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无闲好奇地问这位冷面小哥:“你是大人的厨子?”
四六道:“姑娘说笑了,我是主上的护卫,兼职厨子。”
沈无闲一边感叹道:“怪不得呢”一边在心里腹诽四六厨艺之烂。
在这红枫林里住了有一段时日,这里样样都好,唯一让沈无闲忍受不了的就是这里饭菜的口味实在太糟糕,她时常看着西陵珩面不改色的吃饭,然而她终究没有这么好的忍耐力,于是就会偷偷跑到厨房里简单给自己做一点吃食。
现在终于知道给西陵珩做饭的人是谁了,沈无闲也就不奇怪了。通常在一方面绝顶的人在另一方面就会非常弱智,所以也不能歧视四六不是?
沈无闲了解地笑笑,拍拍四六的肩膀道:“真是难为你,以后就交给我了。”
沈无闲以前在青门山过的生活可谓赛过神仙,老太公疼她,当亲闺女一样看待,青门山只招收男弟子,所以沈无闲是包括扫地做饭阿姨山上为数不多的女性之一。
曾有一段时间,她不知道抽了什么风迷上了厨艺,缠着山上厨艺超绝的王翠花王阿婆教导她。阿婆误解了她的意思,笑眯眯地说:“好,好,难为你有这份心,练得一手好厨艺,嫁得一个好儿郎。”说得让沈无闲老脸一红。
在王阿婆的悉心教导下,沈无闲的厨艺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在食材的搭配,火候的拿捏各个方面掌握的很精妙。在惹了老太公气的满面通红胡子发抖后,她就在厨房里大展身手一番,最后莫不是哄得老太公喜笑颜开。
一段时候后重操旧艺,各种食材信手拈来。她将肉洗净切薄片,放入碗中加调料腌制,她又把鲜芦笋去老皮净切斜段,生姜去皮切丝。等到锅内加水烧开,加盐,下入鲜芦笋煮烫至七成熟时捞起沥干水待用。锅烧至五成热倒油,将腌好的肉片用中火炒至肉发白盛出。她又取出提前准备好的莼菜,放至水中焯熟。又在热锅倒入油,先放入火腿肉煸香,放入鸡汤,大火煮开,放入豆腐,继续大火煮开,后放入莼菜微煮,最后放入香料。等菜已做完后,饭也已蒸熟,松软清香,她用白瓷碗盛了,端到餐桌。
一路从后厨端到前厅,饭菜香味扑鼻,沈无闲极是满意。
西陵珩看来也是很满意的。因为经过沈无闲的仔细观察,西陵珩比平常多吃了一点。
沈无闲在一旁候着。
西陵珩慢条斯理用完膳,又饮尽一杯茶。
沈无闲在旁边看着差不多时候了,正准备像往常一样收拾残羹冷炙的时候,西陵珩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禅坐,反而在一边看着她。
沈无闲被这目光盯得有点发毛,心想:这玩的又是哪一出。
好在西陵珩终于开口了:“沈无闲,你看过了我书房里的那副画了吧。”
沈无闲身形一顿:……完了,这是要问罪吗?
西陵珩仿佛知道答案,不在意似的摆摆手,“无妨。我要说的是另一件事。”
沈无闲:“唔?”
西陵珩:“你难道不好奇我为什么要一直待在这昭恩殿吗?”
沈无闲心想:好奇,当然好奇,好奇死了,但您是世子,我敢问吗?
然后垂眸道:“殿下自然有您的道理。”
西陵珩:“你一路从大胤东边的青门山走到帝都,自然是知道外面什么情况的。世道大乱,陈氏已无力掌控全局,作为陈氏世子的我难道不应该力挽狂澜,救生民于水火之中吗?你这样想过吧。”
沈无闲沉默着,不知道怎样回答。
西陵珩:“因为我被我父王软禁了。”
沈无闲吃了一惊:“啊?!怎么会这样?”
