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丸日月尽,北溟宾客来。
说那千丈海底,万顷龙宫:鲛人捧金珠,水卒戴银盔,虾兵操大戈,蟹将舞双锤,鲸灯照白昼,冷暖气萧森,虹光冲斗牛,白练戏星辰,金樽倾宝殿,珊瑚映朱颜,富丽满堂皇,气象升万千!
忽闻殿前一阵喧杂,待到定眼去瞧,只见众北海水族前簇后拥着位头顶五色祥云,腰配双鱼玉佩神灵。
众水族为首是位身高八尺,面如冠玉年轻男子,身被玄黑重水宝甲,簪着两道三尺羽翎,风流俊朗,英姿勃发,好个英武少年郎!
有着诸水族开路,宾客纷纷退避,不敢缨其锋芒。
金溪水神见此情形,愤愤不平:“这是哪位神灵?排面也忒大了!吾观其神光晦涩,金身驳杂,山川气运之华盖长宽不足丈,分明是初入神道新神。凭甚么能得太子亲自迎接?吾等又何须给他让路!”
同他引路那披着鲛绡女子闻言噤若寒蝉。
与他同行的洪泽水君微微皱眉:“慎言,莫要给主人家惹事。继续走吧。”
洪泽水君又对那龙宫侍女吩咐。
侍女战战兢兢引着两神灵入坐,此面满座皆为神灵,其间又以水神居多。诸色神光交织,各式华盖斗奇,乃天地水运鼎盛之盛况。
九州五湖、大川水君位列上首,余者按照品阶设座。
洪泽水君冲旁边那人招呼:“云梦水君,好久不见。”
洪泽水君打量一眼上首最末空着的席位,叹道:“如今青湖水君正值稳定香火关键时期,这次怕是没机会认识他了。”
两位水君相叙时候,金溪水神见到那神灵迈过冰螭盘簇金柱,跨过九重水晶台阶,高居巍巍高台之上,端坐龙王宝座之畔,心间忿忿、坐立难安。
金溪对云梦水君说:“今日来龙宫做客,我却不能心平气静。龙宫不将诸位请上高台享用酒宴也罢了,偏偏请来一位金身初成水神来羞辱水君。水君大人乃五湖之主,万水之源,我实在为水君打抱不平。”
洪泽水君闻言拧眉,正要呵责。便闻云梦水君说道:“他当坐在你我之上。”
洪泽水君见到金溪水神兀自不服,怒道:“你懂得甚么?此神自甲子年前于梁洲大难之时出现。当年梁洲大难上惊天界,下震幽冥,又于九州当中凭空生出一个青湖水君来。那位本是那天神于人间化身,多年以来梳理地脉,不问凡事,他若是不坐上首,难道你去坐上首不成!”
金溪水神面庞一燥,不再吭声。
正值此时,高高白玉台上,烨烨黄金案前,那龙宫太子笑道:“浩淼神君大驾光临,龙宫上下荣幸之至。”
太子随意扫了台下一眼,神色不变:“刚刚有个小人不识好歹,妄议神君,是否需要我把他扔出去?”
广德正君答道:“不必和他计较。说起来也是我那本尊分不开身离开天界,只能以香火分身前来,为人误解也寻常。与尔等龙宫带来非议,望龙宫莫要怪罪。”
太子连道“哪里”然后说道:“神君若有还什么需要只需同我吩咐就好,否则家父回头定要责我怠慢了神君。”
寒暄两句,太子离去。广德正君这次有机会一一省量龙宫宾客:
巍巍高台下,螭龙金柱间,左是那行走九州山川正神,山岳为座,河流为带,祥云为锦,丘泽为缀;右是那德高望重凡世之尊者,功德华被,谈吐生花,仙风道骨,风姿卓然。
遥遥可见北海龙宫,真龙殿上,气运延绵,气势恢宏,浩浩云烟,直冲霄汉!
