颖姝回家的一路上,只是觉着忧心忡忡,本就失魂落魄的人自然管理不好自己的表情,便是连长公主都能瞧得出颖姝神色间的异样。然长公主未有多想,只当颖姝是瞧着街上白部之人众多有些不适应,便道:“怎么?街上白部人众多,从未见过罢。”
颖姝想了想,只点点头:“是啊,儿媳没什么见识,见着那么多白部人混在街上,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长公主却是司空见惯,只道:“从前你不在京城,自然见不到。如今见到了,以后习惯了便好了。以后这种事情怕是多的很,不过你放心,白部之人也不敢去你的店里放肆的。”
颖姝很感激,然而她实在没什么心情去多说话,好在长公主见她神色疲惫,便命颖姝先行回去了。
行至月桂园,却是见着祁冉冉正守在门口,门口几个丫鬟正拦着不让祁冉冉进去。
“几位姐姐,我就是想去看看大哥儿,你们就放我进去罢。”
“姨娘恕罪,咱们都是守门的奴婢,可不敢随便便放姨娘进来的。奶奶还未回来,可不敢随便放人的。”
只见祁冉冉在门口一味的扮柔弱装可怜,如受了极大的委屈似的,只是哭哭啼啼地想要闯进去,自然导致门口一阵慌乱。
“祁姐姐?”颖姝按捺住心中之事所带来的慌乱,按着汪老太太的训练,自己早就掌握了在妾室面前喜怒不形于色的优秀大宅嫡母该有的素养,她缓缓地扶着香梨雍容地走过去,“姐姐怎么来了?”
祁冉冉见是颖姝,目光登的一闪,旋即便福身请安,“给奶奶请安。”
颖姝点头失意,永远在祁冉冉面前是一副半永久的假笑的样子,“姐姐莫怪,我这里头的小丫鬟都脑子不懂变通。姐姐来了好生请进来便是,姐姐快随我进来罢。”
祁冉冉应了一声,便是跟在颖姝身后步入正堂。颖姝端坐在红木椅上,“姐姐是来看我的?可巧,我今日出门,姐姐来错了时辰呢!”
祁冉冉一双眼珠在眼眶里打转,想了想便是扑通跪倒:“奶奶,求求您了,您让奴婢见见可哥儿罢。可哥儿在这里吃睡如何,奴婢实在是不放心啊!”
颖姝并未答话,向来在祁冉冉面前自己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端着嫡母大娘子的尊贵端庄地笑笑就好。其余的,自然有张妈妈等人来替自己做。于是颖姝便只是拿起茶碗,借着喝茶的动作数着里头的茶叶,并且考察一下嘉文泡茶的功底。
汪老太太的教育很成功,颖姝很受用。
“祁姨娘的意思,是大哥儿在咱们奶奶这儿吃睡不好么?难道姨娘的意思,是奶奶虐·待了大哥儿么?”张妈妈冷面无情,自然能从祁冉冉口中挑出错处。
“不不不,奶奶,奴婢没有这个意思啊!”祁冉冉眼中闪过一丝被捉弄的愤怒,却也只能显现出慌张的神色来对着颖姝装扮柔弱。
“那……姐姐是什么意思?”颖姝含着笑意看着祁冉冉,看不出悲喜。自然落在祁冉冉眼中,那就完全是不同的了。
“奴婢……奴婢……”祁冉冉说不出什么话来。
颖姝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祁冉冉,心中却不禁泛起了疑问。好像自从自己进门以来,祁冉冉就因为说错话被指摘了许多次,可是次数这般多,祁冉冉还不懂得趋利避害谨慎说话,在言语上栽的跟头一个接一个居然一点规律都没有总结出来。颖姝看了看香梨与杏子,只见香梨与杏子也是在憋着笑,显然她们也在嘲笑祁冉冉的智商。
颖姝觉得,这样的人,不是真的蠢,就是故意扮蠢。
想来想去,她总觉着祁冉冉是后面那种情景。若是后面的情形,自己便更要打起精神来了。
“奴婢……奴婢当真没有这个意思啊!”祁冉冉摇着头,极力否认。
颖姝就这般等着祁冉冉的解释,等了半天她确定了祁冉冉应该不会对着自己说什么好的解释,颖姝这才笑呵呵地道:“姐姐快起来,瞧着倒是我苛待了你似的。不过是玩笑,姐姐这般紧张是做什么?”
