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神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一身赤甲逞威风,两只眼睛如闪电,足底踏着一只猛虎,手臂缠着一对灵蛇。正是:
千年苦修历九劫,一朝飞升入天阙。
人间灾厄掌中握,天界浮云殿前觉。
五爪金龙见了这人,咧嘴说道:“好法相!你是何人?吾不打无名之辈。”
那人闻言也是冷笑:“吾乃勾陈刑厄镇守天神衡光神君是也,今日取尔性命!”
五爪金龙笑道:“能不能要我性命还得看你的本事。”
衡光神君话不多说,一踩足下猛虎,便见猛虎如电,气势汹汹,转瞬袭来。
五爪金龙见这阵势,觌面接招,不料衡光神君双手一笼,掐个法诀,但见天色就是一黯,巍巍山岳,罩着幽幽北海,投下大片阴影,只叫天兵变色,水卒胆寒,好似改天换日,昏天黑地。
五爪金龙惊得东逃西窜,一面跑路一面破口大骂:“好生无耻!明明要耍神通,偏偏装模作样来哄我!”
衡光神君面无表情。邀那猛虎、灵蛇,雷霆、水火,堵住五爪金龙进退道路。金龙不愧是那天龙法相,不败之身,见他缩身一滚,生生挨了衡光神君夹击,逃出生天。
衡光神君见状散了法术,收了蛇虎,金龙见状发了性子、红了眼睛,回身就咬。衡光神君怡然不惧,灵蛇缠作一支蛇杖,举棍迎敌。只见:
恶浪滚滚,神光滔滔。恶浪滚滚,幽晦难明北溟水;神光滔滔,寒光冲破九霄云。或是肉身百炼,万劫不惧,敢凭只身战天威,或是法相荡魔,神通通天,欲以一人压四海。这会儿是翻江倒海,水花迸溅,堆起千重浪花,过会儿是水火交杂,雷声闷响,打得虚空崩裂。
二者从那空中打到海里,又从海里打到空中,从哪北海打到南海,又从南海打回北海。
坎离交汇,白雾蒸腾,巽震相随,电光翻涌,二者这般打斗却叫旁人含含浑浑看不分明,只猜这时龙尾一摆,星辰摇晃,当是金龙逞凶;那时大绽光华,神通万化,应是神君作法。金龙舞浪,灵蛇吐火,北溟咆哮,猛虎嘶嚎,听那金铁声起,金棍撞龙鳞,火星乱迸;有那霹雳炸裂,龙首破空门,天地皆惊。正是所过之处,山河摧毁,云雨崩坏,天人提心吊胆,海妖战战兢兢。众人只知雾里打得激烈,却不知状况究竟如何。
再说水雾里面,衡光神君虽然占了上风,奈何金龙修得五爪金龙道,证得万劫不灭身,浑身上下,盖着密密匝匝鳞片,兵戈难伤,法术不沾,便是挨了招式也只是打个滚儿,翻身起来,分毫不伤。
衡光神君久拿他不下,心下焦躁,暗暗寻思:“这龙修炼得浑身上下跟盖了张乌龟壳一样,怕是再打十天十夜也没个结果。”
金龙探爪取心,神君攥杖抵挡。神君蛇杖一挑,金龙仰首嘶吟,恰好露了喉舌下一片逆鳞。龙蛇之属,撄其逆鳞则必杀人,同时这逆鳞也是那龙属难得炼化一处罩门。
衡光神君见到眼前银光一闪,只道机会来了,大喜过望,便犯险孤身叩那逆鳞。
谁知神君刚刚欺近,就被晃得双目茫茫,眼睛花花,竟是金龙张口喷出一只龙珠,明晃晃、亮闪闪,坚硬逾钢铁,顽强碎金石,乃是金龙半身道果所化,携着疾疾劲风,迎面打中神君面门。
神君大叫一声“痛杀我也”,直直坠入海里,天兵里面,出来一名簪红缨赤红盔甲女将,眼明手快,将那衡光神君抢回阵中。
金龙忙忙收回龙珠,也不暇去打杀神君,待到收回龙珠,回了阵中,这才嘲讽:“好个泼毛神,口气忒大,却也经不得打。”
金龙话音才落,就闻有人叫骂:“我前脚刚去天君前面点卯,后脚你们就让竖子欺上门来,好生的无用!还有你这泥鳅,还不快滚出来受死!”
