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霄宝殿,丹楹宫阙,紫气氤氲,白云高洁。赤袍天君占金虹宝座,彩锦神灵面碧玉楼阶。听闻:
“……又曰:习坎,有孚维心,亨,行有上。元元遂初,芒芒太始,清浊同流,玄黄错跱,而后尊卑既现,乾坤遂定,动静有常,刚柔并断,是故:日月运行,山岳衍化,顺逆中分,善恶两化。”
“谓之善者,苍生有序,万类各安其道,周天运转,贵贱不失其德;谓之恶者,阴阳失位,生灵淫乱沉沦,清浊混沌,乾坤归于混元。四海龙神知善恶而失德行,纵心猿而脱意马,裂变五行,惑乱三界,以为首恶。”
“发以逆乱失徳,罔顾秩序不义,亨顺不通天责,善恶不辨地弃。玄黄天界出师有名以诛绝首恶,拨乱反正。然紫微星宫、玄武水门、刑礼天官不能晓以公正,持以正道,反而私欲丛生,为恶作乱,沆瀣一气,有如明珠投以暗穴,芳馨落于泥污。此类神人皆交付刑天问责。”
“又有紫微雨部坎玖雨师谋划得当,持守正道,一者揭露龙宫谋逆,二者计取四海罪证,三者辅佐刑天天君,四者摘取龙王首级,五者护佑九州水脉……其执玄黄之正尊,得乾坤之厚望,怀勇谋之仁德,守空幽之丹元,应领天水之职,以示嘉赏,标榜众神,恢宏赏罚之有度,公正之乾明之道理。”
“敕令:紫微雨部更名天水宝殿,下辖玄武水门,重整四海秩序。四海之地设立百川宝殿,玄武水门易名江湖宝殿,兹由天使巡查。紫微司天坎玖浩淼雨师升紫微天水神官,兼众水沧澜元君,统领天水、百川、江湖三殿。”
“说万物者莫说乎泽,润万物者莫润乎水。自天佑之,吉无不利。皇天钦临。玄黄三万一千一百二十五年。”
正所谓赏罚有周度,满殿皆肃然,正是:大圜沧桑行正道,幽都有法谓圣明。皇天后土两相见,俯仰之间皆性灵。
旬日乃至,天界之北,天水神殿巍巍面向太阳神宫而立,此殿流光溢彩,彤彤生辉,进了殿里,又见青石泠泠,瓷光瀼瀼,摆手仍惧风息闹,举头欲见日月难。
陆涵着金边玄黑神服,高坐玉案之侧,处理满桌宗卷。只因三殿初立,凡事皆需他亲立亲为,故而极为忙碌。不到一个日月周转,案牍便已累砌到了三十丈高之房顶。
话说陆涵好不容易自满桌案牍里面拔出来。一名天庭饱满,相貌清奇神人迎面走来。那人抱着案卷,径直进了殿门,走到座前,拱手拜道:“大人。”
神人说道:“北面玄水府邸已经建好,大人公务繁忙,属下以为不如趁此机会召集九州水神,请他们来天界一并拜会大人,省得日后再来一次。”
陆涵揉揉眉心,说道:“那就这样吧。待我写好文书,劳你送到九天天宫,之后再取敕令后将之发给九州五湖、三江之水君。”
神人连忙答道:“应有之义。”
陆涵提笔写了文书,盖了宝印,交由神人以后,陆涵忽然说道:“对了,你此行顺待将这‘封海令’也带下去吧。”
神人忙忙回身,接了案上飞来一道蓝光。案轴长不盈尺,却因盖着川泽元君宝印,仿佛承了三界江河湖海万钧之重。
神人接稳法令,就地双臂呈开。神人从头即尾扫了遍法令,顿时手足厥冷,冷汗淋漓。原来这道法令大致是龙族分封于九州,或为井水龙王,或为湖泊龙王,从而梳理水脉,稳固九州。
神人心想:四海之战灭绝了龙属气运九成,如今四海生灵稀缺、龙族凋敝;至于海龙到了陆上,神通先得被削去半数,恐怕为九州水神打压得死死的,当真回头家亡,前瞻友散,掘断了根基,打落了气脉。好生歹毒!好生狠辣!
陆涵见着神人不动,微微笑道:“可有什么问题?”
