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陆涵离开雨师殿后,正待前往北街,忽然一拍脑门,想到他因为走得匆忙,现在连北街的位置都不知道。
陆涵拉住一个路过的神人就问:“这位道友,敢问北街怎样走?”
那人先是一懵,很快回过神来。陆涵这才仔细省量这人长相,只见这人少年模样,披群青天蚕袍,带流光宝玉冠,登素心花蒂靴,挂青黑风雷宝剑,目光澄澈,丰神俊秀,叫人见了就心生好感。
陆涵不由暗道,不愧是天界,随意找出一人便超尘拔俗。
不过少年怀里勒着一只拼命挣扎的大绒球,端的叫他一身装容减了许多肃穆。
少年盯着陆涵道:“看你从雨部走出来,莫不是新任的雨师?”
陆涵答道:“正是,我今日刚刚飞升。”
少年含混嘟囔了一句,一面死死摁住拼命挣扎的绒球,抬头对陆涵说:“左右我也要去北街,你先陪我走上一趟,等会儿我带你过去。”
陆涵想到这煌煌天界不会有人加害于他,加之见这少年面善,笑道:“多谢这位道友。”
随后陆涵问道:“不知道友要去哪里?”
少年嗯了一声:“星宫。”
少年说完也不待陆涵回复,大步朝着星宫走去,陆涵连忙跟上。
进了星宫正殿,少年没征兆地把绒球往陆涵怀里一塞:“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小心别让它溜了。”
陆涵下意识抱住大绒球,看着少年神人快步走进后殿。
陆涵刚刚经过星宫走得颇为匆忙,这时来看,只见星宫大殿恰是半个拱圆,大殿正中趴着一只仰颈望天,蛇尾朝地的铜龟,铜龟半身浸在水里,水面倒影头顶半圆殿顶将那星宫大殿上下合作浑圆。铜龟正上方天顶嵌着只展翼铜鸟,圆顶正北方向嵌有一颗北极明珠,蒙着一层雾蒙蒙白洁光晕。
以北极明珠为中心辐射出贯穿大殿的纵行条纹,圆形刻痕与纵行条纹相互交错,将圆形大殿划分作了一个个小格,小格里面标刻周天星辰。
陆涵突然在水面里瞥见少年神人同一名紫袍星官讲话,却未听到声音。仔细再看,却见水里星宫大殿虽然也呈拱形,但是天顶方位确是一只摇头摆尾铜鱼,星斗的排位也与大殿不同。
陆涵意识到水里的场景很可能就是星宫里殿,不由啧啧称奇。
没过多久,大殿四周蓦然传出闷雷流水之声,殿里圆壁上面星辰位置开始转动变化,或是横移,或是纵行,快慢不一,陆涵对天象涉猎不深,一时看得眼花缭乱。
陆涵怀里的大绒球听到机栝声音用力想摆脱束缚,陆涵自然不能叫他跑了,用力钳制住它。
随着星相变幻,星宫大殿内外几位星官陆续进出。陆涵一个生面孔,怀里抱着一只大绒球,模样还真引人注目。不过陆涵好歹是修炼到飞升的人,论脸皮,多少有几分。
绒球挣扎起来的力道颇为不小,陆涵天人之身压制住它竟也费了不小力气。陆涵不由好奇这个毛茸茸,圆乎乎的绒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似乎觉察到陆涵想法,绒球嗞了嗞嘴,让陆涵看到了它满口细碎的尖牙。
陆涵一头冷汗。这个东西,应该不会咬人……吧?
就在陆涵跟绒球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少年神人快步从星宫内殿走出来。他接过把绒球塞到自己怀里,说:“好了,我们去北街吧。”
陆涵忍不住地问:“这是什么?”
少年举起绒球:“你说它?这是百锦园的妙灵神君和月宫几位姐姐弄出来的东西。大家本想制造出一只能检测丹药效果的神兽来,可惜只弄出来这么一个玩意。”
少年怀里的绒球听懂了少年的话,挣扎着表示抗议,结果被少年不讲理地摁回了怀里。
陆涵默默地问:“……那它有什么作用?”
少年略微嫌弃地看着绒球,过了会儿,有点迟疑地答道:“挤占空间,消费多余丹药……煎的,煮的,烧的,炸的?”
