。
忽而蒙蒙惘惘里,龙王见着陆涵,赤着眼睛,上前搏杀:没凭云雨骤起,无端烟霭氤氲,呼呼风声凄厉,铮铮寒光惊心,金石崩裂呻吟,铁甲炸开撕心,追逃没处止境,满腔愤懑堪惊。
眼见龙王追着“陆浩淼”,不管三七二十一,当头便咬,“陆浩淼”化作一摊黑水,没了踪迹。龙王心境浮躁,四处找寻,愈发深陷幻境:
天兵叱叱,雄威凛凛,万丈水墙碎裂,玄妙神通失灵。先有天兵入龙宫,杀龙子,诛龙女,将军喋血,元帅生死;后有龙宫尽倾颓,戮海妖,淫贝女,龙后身死,嫔妃丧命,滔滔碧海染血芒,又见赤海晕霞光。
龙王目若滴血、心更苍凉。转眼又是:刑天殿前,斩龙台上,挖龙鳞、剥龙皮、抽龙筋、取龙髓,挨天雷、受刀兵、遭火烤、入油煎。哀嚎阵阵人垂泪,呼声惨惨天无情。
又见:白骨骷髅,尽皆四海水族,染血龙魂,乃是索命龙王。北海龙王空悲泣,心念惧灰泪先垂,正是:
九州位高北溟尊,四海权重宝殿君。
志气通天德不够,换得虾蟹难保存。
心猿常动需束好,意马但失难重寻。
高楼崩摧身亦死,空留余恨在乾坤。
北海龙王深陷内魔,陆涵一剑枭得龙首。取了龙首,收了阵法,陆涵微微摇头,自回天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