“没……没……”祁冉冉看着颖姝,“奶奶,奴婢是来,是想看看可哥儿的。求奶奶成全。”
“可哥儿在我这里极好,姐姐放心便是。”颖姝并未打算让祁冉冉看可哥儿。
“可哥儿,是二爷亲自在照看着,我却是做不了主的。”颖姝笑道:“说起来,可哥儿金贵,二爷生怕可哥儿有什么要紧,便说要亲自照看,外人不经二爷允准,是能看可哥儿的。”
祁冉冉讪讪一笑,犹自不放弃:“奶奶,奴婢……奴婢是可哥儿的生母,这不当……算……算外人罢。”
颖姝想想,颇为为难地道:“那也罢了,不若这般,我把可哥儿叫来,姐姐看看便是了。省的姐姐不放心,觉着我苛待了可哥儿。”
祁冉冉本喜笑颜开,然而她聪明了些,想到颖姝最后一句话便又是神色严肃:“奶奶这话说的,便是给奴婢天大的胆子,奴婢也是不敢的。”
不一会儿,乳母海氏便带着可哥儿来了正厅,领着可哥儿规规矩矩地行了礼仪。祁冉冉一见可哥儿便是两眼放光,本能地想要扑上前去。
“可哥儿……你……”祁冉冉有些笑眯眯的看着可哥儿,“可哥儿,快让我看看,想死母亲了。”
可哥儿却是一脸抗拒地往后躲,直藏在乳母海氏身后差点就要哭出来似的。祁冉冉登时便有些愤怒,竟是瞪起来了可哥儿,可哥儿自然被吓的更是哭的很大声。
祁冉冉越发生气,便想要伸手去捉可哥儿,“可哥儿,你怎么不认识我了?”说罢,便如威胁似的看着可哥儿。
颖姝“咳咳”一声,可哥儿便被声音吸引了住,他呆呆地看了看颖姝,又待待地看着祁冉冉,便是如个胖胖的小兔子般扑在颖姝的腿上。
可哥儿的眼睛睁的很大,充满着渴望的眼神,然后,嘴角便流出了泪水淌到了颖姝新做的一身织金飞边缠枝金莲花的马面百褶裙上。颖姝很心疼,这个裙子很贵啊。
强忍住心中的痛楚,颖姝摆出很亲热的模样将可哥儿抱了上来,温和慈爱道:“可哥儿,你亲娘来了,你怎么跑到我这儿来了?”
可哥儿像是看到了罗刹恶魔一般,登时便又哭出了声,拼命摇着头。
“怎么了这是?”颖姝仔细哄着可哥儿,又假模假式地看着祁冉冉,很无辜地道:“姐姐,这……”
可哥儿继续哇哇哭着,颤颤巍巍地指着祁冉冉,“怕……怕……”
颖姝只得摊了摊手,含着无助的神情:“姐姐。这……我也没办法啊!”
祁冉冉觉得自己要被气炸了,偏生看眼前的小娘子这般笑呵呵的油盐不进的样子又无可奈何,只得含着幽怨的神情看着颖姝,挤出几滴眼泪来,“奶奶……”
“这我也没办法啊!姐姐。”颖姝很佩服自己的演技,“小孩子不懂事。姐姐不要心急。”
祁冉冉正想要再说些什么,颖姝却是一惊一乍地站了起来:“哎呀,瞧着时辰二爷要回来了。”颖姝看着周围的人,“赶紧着,准备东西,二爷就要回来了。”
其中意思,不言而喻,祁冉冉纵使再蠢笨也都明白了,便只得起身对着颖姝道:“奶奶,那奴婢便告退了。”
“姐姐慢走,不送了。”颖姝目送祁冉冉离开,看她这般败兴而归,自己心中却一点也不觉着得意。
“每次她来,都这般装什么都不懂,也不知道这招能撑多久?”颖姝摇着头,越发心乱如麻。
看着众人将衣物与洗澡的东西都准备好了,颖姝觉着累,便是斜靠在榻上,躺着躺着便是睡着了。
等她睁眼一看,只见沈斌已然洗完了澡,衣服也不穿,只是披着巾帕,半露着胸膛,头发还水漉漉的,正在静静地看着自己,眼中含笑。
颖姝却是被吓着了,“你吓死我了,洗完了?”