神人心里发苦,这问题大得没处说了。只是神人转念一想,莫说他跟龙族之间着实没有甚么交情,便是有着私交,此时龙族许逆作乱,也当保持距离、推得越远越好,于是只说:“如今四海有过龙属皆死于斩龙台上,再对其余无罪水族动手只怕引人非议,凭白败坏大人名声。”
陆涵平淡说道:“四海逆乱,四海生灵皆有过责,龙属身为其首,过责犹大。只是苍天慈悲,侥幸叫留了它们一命,吾叫其梳理九州水脉、积攒治水功德,乃是其将功赎罪之机,如何会有人非议?尔速速去办吧。”
神人闻言抱拳一拜,将法令收进怀中,然后匆匆走出内殿。刚刚踏入殿门,恰逢一名五官英俊、鬓若刀裁黑衣男子往那内殿走出。神人识得他是龙神,心里暗呼:可怜!可怜!
龙族命数如此,回天无力。神人心里感慨,更不愿同那龙神寒暄。
说来陆涵早先邀请岭南雨师领取天箓,却为岭南雨师婉言拒绝了。如今这位神人却是先前雨师神官佐手。
陆涵心有所感,知晓那位龙神来了,将摊在案几上的文卷往那高高累砌、摇摇欲坠书堆顶上面一抛。
陆涵心里自语:我倒不信,到了这般地步,龙族还有本事于我眼皮底下再闹出一场湮没万物的滔滔水难。
陆涵眸光无波无澜,但见龙神走进内殿,跪在殿前恭声道:“元君,圣瑛神君、妙锦神君此时正在北海,望大人前往,重新造化四海水族生态。”
龙神模样恭恭敬敬,不见半分怨怼。
陆涵微微含笑,说道:“大善。”
却说“封海令”下后,侥幸逃过一劫,苟延残喘龙神哀声惨惨,咒骂连连。众多龙族又以四海龙王子嗣罪责最重,便是躲过了斩龙台,躲不过背井离乡,龟缩狭隘泥沼命运。哀嚎遍野,皆是妻离子散之辈;啼哭声声,皆是颠沛流离之客。
九州西面清冷荒芜之地。几座丘峰,飘荡几缕幽幽寥落野芳,一方明池,探头几星微微发黄秋草。金甲天将押解一名素衣女子前来明池岸边。
正是天色朦胧,白露霜寒,东方天空一点似有似无晨光晕着秋夜。女子一双清眸就似满池秋水,清幽迷笼。
天将不敢对上她的眸光,低头对她说道:“公主,便是这里了。”
这方凄清狭窄池塘,若叫天龙现出原身,便是打个转儿也艰辛,翻个身儿也为难,身陷囹圄,畏缩手脚,朝逢雨淋,夕遭日晒,说是一湖水神,实与囚牢无异。
清秋晨起微凉,驻足失意之人,一袭青衫,两行清泪,徘徊不定,踌躇仿徨。那人足边忽地一滑,朝那满池寒水中跌落。
恍然微风扶来,将他扶入草丛。天将见龙女出手相救,虽未阻拦,却也微微皱眉,劝道:“凡人自有凡人生死福祸,他们忧忧愁愁、生生死死,稍不留神便如芥末随风而去。公主若想过得清净些,还是莫要掺进他们的悲欢里。”
龙女轻轻摇头,望着秋水幽幽说道:“顺手而为罢了。我同他皆是沦落失意之人。”
这时投水之人终于回过神来,恍惚听到那一声女子叹息,衣襟上面,他的衣襟上面,尚携着几丝若有若有、如哀如愁野花幽香。抬头只见天边染着晕色、枝头白露瀼瀼,那池盈盈秋水,正如痴了怨了,凝视远方。正是:
玄黄分立自今朝,三界九州天意渺。
浮云苍狗沧桑客,物是人非路遥迢。
偶逢天机知天命,甲子年间算玄妙。
雷庭惊霄天地知,一元云海任逍遥。
河流青云淋赤火,玄冥仙境战鬼瞀。
酆都有海绕魔窟,清微无音带镣铐。
云湖斗法异兽嚎,龙宫歌舞危楼高。
宝镜照耀通天门,天花坠落万龙缟。
北海浊波百万兵,昊天混沌四方朝。
众水络络千兆水,玄妙浩浩无边妙。
金丝玄袍坐玉座,无情水火无征兆。
救诸衽席篡天机,目含沧海容星昴。
未见寒波缘尽处,周天星斗指青霄。
百态众生拟一梦,清波荡漾浮昏晓。
(本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