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玦？！”她看他满身是血跌跌撞撞地推开后院的门进来，惊得将手中的花剪一扔，连忙冲过去搀扶着。
一个时辰前他从她这儿离开的时候，明明好好的……
他还那样轻轻暖暖地笑过，说“一切由你”。
“容、容初……”他吃力地笑笑，“我这样，不能回去……会把阿残吓坏的。”
“你这药人，倒来向我讨药了。”她心疼却又哭笑不得地回着，一边将他搀回房中躺下。
她从枕下的暗格里摸出一只雕花的白玉瓶，倒出几片浑圆光亮的雪白药片，亲喂至他的口中，又端了水来让他咽下。
“可怜这雪域的百花灵药……咳咳……倒让我这种人给糟蹋——”
“少说几句。”她温暖的指尖抵在他的唇上，看他把话咽了下去，才起身去翻找收拾外伤的药品。
他安然仰卧在她的床上，被她枕被的淡香包围。视线尽头，她手忙脚乱地找来一些药膏药棉，却能颇有条理地给他清理伤口，分门用药。哪种药水用来清洗，哪种药膏要用几分厚，哪种药粉不能用药棉蘸了——他教她的，她全都记得。
她喂他的药片已在他体内化开，他开始犯困，却又不敢合上眼。
阿残吓坏了，还在那儿等我。他喃喃。
“那就和我说说话，别睡过去了。”她学着他的微笑，轻且暖。
十年前她离开的前一夜，曾与他许诺“相忘江湖，各自安好”。
可她如何舍得？她只离了那小竹楼十几里路，就在这最近的竹喧城里选个郊野小镇安了身。
她并不图什么，也不会去找他，更不奢望他进城买办药材授人丹丸时路过她的门前。她只是想，在这十几里内，偶尔他们的距离会近到可以沐浴同一场雨、同一阵风，也是极幸福的事啊。
然而，上天赐给了她更大的幸福，亦是更大的不幸——他偏偏被谋财的人盯上了急着要离开那座山，偏偏为了赶路冒险再穿过竹喧城，而她又偏偏从他车道的正中央路过……
原来他终究也没有履行那句承诺，没有狠心相忘。
他一路跟来，找到了她的住处。她闭门不见，以为他就会离开。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躲想逃，可她就是有几分害怕，哪怕思念之心更甚。
他确实离开了，但他只是去安顿了那个孩子，便又折了回来。他径直翻过了矮墙，闯进她的屋里，什么也不说，只是紧紧将她环抱。
十年了，快十年了，她梦到过这场景无数次，而今天，她终于能真真切切地融化在他怀中。
他在她耳边低语着，快十年了，我们一直平安无事，只要逃到更远的地方，今后，平安便也不算难事——你回来吧，回到我身边，我们一起走，去下一座灵谷！
而她只是任他拥吻，既不摇头，也不点头。
此刻，他为了抵抗药效带来的困意而逼自己絮絮叨叨地说着些话，他把他和那个孩子这十年的生活描绘给她，她仿佛又看到当年那小竹楼里的一幕幕，也可以想见今后另一栋小木楼里的日子——他和她，和那个孩子，会像真正的一家人一样，和乐长安。
“我早叫她不要打开窗帘的……”他叹道，“她的药相太惹眼，被竹喧城里最臭名昭著的老药人杨腾达看去了，找上门来要吸她的精血……要不是我赶回去……”
“阿残毕竟是个孩子，又十年见不着热闹了，这次不听话也是难免的。没事便好。”她将他的额发抚过一边，轻声道。
他沉吟片刻，复又苦笑着喃喃：“终究也是我不好。回去的路上见了卖糖画的，想给她买一个，还非让人现画蝴蝶样的……才耽误了。若是那买糖画的活儿再细一些，咳咳……恐怕阿残已经……”
“你是知道她最喜欢蝴蝶。”她眼眶一热，顿了顿，才又开口，“你只是……不该来见我。”
“可我要带她到下一个‘灵谷’去，是更远的地方——哪怕只是一面……我从未奢求什么，可既然你近在咫尺……不被应允的请求，毕竟也是请求，难道就不说出来么。”
她停了为他包扎的手，苦笑道：“你来，可不只是‘见一面’。”
他哑口，只将脸别了过去。
她仍然为他细心地包扎好了，也把骇人的血污擦去了，又淡淡地说：“我这里没有你换洗的衣服，你这样回去，还是会吓着那孩子。”
她将药棉收拾了，又把药膏药粉一瓶瓶一罐罐地在架子上归了位，转身只向窗边立着。
庭院里的花草都在昨夜的雨中醉倒了，懒懒地垂着头贪睡。
他躺在她的床上，回过头来看她，依旧是一袭素白的裙，一头墨黑的发，几粒白玉珠簪，一穗雪丝环腰，手腕上是他送的那环缀雪珠的碎银链，再无其它。
他微微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响。
对不起。
她估量着那几片药该让他好受多了，便回到床边将他扶起。
他长叹，道：“我……是该走了。”
她送他出至院门，一路垂头无话，忽而又轻轻说道：“是，我也该走了。”
“容初……
“我早料到你们在一个地方定是不能长住，所以几年前就到下一座灵谷雇人搭了座小木楼……我会先行一步，带上两个不知事的木工立即启程，将住处再打点打点——你放心，带去的人我会妥善处理。我的行装轻便，要料理的事也不多，再回来一趟便是了，要不了几天。你去接了那孩子，便也尽快启程吧。竹喧城里已有了认出你的人，不可久留……只是，出了城，一路行车可要稳当些，切莫贪快。”她微笑着，柔声道。
他喜出望外，伸出手来想拥她入怀，却又一顿，低头看了看自己血迹斑斑的衣服，只好又把手收回，扭头笑笑。
她却靠过去，轻轻抱住了他。
她把脸贴在他的心口，仍是学着他轻且暖的微笑，轻声道：“你……你们离不了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