沈斌笑笑,嘟囔道:“没有娘子帮我洗,我都不会洗澡了。”
若是往常,沈斌这般撒娇定然会遭到颖姝的吐槽然后两个人便得原地打闹粘乎一会儿才好。只是今日,颖姝心中有事,自然提不起心思,甚至有些抑郁,只能尽力平静道:“你这人,要脸不要?这么大年纪人了。”
沈斌看着颖姝神色微微有些不对,“这是怎么了?怎么今日瞧着倒是与往日不同些?可是去奶茶店累着了?”
那些好不容易想起的记忆便一直在颖姝心中撞·击敲打,像是几只蚂蚁在心头啃咬,或许不是一顶一的疼痛,然细碎的长久折磨也足够自己濒临崩溃。
“没什么,就是许久不去,瞧着街上白部的人多了些。”
“原来是这样。”沈斌也是见怪不怪的神情,“每次白部入贡,平京城都有大批白部之人。陛下是为着彰显兄弟之邦的情分嘛。”
兄弟之邦,听起来多么让人放心的一个字眼,这象征着两个国家的友好,象征着百姓的安心安定,象征着国家处于太平年代。她若是没有深究,没有想起来自己看的那些史书,自己也会耽沉于这样的生活中,分明是最好的时代。
然而一旦想起来了,是隐忧,却又是无法言说出口。
“你说,白部的人怎么样?会与咱们大歆交好么?”
“怎么这么问?”沈斌笑道,却还是耐心地解释了:“白部与咱们大歆历来交好,便是这位旦尚王爷有些不安分,但总归是好的。陛下拿出国库的大把银子来,自然能砸出个安生。”沈斌将颖姝搂在怀中,“怎么?我的娘子竟是开始担心这些事情了么?”
颖姝还是有些不放心,“那……你的官位,大概是不用上战场的罢。”为防止沈斌怀疑,颖姝又补充了一嘴:“万一,我是说万一。”
沈斌仔细想了想,“不会的,我就是个散官,我都不配上战场。”他想了想又道:“可若是国家真有需要,我也自然会上的。”
颖姝心中的防线瞬间崩塌,她只觉着脑子里嗡嗡地响着,自然更是慌张无措。
“能……不去么?”颖姝头一次觉着,自己是这般依赖沈斌的,她好像,不能接受沈斌离开自己,不在自己身边。
新月堡之变的结果已然成定局,若是真有一日战事爆发,跟随皇帝出兵的那些人只怕是有去无回了。
想着这些,颖姝的心中便更是紧张万分。若是国家真有磨难,无论是谁,恐怕都逃脱不了。
想想,自己好像什么也都不能决定与阻止,况且若是当真国家有难,沈斌又真是想要为国效力,自己又怎能真的因为私情去阻止沈斌呢?且不说自己没有立场去说这样的话,便是沈斌,也绝对不会允许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更不会弃国家大义于不顾。
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
男人的胸膛坚实有力,靠在身上便觉着有着无数的力量,更是能带来极度的安心。好像只要有眼前的人在,自己便能有勇气撑过一切,不是因为男人可以为自己遮风挡雨让自己可以什么都不用做,而是因为这个男人懂自己,会支·持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这就足够了。
颖姝不知道自己的心境究竟算是怎么回事,自己对于沈斌,从前的定位不过是“喜欢”,若是往深了谈,她自问当是没有的。她本就不是相信爱情的人,更不会因为所谓的爱情失魂落魄,所以从一开始自己便想好了,能和沈斌好好过一天便是一天。若是有一日沈斌不和自己好好过了,或是沈斌变心了,沈斌走了,自己靠着自己,也能过的好好的。
喜欢只是喜欢,只是一个极其浅层的概念,自己曾经对于喜欢的定位就是,有了那个人参与自己的生活会更好会高兴;可若是没有,自己也不会绝得有多失魂落魄活不下去。
日子是自己的,不能因为没有任何人就觉着活不下去。
可是如今,她甚至连想都不敢想,若是没有沈斌的生活,会怎么样,自己又是否能真的熬下去。
自己好像,离不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