金龙刚要回话,北海水族间走出名中年儒士,方额广颐,一表人才,双鬓堆星雪,广袖风飘扬。那人冲那金龙说道:“殿下连战二局,怕为小人所趁,不如这轮便叫区区来接战。”
金龙先前为那神君戳了逆鳞,尤自头昏眼花,胸口闷痛,又闻那人言语,先便怯了三分。于是钻到海里,任由那人发挥。
那人一摇蒲扇,来到阵前笑道:“请神君赐教。”
“好!”
但见阵里跳出一人,面色靛青,乱发赤红,臼头深目,面相可怖。变化得那三丈法相,手持是那千钧长戟,正是:
相貌丑恶吓鬼魂,五官峥嵘哭婴孩。
梦入凡尘灾厄予,战乱血煞枯骨来。
狰狞好似恶神袛,险恶无端善犹还。
威风凛凛入刑厄,今日先锋伐四海。
神人出列,舞杖来战;儒士见状,翻扇来迎。儒士扇背绘得是那四海风波,提得是那恒天玉篆,蒲扇一摇,虾兵列阵;蒲扇再摇,海妖逞威;蒲扇三摇,四海相助。神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只管横竖冲杀,儒士毕竟只是作法,比不得真,杀得虾兵胆寒,蟹将溃败,海妖畏缩,鲛人喋血,龙宫倾覆,四海枯竭。叫那众人看得心惶惶,胆寒寒。
神人冲杀一阵,放声大笑:“我倒是怎生厉害,原来就是个耍杂的。”言落长戟直取儒士面门。
儒士见那神人欺近,大吃一惊,拔了对寒光似雪般的细剑迎敌。见那神人戟落风生,儒士双剑来驾,银光熠熠宝剑来,长虹乍起神戟过,宝剑来时追寒风,神戟过去平山川。正是浪花滔滔卷星光,薄暮冥冥隐皓月,飓风过时古木倾,怒浪拍打舟楫颓。说那十招以后,儒士不敌,为那神人施了个法术钉在原地,一戟过去,拦腰斩断。
儒士尸首落入海里,化作两截鲸鱼,长有百里,重有万钧,那鲸鱼尸首压死北海水卒不尽,鲜红血水顺着洋流冲了万里之遥,便是北海沿岸十国之地都能看见。
话表巨鲸尸身落下,顿时搅乱了水卒阵势。虾兵蟹将乱作一团,龟男蛇女惶惶不安。上窜下跳,推推搡搡,你踩我来,我踏你去,交叠臃肿,乱七八糟,只叫天界众将个个磨拳擦掌,跃跃欲试。
九天天君高高站在层层叠叠十二重云营之顶,见此情形,传令下去:“奉天帝法旨,尔等诛尽四海水族!”
但见黑云低沉压北海,波涛滚动万象摧。尸横遍布,血染碧水。惨嚎嚎、哭啼啼,愁云惨淡,红光冲清霄,冷飕飕、阴惨惨,万灵哀泣,黄泉搡鬼魂。四海龙宫可听闻,愁云惨淡意悲伤,二十四天神人犹可见,惊悚收敛心中念。这场厮杀只叫幽冥鬼神操碌、九州神灵色变,有诗为证:
黯黯天光暝暮色,沉沉波涛拍白沫。
兵戈星起寥无声,战鼓漂游随风泊。
残甲飘缨斜旌旗,碧海波涛销魂魄。
朱厌垂眼怜浮尸,梁渠也曾恨灾祸。
日月恐惧无光辉,风飘雨摇珠堕堕。
千年福地换凶坟,十世至人心混浊。
罗山幽幽黄泉满,后土抬首也长没。
人间戏说传万载,鬼神伤心多惶惑。
功半不成入劫难,可怜四海皆殂殁。
壮志尽落泥尘里,霸业须得众望托。
凡尘欲念最伤身,大厦倾颓万妙拙。
浮云变幻伤心客,万古星辰照海涡。
只道天界天兵冲得水卒营势散乱,死伤惨重。水卒帅营里面,有一披甲怪人提剑连斩数名冲乱阵势水族。细看这人,身高三丈,遍身鱼鳞,目若灯笼,手似蒲扇,乃是个半人半鱼妖怪。只见这人左右发令,前后排兵,竟是生生扶正乱象,稳住阵脚。
青衣天将见了,大惊,欲立功勋,转喜,忙忙冲杀。五爪金龙见此情形疾赶来相护。
金龙摆尾,青甲逞威。怪人顶着两人打斗,井井有条地发号施令。青衣神人见此情形,卖个破绽,舍了金龙,孤注一掷杀向这人。谁知这人怡然不惧,重剑一扔,地面一震:“列阵!”