西陵珩讽刺地笑:“我身为陈国世子,姓氏却是西陵,你知道为什么么?”
沈无闲:……
西陵珩:“因为我母后家族当年势力庞大,而我父王却是个位卑言轻的诸侯,我母后对他一见钟情,然后他利用我外祖父的势力一统天下。外祖父答应帮他的要求之一就是他的嫡子必须随母姓,西陵。我父王为了王位当时满口答应,等坐稳了江山后却一步一步联合朝中势力打压我母后的家族,直到最后外祖父他……母后被罢黜,而我,一个姓着西陵的世子,为我父王所猜忌,就被他一直软禁在我母后的宫殿。”
沈无闲蓦然听到这一段王室秘辛,心中忽然生涌出许多复杂感慨,“殿下,您,在这殿里待了多久了?”想必时间不会很短吧。
西陵珩淡淡道:“十年。”
尽管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猛然听见这么一个漫长的时间跨度,还是由不得心中生出了些许酸涩。
沈无闲无声地叹了口气。
西陵珩道:“而今大胤已经被各路诸侯瓜分殆尽,国土四分五裂,陈王室已经无力抵抗,我父王他撑不下去了,这才想起他还有在昭恩殿里被幽禁着的世子。你之前看到过的那帮暗卫就是他假借我母后的名义派来监视我的。”
沈无闲:“那,陈王现在是对殿下解了禁,想殿下为他解困是吗?”
西陵珩:“正是。”
翌日,沈无闲四六一行人随西陵珩回到陈王宫。
这么说并不准确,因为他们本就是在王宫里,而这次回归,准确来说,是回到陈氏的政治舞台,权力中心。
话说那日风和日丽,陈王身边的大太监冉乙小心翼翼地呈递给陈王一封信,陈王打开阅后,脸色复杂莫测。半晌,他问冉乙:“人在哪?”
冉乙恭敬的答:“在殿外。”
陈王道:“宣。”
冉乙扯了嗓子,尖利的嗓音极具冲破力:“宣世子进殿。”
殿门依次打开,长长的甬道尽头,一人长身玉立,他迈着不急不徐的步伐缓步走来。
陈王高坐龙椅,看着这个与他阔别了十年的嫡子缓步来到他的眼前,心里感慨万千。当初外戚权势滔天,咄咄逼人,他将这份耻辱深深压下,运筹帷幄,步步为营,数年间将外戚势力一一拔除。最后的那一日,他来到数年不曾踏足的王后寝宫,王后一如既往地雍容高贵,下跪行礼,他厌倦地看着他的王后,冰冷的下旨罢黜了她。王后自请放逐出宫的当日,世子被他关进了昭恩殿。
十年来,午夜梦回时,他有时候会梦到他的这个嫡子。他一直对西陵珩抱有复杂的感情。一方面不信任他,另一方面却一直保留着他的世子之位。
西陵珩行至陈王面前行礼:“儿臣西陵珩拜见陛下。”
陈王深深的看着他,十分痛恨他说出那个姓氏:“阿珩,把姓改掉,从此以后你姓陈。”
西陵云提出的这个要求,作为一国之君这简直就是一种侮辱,可是陈王平静地接受,若干年后西陵云为此付出了惨烈至极的代价。
陈珩从善如流:“是,父王。”
陈王用眼光一寸一寸打量着陈珩。抛开一切来看,这是他的嫡子,是陈国世子,是陈国储君,拥有超绝的智慧,济世的胸怀,坚毅的心性,他将会是陈国的不世明君。
而他自己已经垂垂老矣,那帮如狼似虎的乱臣贼子已经不听他的话了。陈王孤零零地坐在王位上,身边没有一个人,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其实他又何尝想把他这个嫡子给召回来呢,只是他现在也有心无力了,局势已经彻底失控,而他并不想成为那个被弄死在王位上的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