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之交,潛河之阴,一座修葺一新的古庙朱漆着丹门,金描着彩画,落霞之下,融入群山,交映水光,熠熠生辉。
庙前河畔枯柳之下,老人对着孙女叨念:“小苗啊,我年纪和你一般这里就有这座庙了,没想到现在还能亲眼见着它翻新。这条河里又能捞鱼,还生着水芹。那时神龛里空空的,谁也不知道到底是供奉哪位神灵,外面匾额也不知被谁取走了……”
小女孩手指卷着几株嫩绿草芽,听到爷爷这般叨念,这才抬头:“广、行、山、水、正、吕。”
老人慈爱地笑了笑,望着匾额纠正:“那是‘广德山水正君’。”
小女孩跟着念道:“广、德、山、水、正、君。”
暮色渐渐降临,小女孩抛下草叶,蹦蹦跳跳地跑的老人身边,牵着老人的手走向山下万家灯火。
待到万物归于寂静,古庙当中,神像之前,一道身影逐渐显化。那道身形身后映着五色祥光,其面容衣饰皆模糊不清。
不过无需多久,随着人们祭拜,这尊神躯很快就会“细致”起来。
云中天界,雾霭氤氲,彩光流溢,青鸟鸣啼。正是游仙会上,觥筹交错,谈笑风生,热闹非凡,陆涵忽而察觉了凡间变动,手里端着的白脂玉杯微微一倾。
随后陆涵恍若无事放下玉杯,远远高出杯口酒浆堆叠成了九寸九分、玲珑剔透九重宝塔。雕梁画柱,飞檐高阁,纤毫毕现。
这般作态没瞒过旁边那位少年,那人生得丰神俊朗,顾盼之间,神采飞扬。惊蛰神君问道:“出了何事?”
惊蛰神君周围不过拇指大小,身着七彩衣裳花草精灵扑棱扑棱扇翅,似乎对他十分喜爱。
惊蛰神君略作一思索,展颜自答:“是了,恭喜你炼成香火分身!”
陆涵瞥了一眼不远处白发飘飘,仙风道骨彭州神君,含笑说道:“若非天君允许我分化分身行走凡间,日后怕是少不了我的麻烦,倒是现在,总算能清净下来了。”
惊蛰神君支着下巴:“这可不是你自寻的事情,怪得了谁?对了,这次青湖水君可没找你麻烦吧?”
惊蛰神君话音刚落,游仙会上,琼花林间,古朴悠长之钟声蓦然响起。仿佛涟漪,激荡古今时空,引得仙会上金铁共鸣;亦如大道希音,叩击虚无,韵律悠悠。
惊蛰神君笑道:“我猜是重华神君、青玉神君、锦园神君间的一位。毕竟精通编钟的天神尤少,有这等雅兴的更是少之又少。”
编钟音律不似竹笛轻快活波,亦不似古筝清雅明丽,反而音色厚重,若有金铁之音,典雅庄重,闻之弘阔。到了曲中,或神女持萧,或天神吹笙,或远或近,或高或低,仙音缭绕,好似繁华幻梦。
一曲终了,琼花玉树林里走出一名衣袂翩跹男子。惊蛰神君笑眯眯道:“果然,是重华神君。”
陆涵刚刚转过视线,就看到面前桌上一方吞云九虺铜鼎里,一只草木精灵拼命挣扎,想逃出生天。原来这只草木精灵听那乐曲太过入神,以致“啪嗒”落入铜鼎,被那鼎中禁制困得飞不出来,只能可怜兮兮盯着两人。
惊蛰神君转头对陆涵说:“你说傻成这样,干脆炖了吃了吧?”
草木精灵瞬间眼泪汪汪,对着两人拼命摇头。
草木精灵忽然见到一只象箸伸入铜鼎,一时愣神,忘了动作,眼见就要掉进那滚沸汤里。神君眼疾手快,手指一沉,将那草木精灵接在象箸上。
陆涵见到精灵抱着象箸朝鼎外爬去,摇头轻笑着继续说:“娘娘平日里纵然有千般看我不顺眼,但若碰到了正事也不会故意为难与我。毕竟事关一地生灵,经不起什么波澜。”
这便要说陆涵改易地脉使得渝江气数消散,反是火难之地因为塌陷形成一片大湖。渝水娘娘因为火难之中庇佑生灵有功,事后又受封为青湖水君。
说话期间草木精灵已经爬出铜鼎“重得天光”,于是兴高采烈展开翅膀,飞快绕着少年盘旋,完全忘记了刚刚险些被“炖了”的仇恨。
突然光明惊起,状若闪电,又似奔雷,灼灼煌煌,照破虚妄。一名神人起身大笑:“承让!承让!”对面神人也不恼怒,起身笑着抱拳,端起酒樽,一饮而尽。
早先起身那名神人遥遥瞥见陆涵,推拒了旁边人的邀请,拢袖往这面走来。神人见着少年先招呼了声“惊蛰神君”,随后又向陆涵问道:“这位可是浩淼神君?在下刑厄衡光,神君飞升天界后一直未曾有机会碰面。”
陆涵虽然不识这人,礼数也十分周全。只闻衡光接着说道:“我于八百日之前飞升仙界,却也不知如今的凡间该是什么模样了。”
陆涵微微一怔,思索起了凡间历史:“敢问神君道号可是‘景元’,师从紫阳道门?”
