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友李公佐有亭[1],在其居之东园。今年春,以书抵洛,命修志之[2]。
李氏世家随。随,春秋时称汉东大国,鲁桓之后,楚始盛,随近之,常与为斗国相胜败。然怪其山川土地[3],既无高深壮厚之势,封域之广,与郧、蓼相介[4],才一二百里;非有古强诸侯制度,而为大国何也?其春秋世,未尝通中国盟会朝聘,僖二十年,方见于经,以伐见书。哀之元年,始约列诸侯,一会而罢,其后乃希见。僻居荆夷,盖于蒲骚、郧、蓼小国之间,特大而已[5]。故于今,虽名藩镇,而实下州。山泽之产无美材,土地之贡无上物,朝廷达官大人,自闽陬岭徼出而显者[6],往往皆是,而随近在天子千里内,几百年间,未出一士,岂非庳贫薄陋自古然也[7]。
予少以江南就食居之,能道其风土,地既瘠枯,民给生不舒愉,虽丰年,大族厚聚之家,未尝有树林池沼之乐,以为岁时休暇之嬉。独城南李氏为著姓,家多藏书,训子孙以学。予为童子,与李氏诸儿戏其家,见李氏方治东园[8],往求美草,一一手植,周视封树[9],日日去来园间甚勤。李氏寿终,公佐嗣家,又构亭其间,益修先人之所为。予亦壮,不复至其家。已而去客汉沔,游京师,久而乃归[10]。复行城南,公佐引予登亭上,周寻童子时所见,则树之蘖者抱,昔之抱者枿,草之茁者丛,荄之甲者今果矣。问其游儿,则有子如予童子之岁矣[11]。相与逆数昔时,则于今七闰矣,然忽忽如前日事,因叹嗟徘徊不能去。噫,予方仕宦奔走,不知再至城南登此亭复几闰?幸而再至,则东园之物又几变也!计亭之梁木其蠹,瓦甓其溜,石物其泐乎[12]?随虽陋,非予乡,然予之长也,岂能忘情于随哉?
公佐好学有行,乡里推之,与予友善。
明道二年十月十二日也。
【注释】
[1]李公佐:李尧辅之子。
[2]“今年春”句:今年春天,(李公佐)捎信到洛阳,叫我为亭写一篇记文。
[3]怪:以其山川土地为怪,即指没有好的山川形势。
[4]郧:在今湖北安陆。蓼:在今河南唐河。与郧、蓼相介:在郧、蓼二国之间。郧、蓼均为小诸侯国。
[5]“僻居荆夷”句:偏僻住居荆夷之地,对于蒲骚、郧、蓼等小国来说算是大国而已。
[6]闽陬岭徼:泛指福建、广东一带的边鄙地区。
[7]“岂非庳贫”句:难道不是它低下贫瘠,自古就是这样啊!
[8]治:修建。
[9]周视封树:环视其四周已为墓地。
[10]“已而去客”句:不久又到汉阳作客,来到京城,历久才回到洛阳。
[11]子:指小孩。
[12]“计亭之梁木”句:计算着那时东园亭上的梁木会朽烂,砖瓦会剥蚀不堪,石块会风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