神将闻言,吃了一惊,回头发现自己深陷阵里。见那大阵,好生凶恶:
三回九转,九曲千弯。浩浩荡荡,壶口落飞泉;恍恍惚惚,云梦蒸白雾;弯弯折折,似那黄河九曲;源源腾腾,像那长江不绝。有那黑沉沉、阴惨惨幽冥死水,鬼神落魄、天人散魂;有那清亮亮,白晶晶天河清波,羽毛不浮,万物不生;有那污浊浊、恶腥腥脏污脓血,化骨损肉,污秽灵光;有那冰凉凉、沉甸甸三元重水,重逾山岳,不可力敌。万千变化,气象渊博,神仙不敢妄入,妖魔恐惧断魂。
天君遥遥见着海面上空一派气象,冷笑一声:“且叫他看看我们天界的阵法。免得叫它洋洋得意,道我天界奈何他不得。”
天君把手一挥,黑云压压,军令层层传递,天兵阵势一变,化作三路:
右翼是那十二周天元辰大阵,只见:青天冥冥,星光灼灼。七星相迎,北斗主生死;六星晦暗,南斗悬变天;天分三垣,二十八正曜;长空九野,四方神临凡。阴云滚没,黯黯无光,星光散落,晦明变化,困杀幻灭,万象变化。
左翼则是顺逆阴阳五行大阵,只见:阴阳调理,五行生灭。晦沉沉、灰冷冷、柔绵绵,阴鱼跃寒泉;清亮亮、暖洋洋、灼煌煌,阳子过岩浆。阴阳包罗万物,五行衍化文章,神销法灭动静间,体用生克镇弛张。
左右元辰、五行二阵夹着中央勾陈大阵:兵气森森,杀气腾腾,煞气冲霄,万千气象。七杀破贪狼,音来心颤颤;戊土克癸水,声起目茫茫。赤霄有灵,不见日光,紫霞俯首,太阴深藏。光华万丈惊四海,威仪盖世动八荒,天界寥落星辰坠,酆都幽河起骇滔。闷雷隆隆,九州碰撞,火光电石,斗转星移。
只见勾陈斗玄武,西方伐北方;正阳取阴虚,否极接泰来,正是棋逢对手、不差上下,杀得有声有色,沸反盈天,只苦了阵中人:凄凄惨惨,狼狼狈狈,避了剑气,又是水光。当真叫苦不迭,稍有不慎便是身死道消。
到底还是天兵占了优势,水卒士气不稳,连连败退,正值此时,一路奇兵突出,为首那人锁着宝甲,登着丝靴,面相棱角分明,端的卓尔不凡。那人身后随着上万水卒,只叫四海情绪高涨,天人连连皱眉。
“汝那小鱼,吃我一枪!”
但闻一声暴喝,惊得那人是面无人色,上万水族胆战心惊。
原来如何?只见后面赶来一队人马,当头是名柳叶眉,吊稍眼,身高八尺女将,女将挺着红缨枪向他杀来,口里喝着:“跑得倒不慢,可惜从东海来了北海也没甚么用。”
那人闻言更是胆寒,东躲西窜,你追我逃,眼见就要跑入天界、四海对峙阵法中去。可怜那人避无可避,回身迎敌,只见:红缨似血气如虹,势不可挡破虚空,神通无力众妙尽,万法皆出意惶恐。
女将嗤笑一声,一枪挑翻那人,那人现了原型,乃是一条色泽斑斓长吻鱼,女将啧啧一声,割了鱼首,挑在了枪上,又对着天君方向唱了一诺,便收拢了兵马,回到东海去了。
但见这面,好一个兵败山倒,高楼倾颓!四海之上流血漂橹,哀声阵阵,不忍卒闻,天兵天将密密匝匝将那龙宫围了一层又一层。眼见龙宫气数已绝,谁知此时,变故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