衡光闻言笑道:“皆乃过往事也。”
陆涵同那衡光相叙,论起师门渊源,道统传承竟然还真拉出了不少关联,只是于两者师门辈分又不甚重要了。衡光又问及道门现状和修行界情景,陆涵同他一一说了。
衡光听完以后感慨:“竟是发生了如此多事。我真羡慕司天之神,常常能见着凡世,不似我等守在虚无殿里转眼就是百年。”
陆涵反问:“难道神君还有遗憾?”
衡光微微愕然,随后爽朗笑道:“不错,不错,飞升天界,前尘皆了。你有空不妨来刑厄寻我。”
陆涵施以晚辈之礼送走衡光以后,陆涵朝着惊蛰神君提问:“你可知道天界到底有多少飞升神人?”
惊蛰神君将一只桃核扔进了那盛酒杯里。几星嫩芽,一簇新苗,一个转眼儿,一种样貌。陆涵视线不由在他展露的造化道修为上停留一会。
只见这人转头笑道:“你这等自凡间飞升的修士着实不易,不过许多年来,天界倒也有不少。”
又有簌簌新叶,枝繁叶茂,几个呼吸间,几场四季。
惊蛰神君解释:“我等天界神灵以下三类出身者居多:一是天生地养,所以与道亲和,情感淡泊,公正不阿,这类才算真正的先天天人;其次则是转生而来,或有九世善举,或是功德至人,鬼神钟爱,福源深厚,只是大都欲念较重,易为红尘沾染;最后便是得道飞升者,能于芸芸众生打破桎梏,飞升天界,无一不是才绝惊艳之辈,故而道心坚定,虽有欲念,但也懂得取舍。”
惊蛰神君说话期间桃枝颤动,抽出花苞,桃花烂漫,灼灼其华。白玉杯红桃花,桃之夭夭,明艳异常。
一只玉手夺走玉杯,传来少女清脆声音:“三类天人从其称号上多能看出一二。天生地养者,常以元初奇妙之气、玄黄玄妙本源为名;幽冥转生者,多以历法辖属之地为名;得到飞升者,多用字号而非道号为名。神号乃是神灵代称,香火神灵神号既是神职故不忌讳外传,天神神号常以简略以示敬意,一位神灵有几个称号也不稀奇。当然也有名字难看出的。”
说话乃是一名含着笑意少女。见她上穿启明连理襦,下系鹅黄百花裙,头饰红玉璎花饰,足登踏雪靛花靴,青丝如瀑,眉眼如画,亭亭若出水芙蓉,嫣然使万物失色。少女身边有位紫衣神女,螓首蛾眉,陆涵曾在刑天殿上见过。
少女手捧白玉酒杯,人面桃花,相得益彰。她望着惊蛰神君却对陆涵说道:“你猜玄陵属于那一类?”
玄陵乃是惊蛰神君名号。像常人的名字,但说是地名也不无不可,陆涵无奈对惊蛰神君说:“确实不容易猜。难道你也是飞升者?”
惊蛰神君闻言笑道:“我比较特殊。大概是介于第二类和第三类之间吧,说起来算是运气比较好。”
玄陵望着少女手上白玉酒杯说道:“我本来打算催生三百六十年的仙桃,你来了正好,借用一点庚金精华。”
少女说道:“借你一点庚金精华是小事,不过这被你损害了元气的桃枝恐怕摘下桃果就得枯死了。”
玄陵无所谓道:“左右都是一段桃枝。”
少女闻言正要把白玉酒杯交换玄陵,忽然半空下起一场色彩缤纷的雨来。就在陆涵等人眼皮底下,玄陵险些青碧酒浆、紫玉葡萄、金红灵果、洁白小花淹没。抬头只见玄陵头顶盘旋着一大片精灵,发觉似乎做错了事,“唰”一声四散开。
等到陆涵发现自己旁边同样堆了一堆灵果,一时啼笑皆非。
玄陵满不在乎从衣襟上捡起一只灵果咬了一口,含混说道:“其实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