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当真是乱世。陈王朝庸碌无能,奢靡腐坏,诸王侯群雄并起,割据一方,将这大胤版图割得七零八落,最后只剩一座曾经的帝都和周围的几座城留给陈氏皇族做最后的颜面。
沈无闲一路沿着横贯大胤的落水来到帝都。适逢乱世,战火纷争,烽烟四起,民不聊生,一路上多见老弱病残沿街乞讨。
沈无闲常常不忍,多加施舍,那原本不多的盘缠没过几天就已花完。
中间虽然也偶尔借着老太宗的人脉接一些散活,但收入时有时无,也不是长久之计。
虽说做剑客要时时注意自己的风骨,视金钱如粪土,不喜于色,来去无踪,满足世人对剑客的不合理想象。但风骨毕竟不能当饭吃。沈无闲自己忧伤地检查了从青门山背下来的那个小包裹,本来就不重,这几天更是轻若无物,一路上连打劫的都不正眼瞧她。
眼看着要没饭吃了,当务之急是要找到一份稳定的营生,接活,她多方打听,终于找到了她的师兄秦高仪,想要投奔在他的门下。
秦高仪早她好几年出师,武功高强,冷酷独绝,从小到大就是黑脸阎罗。虽如此,却是青门山老太宗的首席大弟子。老太宗对这个弟子深以为傲,常常挂在嘴边。对沈无闲来说,秦高仪就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功课一流,勤奋好强,洁身自好,作风优良。和他一比,沈无闲简直无地自容。犹记得老太宗在她跟前一边捏着他引以为傲的胡子,一边百思不得其解:“都是我的徒儿,一样的教导,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终于,数十年如一日地受老太宗不厌其烦的鞭策还有“别人家的孩子”的双重刺激下,沈无闲虽不说文成武就,倒也习得了一身好功夫。可见榜样的力量还是非常强大的。
沈无闲怀着颤颤巍巍的心来求见她的榜样,只见榜样人模狗样,脸色还是那么黑,用严密地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好几个来回,似乎是在评估她的本事里掺了几分水分。
沈无闲在心里狂翻白眼,师兄啊师兄,你以为出师那么简单的么?没学成你以为师傅他老人家会放我下来丢人现眼么?
秦高仪审视完毕后,好像觉得她差强人意,又碍于师兄妹的情面不方便说什么太苛刻的话,于是就过问了几句老太宗,得知他老人家身强体健后放下心来,其余一句废话都没多说,交给她一份暗杀任务做投名状。
是夜,月明星稀,鸦声阵阵响彻在十里荒郊,枯黑的枝桠如鬼魂的的利爪阴森可怖。而沈无闲正抱着她的剑,蹲在某一处枝桠上。她屏气敛息,似要与这野林荒野融为一体,她甚至倚在粗壮的树干上,闭着眼,好似在休憩,耳朵却灵敏的支着,不放过一丝风吹草动。
终于,一阵急促马蹄由远及近的驶来,惊起阵阵飞鸦。
“是匹好马,步伐矫健而有力,马蹄上了铁掌,与地面相撞似有金属之声,踏地绝不拖沓,比寻常马匹要干脆利落许多,这马恐怕也是特殊品种,只闻蹄踏而不闻粗喘嘶鸣,就算在如此黑暗的环境里也奔速极快,风驰电掣,这骑马者如此颠簸呼吸却丝毫不乱,稍加猜测就知道是一位要去执行隐秘任务的暗卫了……呵,我的目标来了,收割开始。”
沈无闲心念一收,旋身飞向树枝的最高处,同时向对面树枝抛去一根极细的铁铰,那一骑飞速经过时,由于速度过快,经过特殊训练的马突然一声凄厉长嘶,颈处血如泉涌,那马上之人立即意识到不对劲,正要飞身下马去却为时已晚,一柄精钢利刃闪着银光划破夜色直入胸膛,刺穿肋骨,刺入心脏。他渐渐散大的瞳孔只来得及倒映上那轮硕大的月亮之下,沈无闲依稀单薄的身影高高立于树梢,怀抱着剑,无悲无喜地望着他渐渐倒下去。
月圆之夜即收割之夜。老太宗胡乱编排的话依稀在耳畔。若是杀个人也非得等到月圆之夜,那不如什么事都不用做干脆把脖子洗洗干净等着对方上门来杀。只是不巧,今天却恰巧是个月圆之夜。
这不是沈无闲第一次杀人,冰冷的月光下,看着那人脸上还未反应过来的表情,她心里一阵凉意。她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杀人的时候,那似乎也是个月光冷冷的黑夜,那人与眼前这人毫无生气的眼瞳渐渐合二为一,让她有一瞬的恍惚。
她那时候就觉得,人命竟然是如此的微贱,可她知道在这乱世想要活下去就不得不学会杀人,她以利刃收割性命,却不知哪一天她也会死在这利刃下,连活得长久都成问题,又何必过那隐忍苦修的生活,为何不能过得快活些呢?
今夜她重又回想起自己那时候的想法,觉得一点毛病也没有,这鬼世道,可不就是这样么。