少年怀里的绒球身上的毛发瞬间炸开,发出咿咿呀呀的愤怒指责。
说话期间两人已经走出了司天殿,司天外围云海缭绕,雾霭蒸腾,天界上的一日一月就在昏晓昼夜中间,虹光飞霞,随处可见。
少年神人看似轻巧,实则脚程极快,他的人缘似乎很好,沿途走来,常有穿着神服的神人同他颔首,或者披着彩练的神女在他边上说说笑笑。
少年神人脾性极好,凡是冲他招呼的,他都笑眯眯地回礼。
陆涵倒是因此在沿途见了不少神人。
过了一阵,云雾渐而散去,露出地面上光华明润的玉石方砖,道路不远处有白玉楼梯逐级而下,通往一片楼阁宅邸当中。只见丹楹刻桷,飞檐反宇,日月交映之下一片片琉璃烧瓦熠熠生辉,连作一片光海。住宅远方混沌迷笼之境,纵然以陆涵天人的眼力也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一座山峰轮廓,这点模糊轮廓,又随一阵云翳消失不见。正当陆涵以为看不见了却又露出一点青翠,宛如青苍之浮岛。
陆涵正自疑惑,位于九天之上的天界哪来的山峰,就听少年神人说道:“没有。”
少年解释道:“那座山叫做‘没边没际有形有影峰’,简称‘没有峰’。它在凡间还有个名字叫做一元山。”
一说一元山,陆涵顿时明白了。《于桂子》曾经载道:“一元山者,北极天柱也,下起幽冥,上抵天外。”现下一元山是否抵达阴冥无从得知,但上达天界倒是可以证实了。
不过这一元山在仙界的名号实在是古怪了些。陆涵说与少年神人听,他便笑了起来,只是说道:“改日你自己去看看。”
陆涵和那少年打交道,知他是个好相与的,便又追问,那少年言辞却颇狡猾,歪歪曲曲,却是半点道理也无,这种风格总叫陆涵有种微妙的熟悉感。
二人走到这片“天上楼阁”里,情形倒比陆涵想象中的清清冷冷,冷冷清清热闹不少。来来往往,尽是天人,走走停停,皆为道友,若在凡间决计不可能碰上这等盛况。
两条街道交通处有口灰石古井,边上有只赑屃托着一方玉碑。
陆涵眼光扫过玉碑把上面内容看个分明:那口古井唤作“思尘井”透过井口就能看到凡世风光。当然“思尘思尘”,若是真动了妄念,那就免不得剐去仙骨去井下走一遭。
正在此时,后面忽然有人唤道:“惊蛰神君!”
陆涵见那少年回过头去,手中的绒球趁其不备瞬间跳到了他头上。陆涵忍住笑,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一男一女两位神人。
少年顶着绒球对陆涵说:“那边有人唤我过去。这里就是北街,往东就是天水部,到时你看着神光走就行了。”
陆涵说道:“多谢了。”
少年用力拉下头顶的绒球,面不改色笑道:“有空别忘了请我到你府上坐坐啊。”
陆涵哭笑不得地看到那少年大致是嫌头上的发冠歪了,想了想,干脆又把绒球放回头顶。
其实用个法术就行。陆涵默默地吞下自己的提醒。
陆涵按照少年指引踏入一条街道,只觉眼前一晃,一股清凉沁入心脾。陆涵双指并拢,蓦地在眼前一拉,再看面前的街道果真大不同相同。只见宅邸上面冲起着一道道神光,皆为玄青之色,有朦胧氤氲之相。神光有高有低,有明有暗,各自不同。
数十神光中间,陆涵感到其中一道甚是亲近。
他走到这座宅邸前面,只见正门门上挂着“坎玖雨师府”五个恒天玉篆,漆木门上一左一右盘着一对鱼头蛇身,腹生六足的冉遗。
《于桂子》曾经记载:“冉遗之鱼,食之使人不眯,可以御凶。”冉遗鱼在凡间几乎被修士捉绝了种,不曾想到天界雨部倒还养了一些。
陆涵进了正门以后发现天府里面远比外面看来宽敞,地面铺着玄青水玉,日月光辉洒在玉壁上便升腾起氤氲水雾。
正厅里面石桌石椅石几石凳皆由天界之石制成,触之遍体生凉,心神宁静,不惧内魔侵扰。正对大门石凳之上置有一套雨师神官服。
府邸两侧耳房、天井、厢房一应俱全,后院栽种天界花草,多是凡间不可见的品类,清香弥室,满屋芳馨。
陆涵正看那套雨师神官服,呈开玄妙元辰雨师袍、青霄白云连理衣、三轩墨蚕牵丝裤、紫阳清微祈雨冠、太虚斗星踏海靴、玄青墨斗双鱼佩,外加一把百川归海祈雨剑。一道流光穿过院墙,停在陆涵面前。
陆涵伸手一探,就见那流光化做了一方长宽两寸的石印,石印上柄雕成一条张口展翼赢鱼,下底刻有“坎玖雨师”的玉篆印文。石印放着青蒙蒙光晕,玄妙异常。
此刻陆涵既得了雨师神职,又证了天人道果,对于寻常修炼者,恐怕是心魔幻境里的情景也不过如此。唯独到了陆涵这里,却成了忧喜交加,患得患失。
欲知陆涵这番心情从何而来,还需得从甲子年前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