四海龙宫乃百川归海处,自然受得一众水神朝拜,当是煌煌正正,气运相融。
右面,既有显世之圣贤,又有隐世之高人。显世圣贤集人间大家,气运昌隆,鬼神退避,需由天地封正水族或入梦、或接引而来;隐世多为修为高深之辈,可为一宗尊主,可为一国国师,不论寄情山林,逍遥快乐,亦或深入红尘,纸迷金醉,凡是一心向道,机缘到了便了断凡尘,举霞飞升,其心均在清净之地。
广德正君视线一扫,莫说还真叫他见着几个故人。只是广德正君却没有甚么打招呼的想法。若是无那飞升缘分,便是仙凡两隔;若是有那举霞之日,叙前尘尚且不迟。
至于位卑者,只能坐在宫殿以外。
广德正君刚要收回视线,又见两人为一身姿窈窕,蒙着面纱龙女引上高台。两人神光饱满,道体无瑕,乃是二位天人。
二位天人样貌广德正君均不识得,然因甲子年前之事,天界知晓广德正君即是浩淼神君分身的神人却不少。二人见到座上那位香火神灵,愣了愣神,接着便也猜到广德正君身份,微微颔首,打过招呼以后入了座。
广德正君点头还礼,接着注意转到宴席,发觉海底奇珍美馔又与陆上佳肴珍馐、天上琼浆玉酿不同。有无眼、无骨、无心之鱼,有背石、背草、背鱼之虾,有一足、双足、多足之花,有左旋、右旋、中旋之贝。小则如粟米,大则如房车。古人曾以妙趣记之:粉贝赭虾青海萝,白珠红蟹紫昆布。五光十色斗芳艳,百怪千奇老饕窟。
席间又有八爪鱼游走,卷起酒杯酒壶为人斟酒,因鱼有八爪,故酒杯得以常不空。
倏尔鼓声雷起,琵琶乍响。惊得席上众人停下手中事情。继而金钟、石磬、土埙、鼗鼓、琴瑟、柷敔、匏笙、竹管八音合鸣,庄严肃穆,气势雄浑。
其间又间夹骨贝敲击声、鲸击浪涛声、龙吟九霄声、风雷呼啸声、金戈交杂声,皇皇如天威,隆隆如地怒,浩浩好似鬼神争相呼喝。玄黄律吕当中,龙首人身神灵跨过殿门。
龙王身边有位雍容华贵女子,柳眉瑞目,高鼻朱唇,一席金红绣花长袍,满头缀着水晶步摇,此乃龙王之正妻,龙宫之主母。
龙王夫妇踩着九级台阶踏上玉台,朝着座上神人微微一笑,接着迈过五级玉阶径自登上那煌煌宝座。
直至龙王就坐,肃静威严氛围这才一缓,台下众人才敢小声言语。
龙王此时以非人非龙半身法相示人,故而又与天界之时有所不同,龙王开口说道:“诸位能来本王王宫赴宴,本王甚是欣喜,便以龙宫内歌舞相谢。”
龙王一拍巴掌,就见殿外涌入伙人来。有那身姿轻盈窈窕舞女,有那体态各异化形水族,有那手抚琴弦宫装丽人,有那调试钟鼓白衣少年,洋洋洒洒,接近千人。
待到人皆站定,筝弦几声清鸣,清丽婉转声律流泻殿中,闻者如沁心脾。
筝弦转疾,渐入佳境。玉箫幽幽,似耳畔轻轻叹息;竹笛阵阵,若月下几星愁绪。琴弦清唱,埙声呜咽,钟磬低鸣,笙竽悠扬,一种器乐,一种韵律,高低交错,起伏交织,叫人分辨不暇,如醉如痴。
但见水波飘荡,佳人华裳;彩练翩跹,舞姿辉煌。旋律骤然高亢,佳人舞袖,阴晴变幻,冷暖颠倒;曲调油然舒缓,美人弄发,巧笑嫣然,动人心扉。
一颦一笑,一起一伏,好似黝黑海面映星辰,星汉璀璨,浩瀚无边;忽动忽静,忽高忽低,宛如渺渺浮云遮海日,惶惶难安,蓦然抬头,却又豁然开朗。
铁弦炸响,惊破幻梦。震得众人一片空白,想到适才梦魂牵影,不由心惊。
至于此时曲乐如那狂风骤雨打浮萍、昏天黑地走沙石,风卷残云般的卷走黄粱美梦,只余霹雳惊魂。
眼见一曲将了,音调渐低,趋若无声。最后几息凝噎,响起一支清雅小调,婉转悠扬,余味悠长。
曲终,怅然若失,难得回神。直至殿外传来几处法力波动。原来竟有晚辈弟子因此曲余韵有所感悟,遂突破修为。
此时乐师舞女皆已退去。大殿外面传来女子银铃般的笑声,只见一排女子鱼贯而入。或是仪态端庄,或是目含桃花,或是气度清雅,或是英姿飒爽。各有各的风姿,各含各的妩媚,燕瘦环肥,引人侧目。
龙王抚掌笑道:“本王见此次龙宫宴间有不少青年才俊,于是动了择婿的心思。凡是宴会上人,不论出生,只要为小女看中,便是我龙宫之快婿。”
龙王又冲着殿里众人笑道:“若是诸位能看上小女,那就是她们的福分了。”
殿内众人大都神色澹然。便是后来殿外如何光亮冲天,水波晃动,打斗得热闹非凡,也甚难提起众人兴致,顶多在碰上自家后辈时多看两眼。便是那些龙女,神色也无甚变化。
大致过了三日,有位红衣龙女款款出列,冲着殿上诸君拜了一拜,走出龙宫宝殿,似乎已经做出了决断。在她以后陆续有龙女离开。
能娶龙女为妻一面能通龙宫拉上关系,一面龙女多半有不凡修为。加上龙宫素来以富裕闻名,龙王子女虽多,但凡有龙女出嫁,龙王一向不会小气,故而九州生灵常以娶到龙女为荣。便是对于江河水神,龙女同样可以协助他们调和阴阳,梳理水脉。
等到最后一日,殿内当先有位水神起身,不多过时便得一位容颜清丽龙女相伴。只是大都殿内大多数人或有道侣,或一心大道,均无此意。
待到十日已过,一众龙女不论怀着失落欣喜何种心绪,此时纷纷行礼告退。
龙王令北海水族为争娶龙女失败之人呈上鲛绡托着的千年蚌珠,以兹鼓舞安慰,又唤龙宫宫女上醇酿。宾主尽皆欢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